第1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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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他自己吞下去了。
  他今日依旧穿着身棠紫色的春衣,因为昨日易桢难耐地攥着他衣服的模样实在是生动;还有后来脸全红了,一边咬着唇,一边舒服到眼泪掉在他衣服上,将紫色晕染得极为靡丽。
  因是他私心给易桢挑的衣服,易桢身上的衣服也是紫色系的,比他的紫色更浅些。原本这种颜色穿在女子身上容易显得张扬,但是他站在身旁给她做衬,只叫她显得容颜殊好。
  看着像夫妻便好。
  黑眚只停留在江国大泽上,昭王的宝藏虽然举世罕有,但是要启动必须要拿别的东西去交换。
  陈清浅恐怕一时半刻没那么多东西去换。
  姬金吾其实完全不想插手这件事。这事是陈清浅和北幽皇族的矛盾,和他姬家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自然有北幽的世家出手去管。
  他此行原本的目的就只是“解开身上的蛊毒,活下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还不赶快带着妻子回家过日子,和陈清浅硬刚属实想不开。
  他是厌恶陈清浅,但是这份厌恶并不比他对易桢的爱更重。
  所以他选择与心上人好好过日子,而不是去报仇。
  他如今派人去,一是要得知一些必要的消息,二是他并不想那条银白色的鱼死在这里。
  活人是斗不过死人的,况且阿桢好像并不算讨厌那条鱼。那条鱼死了,才是最棘手的。
  最好让阿桢看着,那条鱼好好带着美丽的珠宝、玉石回到波澜海里去了。
  鲛人钟爱一切美丽的物品。
  那条鱼只是爱阿桢的美貌罢了。它最初看上了阿桢母亲的美貌,后来又看上了阿桢的美貌。
  怎么会有人在没见面之前,就确定自己深爱着另一个人呢。
  不过是看上了皮相。
  他搜集了产自深山、天际的宝石,找来了巧夺天工的工艺品,一切鲛人没见过的美丽。他还找来了珍贵的草药和修行法宝,一切能让那条鱼在深海里好好活着的东西。
  好好活着,不要上岸。
  易桢被他扶着上了车架,车架内部很大,照旧有床榻、有柜子、有桌椅,准备了各类吃食。
  这感觉有些奇特,现在外面明明乱得一团糟,但是她却完全不用管,也不用操心,只用安安稳稳地坐着,看她的书,躺在自己郎君腿上,干什么都行。
  反正郎君纵着她。
  确定自己被深爱着,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车架行到相尹城外,正好看见了那座供奉关采关将军的庙宇。
  有几个泥瓦匠在翻修庙内的陈设。
  现在已经远离了江国大泽,易桢说想去看一眼关将军的庙,姬金吾也没有反对,同她一起下去了。
  庙内的碑文已经翻修好了,是冯将军亲自撰写的。
  内容很中规中矩,无非是赞扬了一下关将军这个人,回顾了关将军的生平大事。说他夫妻伉俪情深,到死还同妻子戴着同一对手链,儿子聪颖,父慈子孝,同时惋惜他生在异域,没能为我朝圣主效力。
  “冯家那个小儿子……年纪太轻了,有些冲动冒失,日前来这里参拜的时候,同人打起来了,所以才被禁足在家。”姬金吾解释道:“这庙宇也被碰坏了部分,现在在翻修。”
  关将军的庙宇并不算大,就是很普通的小庙。若不是因为求雨灵验,恐怕早就荒废了。
  易桢去拜了拜,她没什么想求的,拜完之后只是看了一眼雕像。
  因为翻修的缘故,庙宇上供奉的雕像也被额外清洗擦拭过了,非常清楚。
  然后易桢愣住了。
  她看见那尊雕像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非常简陋的环形刻痕,应该是想表达,雕像塑造的这个人,手上曾经有个手链。
  而那串手链,和易桢那串吊坠是一个型制的。
  应该都是出自易桢的母亲,巫羽飞的手笔。
  这里的雕像,是根据冯将军的记忆雕成的。
  想必当初关将军手上的那串奇怪手链,应该留给了这位敌军将领很深的印象,所以才会这么雕。
  若不是今天恰好给庙宇翻新,将雕像擦拭了一遍,易桢绝不可能看清楚积年前的那道浅浅的环形印痕具体长什么样。
  “阿桢在想什么?”姬金吾见她盯着雕像不动,问了一句。
  “忽然搞清楚了一件事。”易桢把目光收回来,轻轻地说。
  所有的零碎拼图,在她脑海里拼成了连续的动图。而这些动图,可以还原当初那个逃出南岭、渡过茫茫波澜海的南岭圣女——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巫羽飞,寓意是要逃离一切囚牢——到底在洛梁城里经历了什么。
  那些几十年前的往事,已经被时间斑驳得不是本来的模样了。
  甚至当事人都已经死去许多年了。
  “什么?”姬金吾扶她上车,问。
  易桢说:“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第126章 因缘会遇时(下)
  一个“母亲”的角色,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总不会是个太坏的人吧。
  可是万一……她是个坏人呢?
  我们来想象一下, 一个小姑娘, 天赋绝伦、美貌无比,出生起就被种下蛊毒,因此记得世事的所有时间中, 都只是在被奴役。
  她的地位无比崇高, 被尊为圣女, 可是每个月圆之夜她都要去“受人供奉”, 再把供奉之夜得来的修为奉献给部族的首领。
  过去很多代圣女都接受了这个命运,甚至将“受人供奉”看作是自己崇高地位的体现, 认为自己是“为神奉献”。
  但是有一天,或许是碰巧接触到了外界的人、或许是发现了前辈反抗成功的历史, 反正这个小姑娘忽然醒悟:他们只是在利用我、践踏我。这不是我想要的一生。
  难道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这么被人践踏一生?还要配种一样生下孩子, 让她的孩子再继续生生世世被践踏下去?
  凭什么被掠夺的是她?凭什么被践踏的是她?
  如果一定要流血,为什么不能流别人的血?
  她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和美丽, 还拥有“至少表面上”的崇高地位。
  这个小姑娘悄悄与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取得了联系, 她们俩又顺利联系上了另一位圣女。
  她们决定要逃出去。
  最重要的阻碍:她们身上的南岭秘蛊。
  就算把蛊母毁掉,那么多精于蛊毒制作的人聚集在南岭, 不要多少时日就能将复刻蛊母, 将她们抓回来。
  于是她们决定煽风点火, 掀起战争。
  为了防止彼此背叛,她们给自己下了同生共死蛊, 起誓:成功不了就一起死。
  南岭内乱。
  南岭内乱, 各个部族征伐不休, 甚至结为死仇,内耗极其严重,许多孩子没来及长大,就死在了仇人的匕首和蛇腹之下。
  曾经奴役她的部族首领也死于战乱,骨头烂得捡不起来。
  内耗到根本没精力处理圣女外逃的地步。这就是她们的目的。
  南岭内乱,三圣女外逃。为了不因为目标太大被发现,她们三人逃向了不同的方向。
  在出逃的路上,那姑娘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巫羽飞。以职业为姓氏,以祈愿为名字。
  她想逃离过去的一切。可是当那些人命怨恨凝结成的黑色雾气将她困死的时候,她明白自己恐怕暂时没办法自由。
  为了自己的自由、为了逃出南岭,她手下断送了太多人命了。
  巫羽飞是在淤泥中成长起来的,她见到的、能模仿的全是淤泥,她的成长经历教她“狠毒、狡诈、果断”,否则她就会送命。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许下不会实现的承诺,在鲛人的帮助下横渡了波澜海,来到了北戎的洛梁城。
  洛梁城是个好地方,有好喝的茶和好吃的火腿,还有漂亮的姑娘、俊俏的少年。
  可是那些黑色的雾气又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更离谱的是,洛梁城的父母官——一个根本不信巫蛊之术的武将,上门请她去治理这些黑眚了。
  这些黑眚根本就是因她而起。
  巫羽飞自然没法治理。
  那位关将军,秉持着实用主义的精神,竟然还把她请到后宅里去,给他久病的夫人看病。
  简直可笑。
  这位关将军在她看起来十分可笑。可笑又奇怪。
  他曾经在少年时,为了救被欺辱的陌生女子,被恶少打个半死。若不是路边的和尚见他可怜,他早就死了。
  他不相信鬼神之说,勤恳地做一个好官。因为从不收受贿赂,所以有点穷,用钱很省,省到不愿意浪费一分钱。
  巫羽飞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好。
  她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都是人性的阴暗、恶心,她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好,除非诱惑他的恶还不够大。
  于是巫羽飞一套操作,搞出来最初版本的无间蛊。
  喏,想救你夫人吗?想救就去杀人吧,杀的人够多,你夫人的病就能好。你还是本地的父母官哦,你遮掩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但是关采将军夫妇一致拒绝了这个提议。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但是约莫……巫羽飞喜欢上了关将军。
  一个“母亲”,她也可能是杀人如麻,狡诈反复,乃至喜欢上有妇之夫的。
  证明是:这个时间段,巫羽飞研究出了纯粹的无间恶蛊。
  伤害加倍返还的恶蛊。
  巫羽飞在关将军府上,是为了给关将军的夫人治病的。
  这个无间恶蛊是为了谁制造出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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