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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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你,”罗宣忽然说,“你是项州的什么人?”
  “项州?!”姜恒下意识地想到了许多,问,“项州怎么了?他在哪儿?”
  “他死了。”罗宣沉声道。
  姜恒记忆非常模糊,从山坡上坠落时,撞到了他的头,导致他许多事就像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是……项州,”姜恒说,“我记得他,我……”
  姜恒努力回忆,说了个大概,包括在家里第一次见到了项州,以及与母亲,还有谁,一同逃离了……浔东。是项州保护他离开的吗?可是在这之后,又是谁呢?
  姜恒把想不清楚的记忆,勉强自圆其说了一番,认为是项州保护他到王都洛阳,再带着他,逃出了都城。
  罗宣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望向扔在榻畔架子上的那面,以黄布包着的金玺。
  “就是这样?”罗宣忽然说。
  “是……是。”姜恒竭力点头,剧痛再次袭来,“我记得……是这样。”
  罗宣起身,手指拈了药粉,但比前几次分量都少,摸上了姜恒的脸颊。
  罗宣的手就像一只铁手般,却是温暖的,被抚上眉眼、口鼻时,姜恒不住发抖,想握住他的手,从中得到些许对抗病痛的力量。
  “还有隐瞒吗?”罗宣毫无感情的声音道。
  “没有。”姜恒握着罗宣的手,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接着,罗宣扼住了姜恒的喉咙,左手收紧。
  姜恒:“……”
  一瞬间,姜恒血液上涌,头脑一阵阵发涨,罗宣的手就像一把坚固的铁钳,挟住了姜恒的咽喉。
  他的眼神异常平静与冷漠,姜恒正要挣扎,刹那间,他从罗宣的眼神里,想起了一个人。
  耿曙。
  无数记忆的碎片犹如碎影般掠过,耿曙被箭矢钉在树上,远远地看着姜恒,正如这一刻,罗宣的眼神。
  那是一种面对结束的平静,深邃的眼中是一潭死水。
  姜恒想起了耿曙,也想起了雪崩前的最后一刻,自然想起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耿曙已经死了。
  于是姜恒忽然不再挣扎,放开了握着罗宣手腕的手,坦然合上双眼,紧闭嘴唇。
  第24章 鬼先生
  罗宣扼紧了姜恒的喉咙, 房中一片寂静。
  翻倒的药碗在桌上漫了一摊水,滴下地来,一滴、两滴、三滴……时间慢慢过去, 姜恒脸色变得铁青, 手脚不自然地开始抽搐, 胸膛猛烈地抖动起来,呼吸到不了肺中, 开始全身紧绷,即将失禁。
  他咬紧了牙关,紧闭的双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中又有大片大片的光, 就像花一样四处绽放, 化作闪电, 化作惊涛骇浪。
  时间流逝,姜恒抽搐的身体,慢慢安静了下来。
  罗宣忽然改变主意, 撤回了手,低头看着姜恒,姜恒已经没有呼吸了。
  旋即, 他随手一指,点在了姜恒胸膛前, 姜恒好不容易长好的肋骨再次折断,随之一股近乎穿透孱弱身躯的巨力,以隔山震地的内劲传递进他胸腔中, 猛地将肺腑一压。
  刹那间, 姜恒在昏迷中呼出一口濒死的气息,犹如溺水的人, 紧接着猛烈喘起气来。
  罗宣手指间,匕首打着旋,以匕尖挑起姜恒的眼睑,姜恒的瞳孔快散了,幸而依旧未曾完全死去。
  罗宣以匕首尖轻轻地刺进姜恒眼眶一侧,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挑出他的眼珠。
  但他又忽然停下,没有下手,皱眉想了一会儿,以匕缝贴着他的鼻梁比画,再换到耳朵。
  割哪里感觉都不对。姜恒的脸就像一具精致的玉雕,毁掉任何一部分,都仿佛破坏了这老天爷造化之下的杰作。
  何况剜掉两眼,让他当个瞎子,只会给罗宣自己添麻烦。
  “算了。”罗宣自言自语道,坐到一旁榻上,沉默片刻,继而无声躺下,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雨水从屋檐落下,不时一阵风吹来,打在窗格上,透入阵阵水汽。姜恒的呼吸恢复了,逐渐变得均匀,经历数次死亡后,终于回到了人世间。可活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仍需漫长时间证明。
  沧山雨季,这场雨一下就是十天。
  姜恒再一次醒来时,发现罗宣正在脱自己的衣服。
  疼痛感较之上一次苏醒时又有缓解,姜恒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想起最后昏迷前,罗宣那朝他毫不留情,宣告死亡的左手,他不敢说话。
  但今天,罗宣把左手背在身后,只用右手碰他。
  他先将姜恒脱光,衣服解开,铺在榻上,眼里带着冷漠,右手握着浸了热水的湿毛巾,擦拭姜恒的身体。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姜恒成了一截木头、一具动物的死尸,或是其他毫无生命的、冷冰冰之物。
  姜恒瘦得皮包骨,奇怪的是,卧床这段时间,他竟没有饿。
  “你叫罗宣吗?”姜恒终于说道。
  罗宣不答,为姜恒擦过身体,拉起被子,将他盖好。又躺到另一张榻上去。
  姜恒腿上,那钻心的痛已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钝痛,钝痛感令人更为难受,睡不着,也集中不了精神,反复袭来,让他整夜发狂。
  天亮时,雨声依旧。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罗宣忽然醒了,翻身下床,出外洗漱。不片刻再回来,拿着一碗刺鼻的药汤,右手手指抵着芦管一头,慢条斯理地喂给姜恒喝。
  “我……我自己能喝。”姜恒声音发着抖。
  罗宣终于与姜恒的视线对上了,示意他喝。
  姜恒强撑着起来,端起药碗,喝了下去。
  “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罗宣眉头微拧,实在看不透姜恒。
  姜恒喝下那碗药,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罗宣撤走药碗,姜恒看着他的背影,说:“我……我想起来了,我哥也许死了。”
  话音落,姜恒胸腔一阵翻江倒海,刚喝进去的药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坐在床上,难过地大哭。
  罗宣嫌弃地看了姜恒一眼,转身出去。姜恒想起耿曙,哭得筋疲力尽,直到累了,罗宣拿着又一碗药进来。姜恒眼里带着泪看他。
  紧接着,他挨了罗宣突如其来的一耳光,左脸顿时肿了起来。
  “这药很稀罕,”罗宣耐心地说,“别再吐出来了。知道么?”
  姜恒下意识地疯狂喘气,罗宣又捏着他的咽喉,迫使他张嘴,把药粗鲁地灌下去。
  姜恒:“……”
  姜恒快喘不过气了,被罗宣合上下巴时,室内半晌安静。
  罗宣收碗,又走了,室内唯余姜恒低低的饮泣声。
  就这样,姜恒又度过了一天,他只能对着卧室的窗格发呆,看见窗格外投入的、晦暗天光的碎片,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雪崩时,耿曙被飞箭钉在树上的那一刻。
  想到累时,他便昏昏沉沉睡去,每天清晨,罗宣会给他喂一次药,服药后,姜恒仿佛感觉不到饿与渴。而每隔两天,罗宣会用热水为他擦一次身,为他清洁干净,再将脏衣物带出去洗。
  “谢谢。”姜恒难为情地说。
  几次夜半,姜恒有尿意想下床,摸到床边的铜虎,却不小心摔了下来。
  罗宣只躺着睡觉,当听不见,姜恒又慢慢地爬上榻去。
  直到最后一次昏迷醒来的十一天后,姜恒试着在榻上活动,他的身体已近乎康复,唯独两腿还不能动。
  他搬着一腿,想试试下床,到卧室门边去看一眼。罗宣却又进来了。
  每天白天,罗宣几乎都不在室内,只有傍晚睡觉时才会回卧房。
  “可以拆钉了。”罗宣说。
  姜恒瞬间意识到,更为可怕的酷刑还在前方等着。
  “钉子要……”姜恒颤声道,“取出来吗?”
  罗宣不答,找出绳子,将姜恒绑在榻上,拿了根木棍,让他咬在嘴里。
  姜恒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天,罗宣搬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再把他两腿上的四十根钉子,一根根取了出来。
  结束时,姜恒浑身汗如雨下,已说不出话来了。
  罗宣在伤口上撒下了药粉,再把被子盖上。姜恒奄奄一息,朝罗宣颤声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罗宣收拾药碟,看了姜恒一眼,嘴角略翘,那笑容顿时让姜恒有种毛骨悚然感。
  “不能让你死得这么轻松。”罗宣随口道。
  又三天后,姜恒的腿部开始恢复知觉,第一个感觉是痒。犹如许多蚂蚁啃噬着他的伤口,令他极度煎熬难受。但他意外地发现,腿能动了。
  虽无法站立,勉强挪动,却已无碍。
  他哆嗦着整理衣服,看见床头有洗干净的里衣,便努力给自己换上,爬到窗格前,朝外望去。
  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姜恒心道。
  他看见其中一个窗格外,黑黝黝的一片,那黑暗里仿佛还闪着一点光。
  姜恒又换了个窗格,一模一样。
  他充满了疑惑,两手撑着下床去,拉开门,看见门外的一双脚。
  顺着脚往上看去,他看见了一个六岁光景的小姑娘。
  姜恒瞬间意识到,方才窗格外所看见的,是她的眼睛!
  他惊惧地看那女孩,只见女孩长发披散,穿一袭黑袍,散开的裙裾拖在地上,她的肤色极白,白得犹如漂过的纸一般,表情丝毫不似活人,面孔中亦并无生气。
  “你好些了?”那女孩面无表情地问道。
  姜恒:“好……好多了,你是谁?”
  “我叫松华,”女孩冷冷道,“海女松华。”
  姜恒不明其意,女孩侧头,一瞥走廊里,姜恒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那里有一张木制的轮椅。
  女孩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姜恒发着抖,爬上轮椅,再转身时,松华已像一阵风般消失了。
  “有人吗?”姜恒壮着胆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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