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何况到如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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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听到钟月这个名字,是十多年以后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杨子容和白鸿砚几乎形影不离。考上同一间大学后,白鸿砚不但人气不减,还有越来越蓬勃的趋势;即使他交了女友,依然不见衰退。
  对方是在白鸿砚参加跨校音乐联谊发表会时认识的。她是友校的音乐系学生,主修大提琴,名叫苏晓丹。
  消息一出,不知摔碎了多少少女心。所有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都在等待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却没想到,一直痴痴等到大学毕业,他们竟还在一起。
  毕业后白鸿砚顺利录取了诚报文教组记者;和他同年的苏晓丹则考取了国内知名乐团,过着四处巡演的生活。
  当时正逢诚报举办校园实习记者招募,白鸿砚便极力怂恿仍在读大四的杨子容参加。杨子容姑且尝试,没想到一举录取;经过一年实习后,也进入诚报财经组任职。
  「为何我还是无法摆脱你啊?」杨子容报到第一天时,对白鸿砚翻了白眼。
  「因为那天在音乐教室的相遇后,我们便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白鸿砚嘿嘿笑道。杨子容听了差点没吐出来。
  若要问杨子容,有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好友在身边,会不会有瑜亮情结?杨子容的答案会是否定的。白鸿砚是白鸿砚,杨子容是杨子容,本就是不同的个体,毋须混为一谈。这好比年幼之时,他最初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表现与哥哥相比究竟如何。除非,那牵涉到了他所在乎的人事物。
  尤其是他所爱的人。
  「小月?」杨子容进入诚报第五年的暮夏,听到白鸿砚提起这个名字。
  「对,我以前的邻居小妹妹。高中时我带她参加过我们的聚会,你还记得吗?」白鸿砚说,「我经手这次的校园记者报名资料,发现她也来参加了。」
  不出三秒,杨子容就回忆起那个曾在心中短暂存留、又阔别许久的小女孩。
  「我记得。」他慢慢地说。
  「你竟然记得?你应该没见过她几次吧。」
  「没见几次,但莫名印象很深刻。」
  「为什么?」白鸿砚惊讶地瞅他。
  「这样说你或许会觉得很可笑,但我觉得那女孩和我有点像。」
  白鸿砚眉毛一挑,带着疑问的神情端详他。
  「你会联络她吗?」杨子容又问,没打算解释的意思。
  「也许等她录取后来上课,再去相认吧?现在打电话给她太唐突了。」
  「你就肯定她会录取?」
  「看了她的文章,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杨子容沉默片刻。「写信给她怎么样?」
  「倒是个不错的提议。」白鸿砚沉吟。
  「我指的是手写信,不是e-mail。」
  「为什么?」
  「这样才更能让人感受到温度啊。」
  白鸿砚瞪着他,「怎会有这个提议?你觉得她很需要温暖?」
  「我一直觉得,当你想要写信给一个重要的人,就应该手写。」
  白鸿砚的眼神像是要穿透杨子容的身体,「喂,你这么多年没交女朋友,该不会是心里一直有着那个小女孩吧?」
  「别乱讲,听起来好像变态。」杨子容回瞪他,下一秒却重重叹了口气。
  白鸿砚拍拍他的肩,「好啦,我开玩笑的。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如这样吧……」他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你来代我写信,如何?」
  「嗄?」杨子容抬起头来,「代你写信?」
  「或许你比我更能懂她,会更适合做她的笔友。」白鸿砚眨眼。
  「别闹了。」杨子容面露不悦,立刻起身离开。
  犹豫了几天,最后杨子容还是答应了白鸿砚的提议。他的确十分好奇,当年那个女孩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看到她「钢琴王子」那篇报导,温柔的笔触背后,又有着怎样旖旎的心事。
  他对白鸿砚唯一的要求,是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代笔的事。
  「要是被以为我是长腿叔叔,实在有损我的形象。」他说。
  白鸿砚耸耸肩答应了,不忘取笑他的傲娇。
  于是他开始代笔,信写完后交给白鸿砚寄出;白鸿砚收到回信后,再转交给杨子容。
  演什么就得像什么。写信时他极力描摹白鸿砚的口吻和笔跡;好在和这人已相识十多年,除了提到儿时回忆时须和白鸿砚讨论后才能下笔外,其他倒不困难。他还不忘把白鸿砚投稿的文章和笔名都用上了,以求更加真实。
  然而隐身在幕后的痛苦,却时时刻刻缠绕着他。他逐渐难以假装,难以自禁地在字里行间流露出自己的性格。对那女孩互诉心意的喜悦中,总是掺杂着其他的情绪,而变得并不纯粹。他开始后悔,为何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告诉白鸿砚:等到时机成熟时,再一起聚会、再一次重新认识这个女孩吧。如今信已经写下去,既无法捨弃付诸的心意,也无法就此罢手,就此陷入一个难以转圜的处境。
  直到那天,苏晓丹突然跑来找他。
  「我看到他竟然在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通信!我真受够了,身边一天到晚发花痴的女人也就罢了,但是写信耶!他每天都这么忙了还有时间写信,可见这女人对他来说肯定意义不一般……」
  杨子容听她絮叨了有半小时之久,却不能告诉她,写下那些信的人根本不是白鸿砚。
  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苏晓丹,他驀然惊觉,当初那个在校际音乐会上所看到以纤纤素手奏出沉鬱悠扬乐声的她;那个被他的至交好友深深爱上的、仙气飘飘亦清甜可人的她,似乎渐渐不太一样了。
  学生时期的苏晓丹,即使知道心上人身边总有群蝶乱舞,却有足够的自信和这个万人迷在一起。即使曾遭受异样的眼光,以及此起彼落「她怎么配得上」的声音,她也能持续一贯的优雅和从容。
  「不优雅,要如何能跟那样的男人在一起?」当朋友对她投射佩服的眼神时,她只是笑笑这样回。
  或许这样的优雅,还是会被现实所摧残。离开学校进入乐团后,就立即面对音乐界讨生活不易的困境。不只乐团难以生存,团员之间也是竞争激烈。一年年过去,更多年轻貌美的音乐人辈出,她在团内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尤其收入一直不见起色,与在报社表现亮眼的白鸿砚差距逐渐拉大。
  她开始出现幻想,认为有人覬覦她大提琴首席的位置,而偷偷在她的琴袋中放入尖锐物品,害她手指被刮破,在公演当天上不了台。但白鸿砚却很清楚,公演前那阵子她简直疯也似地日以继夜练习,手上的伤刚癒合了又恶化,一直反反覆覆。
  白鸿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特地向公司告假,带她到纽西兰度假二十一天。那阵子苏晓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但假期结束一回到团里,却又是无止尽的噩梦。
  她也越来越在意白鸿砚的那些红粉知己。表面上仍以过去那种淡雅娇柔的笑意和那些女人来往,也甚少在白鸿砚面前抱怨;然而她常在睡梦中崩溃尖叫,在白鸿砚面前也常因小事而情绪失控。
  当她受不了的时候,只会去找杨子容。或许她潜意识中认为,只有白鸿砚最好的朋友能够帮她传达心声。
  「你太习于在他面前扮演完美形象了,」杨子容曾不只一次告诉她,「那不是一种健康的关係。」
  「他永远那么完美、那么自在,他哪里能懂我的苦?」苏晓丹哭喊,「我不能再崩坏下去了,他没有我,还有很多选择……但我却没有。」
  而我和她的关係,又比你们健康到哪里去呢?杨子容在开导苏晓丹时,也不免苦涩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们各自坚守着认为足以支撑自己的高塔,却选择忽视基底早已支离破碎。
  杨子容曾试图向白鸿砚透露,苏晓丹已在崩解边缘;白鸿砚也仅止于眼露哀戚,轻轻说着自己并非未曾察觉,也已经尽其所能地陪伴她,却始终不见起色。
  不过苏晓丹那次对白鸿砚写信给钟月的抱怨,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趁势答应她,自己可以自告奋用提议为白鸿砚代笔写信。
  他是中途才代笔的。不只在面对何蓓如时这样声称,他也下定决心将会以这个版本与和她通信的女孩相认。
  只是他始终无法主动开口。
  当何蓓如替他说明真相、好不容易他能够和心爱的女孩在一起,他依然习惯性地武装自己,不愿展现脆弱的一面。就连车祸在家养伤时,再怎么鬱闷,也不曾要求女孩来到家里来陪他说说话。
  他不想被她知道,自己是被过继的孩子。
  他更不想被她知道,从头到尾写信的人都是他;恁时相见早留心,这种事怎么想都很像变态。
  当时苏晓丹去医院探望他,在他耳边说了那一句「你赢了」,他也只能苦笑。
  只是他没有预期,苏晓丹竟会失控到去和那女孩吐露她不该知道的事。而他却连辩解的空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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