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何况到如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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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上午十一点,她们约在报社附近的一间美式早午餐。赵千谊像往常一样花枝招展地出席,却难掩脸上的憔悴沮丧之情。钟月见状问:「你还好吗?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好?」
  「这样也被你看出来,」赵千谊涩然一笑,「情场失意唄。」
  钟月一怔,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她们并没有很熟啊。「发生什么事了?」她迟疑地问。
  赵千谊咬着饮料的吸管,用力程度像是要把它咬断,唇膏染得吸管红艳艳的。半晌她才说:「我问你噢,你知道子容喜欢怎样的女生吗?」
  「呃……」钟月完全不知如何反应,总不能回答她「像我这种」。
  「我真不知道我是哪里不好,」赵千谊又自顾自地说,一对水汪汪的妙目沁出了泪滴,「我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你做了什么?说来听听。」
  赵千谊抽了一张面纸擦拭眼泪,「子容前阵子车祸受伤,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是从伟翰哥那里听说他车祸的,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回家休养了,所以我拜託伟翰哥带我一起去看他。」赵千谊抽抽噎噎地说,「那天蓓如姊也是一起去的,到子容家里,大家聊得明明很愉快,但当我跟他说我想再来看他,他却果断拒绝,说不必劳烦我再跑一趟。」
  但你还是去了。钟月想起杨子容在电话中告诉她的。
  「后来我打电话给他,不是关机就是响了老半天没人接。最后我横了心,直接传简讯告诉他我要去看他,就出发了。我准备好了一个绝招,就想等着必要时拿出来用──他家人应门后,我跟她说,子容行动不便,不用叫他下楼来,我直接去他房间,聊一下就走。她想想也对,就让我上去了。」
  你凭什么进他房间?连我都没进去过!
  钟月一听不禁震动,却仍沉住气问:「然后呢?」她的燻鮭鱼蛋捲上菜了,一时却没心情吃。
  「然后……我和他聊了很多,关心他的状况,甚至……还直截了当地跟他告白了,说我很喜欢他。他却一脸疲态,根本爱理不理,也没有直接回应我的告白。我想他是因为在养伤,所以精神不佳吧?既然如此,那我只好使出我的绝招了。」赵千谊吸了一口气,「我那天穿着超低胸洋装,而且是领口很宽松的那种,外面罩了外套。这时我就把外套脱了──而且不经意地弯腰,让他看到我的胸部……」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钟月才刚叉起一口燻鮭鱼蛋捲,便惊得停下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宛如梨花带雨的曼妙女郎。是啦,她是很漂亮,身材玲瓏有致,还有傲人的罩杯,就连同是女人的钟月都会忍不住对她目不转睛。然而当下这一切却只会让她火冒三丈。
  「你太大胆了吧……」钟月只能挤出这几个字。
  「有什么办法嘛!」赵千谊娇嗔,一边过猛地用叉子戳她盘里的烤吐司,「他对我总是冷口冷面的,我只好出此下策,直攻男人的弱点。但气人的是,他竟然还把持得住耶!可我打赌他一定有心动,因为他立刻脸红着别过头去,叫我把衣服穿好……然后就仓促地跟我说天快黑了,叫我赶快回家,连礼貌上留我吃个晚饭都没有!」
  「就这样?」钟月瞪圆了眼睛,「他没跟你说别的?」
  例如,告诉你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没说什么了,很气人对不对?」赵千谊显然误会了钟月的意思,「拜託,一个女孩子都在他面前这么坦诚相对了,他竟然无动于衷!」她擤了擤鼻涕,「在这之后,我几次想再找他,他一样很难联络到。几天前好不容易才又跟他通上电话,简单聊了近况。我以为他毕竟对我动了情,才愿意跟我聊这些,于是又开口问他,要不要跟我交往。没想到他还是果断拒绝……」她说着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好个杨子容,这些事情都瞒着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钟月口吻冷淡。
  「我想过了,我不会气馁的。」赵千谊揩了揩眼角的泪水,「他这人就是太含蓄了,我再加把劲去引诱他,他不可能不动摇!」
  含蓄个屁。
  钟月压抑着自己的语气,「你用身体去勾引男人,是得不到真爱的。无法得到的缘份,又何必强求?」她几乎没胃口再吃眼前的蛋捲。
  「不,缘份是要靠自己争取来的,」赵千谊一甩飘着馨香的长发,「女人要是不懂得善用优势,又怎么能得到想要的人?他即便现在没有那么喜欢我,但只要跨出了第一步,感情还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你条件这么好,何愁找不到对象?又何必……又何必单恋一株草?」
  「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杨子容!」赵千谊执拗地喊着,「不管怎么样,在确定毫无机会之前,我一定要奋力一搏,如此才能对得起自己。」
  若不是处境尷尬,钟月肯定会佩服赵千谊的勇敢追爱,毕竟这样的精神绝对不是她能办得到的。她觉得再聊下去,自己大概很难再吐出什么好话,只得应付了一番,然后想办法把话题转移到菜鸟记者的新生活。
  然而这话题持续不了几句,赵千谊又绕了回来:「小月,你知道子容都什么时间会出现在报社吗?」
  「我不知道。」钟月淡然简答。
  「噢,」赵千谊面露失望,「原来你和他也只是泛泛之交!」
  你这傻大姊懂什么?一股无名火霍地从肚子里窜起,钟月瞬间有股想掉头而去的衝动。她默然不语,这回换她自己要把饮料吸管给咬断了。
  话不投机的一个餐会就这样草草结束。下午一进报社,钟月立刻带着手机躲到楼梯间,拨打杨子容的号码。
  「小月!」杨子容立刻接了,快活地喊着她。
  「你为何不告诉千谊,你有女朋友了?」钟月劈头就问。
  杨子容静默两秒,「你听到什么了?」
  钟月把赵千谊的话简单转述了,又说:「她竟然去你房间!还脱衣服给你看!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杨子容语气带着几分焦急,「反正我无愧于心,没必要引起误会。」
  「那你也该告诉我啊!而且为何不跟她说清楚?说你有女朋友?」钟月又气急败坏地问了一次。
  「我懒得和她多说……抱歉,我没有想这么多,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他停顿一秒,「你今天也没直接告诉她?」
  「这话应该由你来说才对吧?」钟月简直要晕倒,「『喂,千谊,不好意思,你喜欢的人是我的男朋友。』难道我要这样说吗?光想就彆扭死了!」
  「有何不可?」杨子容似乎仍未抓到钟月纠结的点,「好啦,你别生气了……」
  「我无法不生气!」钟月撂下这句,就气得掛掉电话。
  他们相识以来,她还不曾对他如此疾言厉色……钟月一边想着,一边走回地方中心的办公区。然而她必须让杨子容知道事态严重。
  她等着杨子容再打电话来道歉、安抚她,并告诉她,他会跟千谊说清楚,不会让她再死缠不休。然而这一天过去了,她的手机始终寂然无声。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杨子容仍然没有打电话来。钟月越等越沮丧,偷偷躲到报社厕所里落泪了好几次。是他的错,他应该先打电话来的……她反覆想着这个坚持,按捺住主动打电话过去破口大骂的衝动。
  为何他不与她联络?尤其还在两人吵架了之后?难道他在怪她不该这么兇?即便如此,有什么原因不再打来说清楚?
  或许他对她的心意,竟如此有限。而她始终猜不透他。
  她忽然有股衝动,想要去找白鸿砚大吐苦水,要他再去把杨子容拖出来好好面对;但才刚往编辑中心跨出一步,又立刻退缩了。
  她无法不想起潘少英口中对白鸿砚的评论,以及方青文与张海龄的对话。
  就连苏晓丹提到自己的男友时,也说出了「滥情」这评语。
  白鸿砚这个人,真的只是「有点滥情」而已吗?他确实是她儿时记忆中那个亲切善良的大哥哥?又或者这一切仅止于表象?
  毕业典礼那天,与杨子容在一起时,她心里涌现的那股不安,这次又再度清晰异常地出现在她面前,令她无从闪躲。
  当时杨子容提及,他与白鸿砚的兴趣有很多相似之处;而两人信件的内容,倘若不特别去分辨,其实很难看出差异。
  她在听到何蓓如吐露杨子容代笔这件事之后,是否因为先入为主,才会觉得她收到的信会有两种不同语气的分别?
  到底这两个傢伙也是沆瀣一气,都是喜欢周旋在女人之间的浪荡子……
  潘少英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她驀然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有那么一小块领域,是有些相信潘少英所说的话。
  这些信会不会事实上全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又或者根本是两人一起讨论出来的?当她为收到的每一封信兴奋不已、用心写下每一封回信时,他们是否正背着她,为着又一个上鉤的少女心而得意大笑?
  是否从头到尾,她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是否从头到尾,并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她的?
  这一切虚虚实实,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如此纠结混乱的情绪,伴她度过了三个辗转反侧的漫漫长夜。到了第四天上午,她一睁眼便觉得不妙,喉咙中的异样感、沉重的额头,说明她感冒了。她在床上翻滚到了接近中午,觉得精神稍微好一点之后,才裹着棉被拿起手机,犹豫着是否要放下自尊;最后仍受不了那无边的脆弱感,按下通话键。
  电话接通了,但没有回应。
  也许记者还是会偶尔漏接电话的吧?钟月强迫自己这样想着,奋力撑着病体离开床铺,开始梳洗。
  她无法忍受独自一人待在宿舍里胡思乱想,便戴着口罩出门,找间店胡乱吃了午餐,就搭上往诚报大楼的公车。
  抵达报社的时间比平常还要早了一小时。走进电梯后,她心不在焉到完全忘了要按下楼层按钮,反射性地跟着清洁阿姨步入五楼办公区。直到往前走了十几公尺,才惊觉这里不是地方中心所在的三楼。正转身想下楼,馀光却瞄到左侧一个瘦长的人影快速掠过了昏暗的墙边,消失在楼梯口。
  开阔的办公区,除了一出电梯就把推车往右方推、弯腰忙着整理打扫用具的清洁阿姨之外,几乎无人。钟月好奇地往楼梯口走了几步,俯首望去,那匆匆而逝的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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