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催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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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边塞的风光和长安大不同,大雁飞回了衡阳,一点也没有停留之意。
  太阳渐渐西沉,已衔着西山了,天边的晚霞也逐渐开始消散,只残留有几分黯淡的色彩,号角吹起,边塞特有的风声、马啸声、羌笛声和着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回响起来。连绵起伏的群山里,青烟升腾,淡淡飘向空中,几只乌鸦栖息在佝偻的老树上,孤零零的一座城城门紧闭。
  太阳落下,也是最热闹的时候。街市上点燃了灯烛照的通明,街头墙角有人弹奏起了异域的琵琶,热情的舞娘在店门口跳起了舞,招揽着客人。来来往往的商人聚集在大街小巷,天空中腾起烟火,可能谁家又有喜事。
  “这是谁家儿子成亲了吧?”一位优雅的夫人手中拿着大海碗,坐在嘈杂的简陋酒楼里,兴致勃勃地提起了成亲这一残酷的话题。
  王昱不用想,都知道娘亲接下来要说什么。
  王夫人微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成亲呀?”
  开头一句话就为整个篇章奠定了基础,来自于慈爱母亲纯纯善诱的催婚大业已经拉开帷幕。
  王昱生无可恋:“您大老远的从凉州跑过来看,我就为了问这问题?”
  王夫人反问:“你身上除了这一点,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关心的?”
  王昱少年将军,镇守一方,不输父亲威名。有权有势有颜值,唯一没有的就是娘子。
  王昱搓着手掌:“比方说,我这还缺了点地雷。”
  夫人毫不留情的说:“你父亲说了,地雷暂时不往这边运。”
  “不就是担心有细作吗?我会看管的严严实实,更不会泄露分毫机密,否则提头来见。”王昱一想到火炮的威力,就对地雷充满了向往。
  王夫人难过:“我跟你在谈成亲,你怎么岔到了地雷上。儿子,你这个态度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王昱生无可恋地说:“谁叫爹娘不争气,我和阎良花都定亲了。”
  “那阎良花用地雷和你爹换,就为了解除婚约。你自个儿都迷恋地雷,何况你爹——当然是卖儿子换地雷了。怎么还能怨上爹娘不争气呢。”
  “阎良花喜欢小白脸,娘没给我一张漂亮脸蛋,自然是你不争气。”
  王夫人喝了一口烈酒,放在擦的油光锃亮的掉漆桌面上,拿起旁边放着的滚烫胡饼盘子,直接一下子掀翻在了王昱的脸上。
  “放屁。”王夫人数落他:“从小我就跟你说,小姑娘都喜欢小白脸,你别成天出去搁哪跑晒太阳,皮肤晒黑了养不回来。我又说锻炼要适度,不能成天举房门前的石狮子,你不信,练得肩宽体阔。看看你现在,浑身肌肉跟铁疙瘩似的,脸黑的泛光,哪个小姑娘会喜欢你?”
  王昱郁闷的将饼捡回了盘子:“粮食贵,娘您别浪费。”
  王夫人用帕子擦着自己沾了油的指尖,慢条斯理地说:“反正你得成亲,在我闭上眼睛之前,看见孙子。”
  王昱:“您要是实在喜欢孩子,不如跟我爹再生一个?”
  王夫人:“好主意,我们两个再生个乖孩子,将你逐出家门如何?”
  王昱叹了口气:“娘,我喜欢阎良花那样聪明又漂亮的,这里真找不到。”
  人群被快速拨开,一个亲卫兵冲到了桌前,喘着粗气儿道:“将军不好了……”
  “敌军打过来了?”王昱瞬间一惊。
  亲卫兵着急又震撼:“将军府门口去了个小丫头,说怀了您的孩子。”
  王昱抓着脑袋:“是添香居的头牌,还是落坊的花魁?”
  亲卫兵比划着:“就到我腰这儿,瞧这模样不超过十二岁。”
  王夫人给了王昱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赤裸裸的写着人渣。
  王昱只想哭天抢地的喊一声冤。
  将军府门前站着一个小女孩,说十二岁都觉得大,整个人瘦瘦小小,脸上还有些脏。
  王夫人将帕子抽出来擦了一下她的鼻子,“跟阿姨说,那边儿那个是不是欺负你了?”
  王昱就像是一条挨训的大狗,蠢蠢欲动想要叫两声来证明自个儿的清白。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猛地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守门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挑一挑眉交换着彼此的看法,有人渣。
  “不是!”王昱高呼一声,王夫人一个眼神杀将他按住。
  人美心善的王夫人牵住了小女孩的手,将人带进去。
  小女孩儿就像是狼入虎口一般瑟瑟发抖,眼神怯懦:“你是谁?”
  王夫人微笑道:“我是你婆婆。”
  小女孩的脸当时白了一截儿,步子迈的窄窄小小,跟颓废的王昱慢慢移动的速度差不多。
  她磨蹭了好半天,还是进了府邸,被领进了后宅,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吃了一些食物。
  温暖的房间,热腾腾的汤,热气熏的她眼泪落了下来。
  丫鬟行了一礼:“小姐,我带您去正厅。”
  小女孩儿特别局促,走起路来甚至同手同脚。这个建造整齐的将军府,墙很高,地方很大,来来往往不断有士兵形式,茂密的树木遮出了阴影,在她幼小的眼睛当中不断放大,恐惧也加倍。
  正厅门口就听见母子二人的对话。
  王昱揉着眉心说:“娘,一看就知道那小姑娘在撒谎,你又何必把这脏水泼到你儿子身上。”
  “我自然看得出来,可你看不出来。那么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跑到你将军府面前撒谎,必然是有个活不下去的理由,你身为本地父母官,难道要不管不顾。”
  王夫人的话落在了小姑娘的心底,就像是猛然燃烧起正义的烈火,温暖了即将在冬日被冻死的女儿。
  小姑娘又涌起了那孤注一掷的心态,噌的一下跟只兔子似的钻进了正厅,扑通一跪:“求求您救救我。”
  王夫人温柔地将小姑娘托了起来:“有什么就说吧。”
  小姑娘哽咽的说了自个儿的故事。她一家五口都是逃难过来的流民,父亲不识字,初来乍到便靠着给人扛货赚钱。因为年纪大,身体不好,就租了一个推车。谁曾想推车竟然弄丢,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爹便一病不起。
  家中这根顶梁柱一倒,家里整个便慌了起来。
  就在惶惶不安之际,隔壁邻居站了出来,打着雪中送炭的名义,为这个即将破败的家提出帮助。
  邻居家中有两个儿子,小姑娘上面有两个姐姐,于是便提出了求亲。家里急着用钱,再加上女儿的确年纪不小,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邻居送来了聘礼,拿到了婚书,婚礼还没办,父亲就抑郁去世,只剩下孤儿寡母一家四口。邻居家借办婚礼的名义,将母女四人接到自个儿家。
  这么一住,才发现问题。
  小姑娘说:“他们都不是好人,是骗子,坑蒙拐骗什么都做。他们就是盯上了父亲生病,家里没男人,所以以提亲的名义把我们骗到家,再转手把我们卖到妓院。娘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就带着我们姐仨跑回家。结果那个骗子以悔婚为由将我们母女三人告上衙门,因为事前有婚书为证,加上骗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县令判他赢了。他说要把我们卖到妓院去,我们真的很害怕,两个姐姐不愿意拖累我和娘,也不愿意受侮辱,就……喝毒自杀了……那骗子要拿我顶姐姐,娘让我跑,她要留下来给两个姐姐收尸,可我也不知道去哪,所以我就撒谎了。”
  小姑娘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几度晕厥过去。
  王家母子二人神色凝重。
  王夫人铿锵有力地说:“小姑娘你放心,这事我给你做主了。”
  “娘要插手?”
  “实不相瞒,你娘一直有当青天大老爷的那颗心,奈何你爹家里家外一手抓,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明明白白,我插不上手。”王夫人的眼睛里都是儿子无能,该老娘出手。
  王昱心想,我管军方的事,审案是他们县衙的事,出了事怎么能怪我呢?他看到小姑娘怪可怜,便说:“你在前面开路,我叫两个人把你娘接过来吧。”
  小姑娘跪在地上,板板正正的磕了个头,磕得挺实诚,咣当一声响,额头都红了。
  王夫人最喜欢女儿,上前将人搀扶起来:“行了行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小姑娘欢喜地流出了眼泪,她以为她和娘有救了,结果只是以为。
  等着小姑娘回了家,只瞧见了围观的百姓,趾高气昂的邻居,以及扯了一根绳上吊的娘。
  两个姐姐的尸体还在炕上躺着,天气凉没有烂,抛弃痛苦的神情不说,像个活人。大一点的姐姐十七,小一点的姐姐十四。
  小姑娘当时就懵了,不断重复:“娘啊,你不是说要把姐姐们下葬吗?”
  三个人无坟可葬。
  邻居吐了口唾沫:“真是够晦气的,本来能卖个大价,结果只能卖三具尸体,好在最近想办阴婚的人也挺多,多多少少能回点儿本。还好回来一个小的,你跟叔叔走,叔叔领你过好日子去。”
  王夫人抬了抬下巴,王昱充当打手,将人一拳头揍倒在地。
  邻居捂着脸,鼻子噌噌冒血,含糊不清的说:“你敢打我,我和县令可是旧相识。”
  王昱狞笑一声,“巧了,我也是当官儿的。”
  邻居见二人衣着不俗,估计是撞到铁板,立马改了口:“就是官员也得讲道理、法律,他们给我写了婚书,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我怎么做都合情合理。”
  王昱不想跟这种人废话,铁一般的拳头胡乱砸了下去,邻居一阵驴叫。
  王夫人轻轻的说:“你爹说我不食人间疾苦,说人上人的痛苦来自于家族落败、爱而不得、自尊受挫、胯下受辱。而人下人的痛苦只有一样,拼了命也活不下去了。这么多年,我越来越信他的话。”
  这不就有一个小姑娘抱着上吊娘亲的腿一声一声哭喊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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