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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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说定了。
  等出了思齐书屋,月牙儿瞧见吴勉的神情,竟然还有些恍惚,便笑他道:“怎么?能跟着唐先生念书,你不欢喜吗?”
  “不是。”吴勉放缓了脚步:“我只是觉得,我之前的确是有些固步自封了。”
  他感慨道:“你说的对,如果因为害怕输而不去尝试,那本身就已经输了。”
  背对漫天晚霞,吴勉的一双凤眼灿若星辰,他忽然抱拳,向月牙儿一俯身:“谢谢你,月牙儿。”
  看他这样郑重其事,月牙儿都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哪有啦,是你自己优秀。”
  她抬眸瞥见晚霞,忽然想起一件事:“都这个时候了?我还答应了于云雾去双虹楼分店指导他们师傅做糖葫芦呢!”
  月牙儿一把将食盒塞给吴勉:“你既然说要谢谢我,现在报恩的时候到了,你替我把食盒拿回去。”
  说完,她握着裙摆。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双虹楼的分店,开在二十四桥巷。这一带流水密布,没行走两步,便有一座小桥,或为木制,或为石制,各有姿态。
  流水既然多,人家也住得绕,巷口悠长而周旋。全城的人,一提起二十四桥,多会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都说二十四桥风月,娼女居其十九,还有五家是养瘦马的。江南的贫苦人家,若生了个美貌的女儿,就早早的把她卖给牙婆。
  牙婆又将这些女儿领到何处呢?二十四桥。
  月牙儿一路奔来,瞧见两岸茶馆酒肆皆挂着红纱灯,橙红而熹微的光,一点接一点,浮在夜空里。
  红纱灯与黑夜的间隙里,弥漫着脂粉香气。娼女们便掩映在这脂粉香里,立于灯下月前。
  说不出的暧昧与绮丽。
  她从前并不知道二十四桥是什么地方,如今见着满街红袖招,才晓得为何叫二十四桥风月。
  暗香浮动,游子过客行步迟迟,瞧见心仪的娼女,便牵住她的香帕,随她往小巷深处去。藏在檐下的龟儿见状,抢先一步去报信。人声熙熙攘攘,最是风流之地。
  双虹楼分店只在二十四桥最前头,并不是什么黄金地段,所以人烟相对稀少些。
  月牙儿进店,来接待的是他们分店老板,说话很客气。
  “这时候点心师傅正忙,怕是要等一会子才有空。烦劳萧姑娘歇一歇,等一会。”
  说完,又请月牙儿到一间小包房坐。正值饭点,老板又吩咐茶博士上些茶点来吃,说记在自己账上。
  月牙儿忙推辞:“不用那么客气,我自己点了就好。”
  “萧姑娘大老远跑过来指点我们的师傅,是你受累了。再说了,如今我们店里的人都知道,双虹楼还沾了你的光。”
  老板虽客气,语气却不容推辞,请她坐下歇会儿,便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月牙儿正坐在窗下,往窗外看就是潺潺流水。她好奇地倚着窗儿,往外张望。
  只见两岸水楼,衔接流水处,多有一方小小的露台。隐隐听闻有丝竹之声,不知是哪家歌女在唱《劈破玉》。
  月牙儿听了一会儿,茶博士就将茶点送上来了。有糖饼、烧麦,还有一杯专门为她冲泡的假牛乳。
  茶博士解释道:“听说萧姑娘不大爱吃茶,我们就自作主张换成了这个。说起来,这也是我们店主的独创呢!来的姑娘都喜欢。”
  看着像是一碗白嫩的奶羹,月牙儿挖了一勺吃。唔,是甜滋滋的味道,感觉里头应该用了掺和了蜜水的米酒酿,然而并无半点奶味。
  她放下调羹,笑道:“我知道了,是用鸡蛋清拌蜜酒酿做的,对不对。”
  “嘿,萧姑娘这嘴可真刁!”茶博士来了兴致,解释起做法来:“就是你说的,取分鸡蛋清之后,拌上蜜水和酒酿,充分打散之后,上锅蒸。等火候到了,蒸得嫩嫩的,可不是看着跟假牛乳一般。”
  吃饱喝足之后,双虹楼的生意依旧很好。老板亲自过来一趟,说明了情况,还说等会会派人送她回家去。月牙儿来都来了,这下子也不能撒腿就走,便也只能坐着等。
  她一面望着窗儿,一面想着唐可镂要她做的点心,时间倒也过得快。
  等到灯火阑珊时,茶馆里终于静了,掌案的点心师傅才得了空。月牙儿先看他做了一次糖葫芦,发现是挂糖的时候出了问题。便手把手教他挂糖。
  等那掌案师傅学会了,打更之声也在耳畔响起。
  老板见她教会了掌案师傅,满脸堆笑地上前:“真是辛苦萧姑娘了,用些宵夜再去吧。”
  说着,有茶博士捧出几碗肉圆团子来,分与众人吃。
  这肉圆团子,用筷子一戳,“滋”地流出油来。原来里头的肉馅尽锤碎了,只用一小团冻猪油作为馅心。旺火蒸过之后,肉化作汁水,一口咬下去,竟成了空心的团子。
  呵气成烟的夜里,能吃上一碗热滚滚的肉圆,别提有多美了。倘若耳边没有笑闹之声,便更好了。
  笑声歌声的来源,是十来个娼女。她们挤在靠门边的桌子上,只点了一盏最便宜的清茶,戏谑玩闹,浑然不顾及在一旁吃夜宵的月牙儿等人。
  月牙儿不禁望向这群娼女,一个茶博士见了,对她说:“这帮娘们,大晚上没客就到这里疯,赶又不好赶,你别理她们。”
  月牙儿应了一声,仍在暗处观望着那些娼女。
  原来都是很开心的,或聊天或唱歌,可不知是谁提起了娘亲,诸妓忽然齐齐沉默下来。
  一个脸上长者小雀斑,却扑了许多廉价脂粉的女孩子抹起泪来:“今日一个也没卖出去。等回家,挨打也就算了,可估计又没饭吃,我两日都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她正呜咽呢,门外传来一阵娇笑。风动女儿香,一个金簪红裙少女被两人簇拥着进殿来,烛光映出少女美艳的瓜子脸,似魅惑世人的狐妖。
  一时间,众娼女不约而同散开些,让出一张空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里的花魁终于出来啦。
  话说文中提到的“二十四桥”,出自张岱的《陶庵梦忆》,他笔下的晚明真的很美好。
  第19章 芋泥肉松小贝
  红衣少女顺理成章的行到空桌前坐下。
  月牙儿察觉到,店里的茶博士纷纷斜了眼,盯住那红衣少女不放。
  “这是谁?”月牙儿轻声问邻座的小哥。
  那茶博士也不转头,直愣愣盯着那边,悄声道:“杨五家的花魁娘子,叫柳见青。在二十四桥也算小有名声”
  难怪呢,月牙儿也偷偷望向柳见青。这一股子恃靓行凶的气势,除了花魁娘子,怕也没谁了。
  那个哭泣的姑娘原来是坐在那张方桌上,见柳见青到来,她左右的姐妹忙拽着她衣袖,退至一旁。
  那姑娘虽拼命拭泪,但情绪一时间仍难以停止,仍轻声呜咽着。又不敢惊动了她,直抽抽搭搭的。
  柳见青微微侧眸,向一个茶博士微笑:“看够了?去,给我上一盏假牛茶。”
  被她点名的那个茶博士受宠若惊,颠颠儿的就去了。
  灯下,柳见青伸出芊芊细指,看一看她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语调漫不经心:“又什么好哭的。就饿几顿、打两下也要哭上一哭,那我岂不早哭死了?”
  她身边还带了个丫头,殷勤地拿簪子剔灯芯,好让烛火亮些。
  柳见青看了那丫头一眼:“把我那罐肉松拿出来,正好配茶吃。”
  那丫头便从毡包里拿出一个小罐儿,上头包着张花纸,用麻绳系着。
  小罐儿搁在茶桌上,解开一看,原来是大半罐肉松,金黄色,如缕一般,松松碎碎。叫烛火一照,瞧着很诱人的样子。
  “别哭了,一点出息都没有。你拿点肉松给她吃。”
  “哎。”
  丫头倒了些出来,捧给那个哭泣的姑娘。
  月牙儿瞧见那肉松的色泽和形状,不由得眉心一动。她好像知道,要做什么点心给唐先生吃了。
  她忽然起身,凑过去看,夸道:“这肉松真是好颜色,是娘子亲自做的吗?”
  诸姬未曾想到,忽然钻出来个面生的小姑娘,看衣着,也非风月中人。一般的良家女子,对她们的态度不是避之如蛇蝎,就是为了找回自家夫君而歇斯底里,忽见了这么个人,诸姬一时摸不着头脑。
  柳见青回眸,瞧见月牙儿,一张小脸短而圆,眉眼生得有些宽,带着稚子的天真,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不由得起了玩心:“是我做的,怎么了?”
  她一个风情万种的眼风扫过来,月牙儿跟被针扎了一下,轻咳一声:“我是做点心的,见娘子做的东西好,所以忍不住想看看。”
  月牙儿小声问:“我……可不可以尝一点?”
  “你来。”柳见青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晃着香帕。
  顾不得分店老板的眼神提醒,月牙儿看着那肉松,只得以一种唐僧入妖精洞的心态挪了过去。
  离得越近,越能嗅见柳见青身上的茉莉香味。
  她嘴角微微扬起,亲自取了点肉松给月牙儿吃。
  等肉松吃下肚,月牙儿有些兴奋,这肉丝不仅颜色形状好,连味道也是一等一的棒,赶得上当年食品商店里出售的最上乘的那种。
  月牙儿仰着脸,问:“真真好味道,娘子是怎么做的?我曾经也试过一次做肉松,可却没这好味道。”
  诸姬见她这形容,都掩唇轻笑起来。
  柳见青反手将锦帕轻轻勾住月牙儿的脖子。
  那锦帕是丝绸做的,贴在月牙儿身上,滑溜溜的,有些凉。
  “你问,我就答吗?”柳见青呵气如兰:“小姑娘,我们□□呢,从不做没利的事。”
  月牙儿没防备,她竟这样大胆,不由得后退几步,撞得一张凳子在地上拖。
  众人都是一阵笑。
  月牙儿稳了稳心神,清了清嗓子道:“我……自然也不会娘子白告诉我方子,你想要什么价格,都可以商量。”
  这个时候,她倒忽然明白了,和柳见青这样唐突的说话,怕是不妥。
  可是——
  她回味了一下肉松的味道,还是硬着头皮问:“娘子觉得,要多少钱呢?”
  柳见青“噗嗤”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止了笑:“算了,看你逗我开心的份上,就便宜你一回。”
  “做肉松,无非是那几步。你先买里脊肉、料酒、姜、罗汉果、盐、糖和酱油。里脊肉切块后加水与调料炖煮。等肉炖的烂烂的,再捞出来沥干水分,摊凉后擀成扁扁的一层。再用掌心揉搓,务必要将肉松揉至蓬松,像柳絮一样轻。之后,再用火慢慢的抄。”
  “至于我的肉松,为何这样香,是因为原料讲究。要知道酱油有清浓之分,什么时候酿的酱,出来的味道也是不同的。要做肉松,最好要选夏日三伏天所制的酱油,才能回味甘甜。”
  听了这话,月牙儿明白了,连声道谢:“多谢娘子赐教,我这回一定试一试。”
  茶博士将假牛乳送上来,柳见青浅呷一口,指尖搭在瓷盏儿上,一下一下敲打着:“你这丫头,倒有些痴。你是那家卖点心的?到时候我买点来尝尝。”
  “现在在双虹楼老店檐下摆了个小摊子,”月牙儿道:“姑娘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说什么买不买的?我倒是亲自做了上好的点心来,专程送给姑娘。”
  “那就不必了。”柳见青以帕遮口,轻轻打了个哈欠:“你一个清白姑娘家,少和咱们这些人来往,不是一条道。”
  她款款起身:“困了,回去睡了。”
  倒真是一个性情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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