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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都素以开放闻名,欢喜宗承办此次试剑会,致以这群侠客们最丰厚的大礼,便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大气。
  云都的灯、云都的酒,连同着云都的美人们,仿佛天外仙乐一般,自无数侠客拿剑之始便荡入他们耳廓,然而大多数身无长物又技艺平平的侠客,往往只有试剑会时才会前往,闯入这一处销金名地。
  云都的漫长的夜里不仅有高挂的月,有稀疏的星,在层层叠叠的夜云之下,还会有一延无际的绵绵灯火,万家煌煌,人声鼎沸,喧哗如白日。
  孟无悲是喜静的性子,外边过于喧闹,他就接连数日都不愿出门,萧漱华早就习惯,乐得惯他,看他整日独自在庭中比划,就知他是遇了瓶颈。
  天下创武学者,无不是江湖大拿,武道宗师,若不是将原先的剑诀练至登峰造极寸步难进的境界,少有人会想到放弃原有的一切,选择另辟蹊径,以余生为赌局筹码,去创一门前无古人的武学。
  孟无悲想到了。
  “怎么,鉴灵又编不下去啦?”萧漱华呸地一声把瓜子皮吐在孟无悲脚边,言语满是戏谑,孟无悲倒不生气,只是轻轻掀开眼睑,扫他一眼,低声道:“无论如何,总有辟尘剑的影子。”
  萧漱华笑道:“那是当然,你练辟尘剑二十多年,鉴灵未成型,你就只会辟尘剑,那哪能想出什么新玩意儿?”
  孟无悲低眼望着那几片瓜子皮,萧漱华笑意微僵,总算迎着他的目光不情不愿地矮身捡起瓜子皮,规规矩矩地丢回痰盂,孟无悲才肯理他:“依你所见呢?”
  “你求我?”
  孟无悲把玉楼春往腰间一别,起身道:“贫道去练剑。”
  萧漱华连忙把他连拖带拽地按回原位,气得牙痒痒,却还笑容满面:“开玩笑嘛。”
  不多时,庭中竹影婆娑,纷然摇乱,月色倾泻而下的一滩温柔全数镀在了一把剑上,剑光寒亮,映着萧漱华一张冷白的脸,他舞剑时不爱笑,杀人时才笑——不笑时眉眼便很淡,像孟无悲一般清清然的,如空山悬月,又似梅枝霜雪,自带着一番朦朦胧胧的冷然。
  孟无悲长身玉立,看他的剑仿佛白蛇袭月,苍白的手腕微抖,一连串的剑花次第而至,在他最后一式凝作一朵摇曳生姿的荷花,娉娉婷婷,踏着滔然杀意而来。
  孟无悲心中微微一动。
  他忽然记起那一天,萧漱华浑身浴血,气息奄奄,脆弱得仿佛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孟无悲忽然感到一阵子恐慌。
  萧漱华回过眼,冲他一笑,眉眼弯弯,便如泼天的妖冶忽然袭至,孟无悲伸手接住他,萧漱华问:“看明白了?”
  孟无悲神色却不太对,嘴上坦率道:“很好看。”
  萧漱华被他说得耳尖一红,又忍俊不禁:“我是要你看看小荷剑的剑势,谁要你看我好看了?”
  孟无悲便不答话,玉楼春在地面划出一道白痕,星火溅溅,他道:“你若能打过贫道,就准你去挑战闻宗主。”
  萧漱华面色一凛,不悦地说:“我打闻栩,又不打清如,和你对手有什么意义?”
  孟无悲将剑鞘放在桌上,庭花悄然拂过他的剑,又静默地碎裂在地。
  剑光凛寒,他的目光却灼灼如天日。
  “我不放心。”
  孟无悲顿了顿,解释道:“贫道怕,到时会忍不住拦你。”
  数年前的萧漱华从闻栩剑下侥幸得生,他们二人都知道,尽管萧漱华并未穷尽招数,但也强强算得上全力以赴,可闻栩一直老神在在,游刃有余,分明还留有余力——孟无悲接住萧漱华时,忽然想起无欢缠着他一道踏春时,清徵将落在地上的花收进手帕,念着回家后要将它们仔细埋葬,彼时无欢双眸明亮,理所应当地说:“美的东西常常很脆弱,而脆弱的东西,便让它早夭,不好吗?”
  孟无悲想,不好。
  可他也不愿萧漱华被这份仇恨桎梏,甚至为此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好吧,”萧漱华无可奈何,剑尖微抖,仿佛抖落了满地月光,他眼里盛着迢遥星河,星子一一飞往他眼前的白衣道长,“如你所愿咯。”
  他俩本是不相上下的水平,二人都知根知底,对方的长处短板,早便深谙于心。萧漱华本以为孟无悲只是剑瘾上头,和他折腾着玩,不想玉楼春一出,便是辟尘十九剑中最为险恶的一式——萧漱华从未见过这一招,在清如的手中不曾见过,在孟无悲的手中更不曾见过。
  砭骨寒意随着剑锋破风袭来,萧漱华匆忙一格,抬眼恰见孟无悲眼睫低垂,敛着他眸底的半池风光,萧漱华略一咬牙,看出他并非玩闹,而是实打实地想劝下他,孟无悲也似觉出自己似乎有些失态,眼睑掀开些许,轻声道:“辟尘第十六,晓天霜月。”
  萧漱华咬牙撑住他逼人的剑势,艰难道:“不错,竟然练出了第十六式,比道君还厉害——可你不是说,不会再用辟尘剑吗!?”
  孟无悲沉默片刻,道:“也不甘见你赴死。”
  “那你还陪我来云都!?”萧漱华愤然怒斥,“骗子!”
  孟无悲缄口不言,心中却为之大动。
  他不愿见萧漱华赴死,又为何一路隐忍,随同至云都?
  萧漱华从来不知道孟无悲已能使出辟尘第十六,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全力以赴,如今被孟无悲打得措手不及,更是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孟无悲,你知道杀闻栩对我的意义——别让我恨你!”
  孟无悲拿剑的手微微一颤,萧漱华趁势欺身而上,调笑道:“孟郎,你看,你这辈子都不敢对我出剑。”
  孟无悲神色平静,手却不停地颤,萧漱华这一招大开大合,周身的要害都在他可及的范围,但玉楼春不可能攻去那些地方——孟无悲永不敢对萧漱华出剑。
  直至此刻,孟无悲想,真是被他说对了。
  “你已比我厉害了罢?听说辟尘第十六和辟尘第十五完全不是一个概念,道君苦修多年,也只是稍触第十六的瓶颈,若是要把第十六都融会贯通,还差得远。”
  孟无悲低首擦剑:“贫道也不熟练。”
  “不熟练还拿来欺负我?”萧漱华冷笑,“合着是拿我祭剑呢?”
  孟无悲蹙眉:“胡言乱语。”
  萧漱华嗤然一笑,摇头晃脑地回房去了,留着孟无悲一人在庭中独坐,缓慢而坚定地擦着剑,擦桂殿秋时,他似乎格外用心,把剑身的每一毫都擦得锃亮,寒芒濯濯,杀机毕露。
  孟无悲的耳尖忽然一动,他转身望向庭院的围墙,又回眸瞥了眼房中明明暗暗的烛火和隐隐约约的水声,猜测萧漱华是在洗澡,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这才轻轻放下剑,起身道:“小友,出来吧。”
  他话音落下许久,也无人作答,但孟无悲内力何其深厚,风过草木的窸窣声后,他依然能辨清墙外轻浅的呼吸。
  “小友是为无...烟寒而来?”
  他们在客栈时也注意到了孟烟寒和鸡毛崽,只是怕惊动了孟烟寒,才故作平静地回去客栈房间,实则萧漱华当晚便嚷嚷着睡不踏实,总疑心孟烟寒要深夜奔袭,取他首级,养尊处优的萧公子一定要住独门庭院,少一堵墙都不行。
  然而即便如此,这小少年依然找过来了。
  鸡毛崽从墙后翻了进来,身后背着一把和他人差不多长短的刀,寒光凛凛,和他冷寂的眸子一般无二。
  “我和你打一架,”鸡毛崽道,“你输了,就和屋里那人一起,立刻离开云都,不许再让孟烟寒看到你们。”
  孟无悲只看他身后的长刀,又听他这副语气,便隐隐约约猜到他来路,但偏生他不喜多言,一点试探也懒,开门见山地问:“宋家老几?”
  鸡毛崽皱了皱眉,没想到孟烟寒朝夕相处都没意识到的事,孟无悲倒能这么快地反应过来,但他敢露出刀来,自然也有底气:“什么宋家。”
  “断流刀。”孟无悲想了想,他本是辟尘门首徒,对几大势力中有些天赋的晚辈都记得清楚,只一想,便道,“你是老七。”
  鸡毛崽一愣,还不及答话,孟无悲却诚恳道:“你不是贫道的对手。”
  鸡毛崽问:“谁能做你对手?”
  孟无悲耐心解答:“江湖前十,加上封沉卿、宋明庭,他们或许可以。”
  鸡毛崽一听“宋明庭”二字便冷了眉眼,低声道:“至少还有一个人。”
  孟无悲摇了摇头,目光瞥向少年紧握着刀柄的手,拿刀的姿势十分熟练,可以看出是用刀的世家。
  “那个人不会是孟烟寒。”
  孟无悲抖鞘出剑,他的剑很快,有时候连萧漱华也无法招架,只在刹那之间,但闻一声铿锵的激鸣,孟无悲掀开眼睑,望见少年提起长刀,稳稳地格住玉楼春,满脸是气血翻涌的通红。
  “......”孟无悲想了想,补充道,“但也许会是宋七。”
  宋七刀面翻转,竭尽全力地胜他一招,咬着牙关看他:“宋逐波。”
  此时他想,原来辟尘门,也不是全都是孟烟寒那样的傻子。
  孟无悲提剑运出辟尘第三剑,稳稳地压在长刀之上,心平气和:“十年之后,也许会是宋逐波。”
  两人还在对峙,萧漱华忽然从屋内传出一声长唤:“孟郎,我找不着皂角了!”
  宋逐波抿了抿唇,就着孟无悲隐约不耐的目光缓然收刀,孟无悲转身欲走,宋逐波却探手揪住他衣摆,一字一顿道:“五年。”
  孟无悲偏了偏头,他想自己应该鼓励晚辈,可他实在不喜欢这样自大的小孩儿,而且他也从来不是什么和善的前辈,因此孟无悲十分实诚地道:“五年只够赶上今日的贫道。”
  “你差得远,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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