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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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此处做甚?”沈冲问。
  我笑笑:“我无事可做,四处走走。”
  沈冲看了看那破庙,道,“此处非安稳之地,你莫久留,随我回去。”
  我并不喜欢公子之外的人对我指手画脚,不过沈冲例外。于是,我顺从地应一声,跟沈冲往回走。
  虽仍值夏日,可河西的天气全然不似中原般,太阳晒在头顶,也全无溽热之感。我随着沈冲踱着步子,看着周围步履匆匆的军士,地上,两个影子一长一短,犹如世外。
  说来伤心,荀尚对沈冲颇为优待,闻知他没有贴身侍从,当日便给他派了两个手脚勤快的小卒,我便再也不必伺候他起居了。这导致我再也没有了独处的借口,只能在公子去找沈冲,或者沈冲来找公子的时候才能见他。
  我想,怪不得军士们都说行伍日子枯燥,不能看心上人每日在自己面前脱衣穿衣,的确难熬。
  我偷瞥着他的脊背,心中长叹,古人和鲜卑人都这般懒,也不知道将这个关城做得再大些。那样,我能陪他走到晚上了……
  “霓生,我记得你是淮南人,是么?”沈冲忽而问道,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正是。”我答道。
  “元初说,你祖父是个文士?”
  “正是。”
  “是何名姓?”
  “云重。”
  沈冲颔首,道:“我观你平日言语,知晓之事甚为广博,可是你祖父之故?”
  没想到他竟然琢磨过我,还知道祖父,这让我又是自豪又是心旌荡漾。
  “正是。”我笑笑,“我自幼受教,无论读书识字,皆祖父亲自教授。”
  “如此,”沈冲亦微笑,“你祖父必是个才学出众之人。”
  我认为他这话颇为真知灼见。祖父听到也定然高兴。但做人总要谦虚些,尤其是在如意郎君面前。
  “公子过誉。”我婉转道。
  可惜走不多时,公子的一个侍卫跑来找我,说公子回来了,让我过去一趟。
  我只得告别沈冲,怀着十二分不情愿跟他回去。
  到了屋里,只见公子已经坐在了案前。
  他看上去兴致不高,没有了刚入城时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未更衣,似乎一回来就坐在了这里,翻看着面前堆得似小山一般的文书和地图,眉头锁起。
  “公子仍疑心鲜卑人有诈?”我将一杯茶放到他案前,问道。
  公子没有抬眼,片刻,道:“我在想秃发磐和他的兵马都去了何处。”
  我说:“鲜卑人不是都溃散了?连遮胡关也不战自退,逃得无影无踪。”
  “正是如此,才更该防范。”公子道,“鲜卑人每战溃逃,则无从歼灭,月余来,鲜卑人并未因战事折损兵马。遮胡关易守难攻,鲜卑人就算为疫病重创,何以不战自溃?进展如此轻易,殊为可疑。”
  我说:“也许秃发磐果真已无反抗之力。”
  公子摇头:“对秃发磐切不可大意。你可还记得在雒阳时,谢公子所言?前凉州刺史程靖与其交战时,便是为疑兵所诱,冒进被围,以致失利。”
  我点头:“公子言之有理。”
  这是真心话,我以为,他确实没有想错。
  秃发磐的谋略不算多出众,但对付荀尚这种求胜心切的庸才实在足矣。
  月余来,秃发磐退而不战,费尽心机引荀尚孤军深入,就是为了今日。而荀尚及营中众人已然被迷魂汤灌得忘乎所以,正得意洋洋地自投罗网。
  我说:“便如公子所言,秃发磐有何诡计?”
  公子看着地图,道:“西北干旱,无漕运便利,从武威来的粮草,须得靠牛车骡马来运,到石燕城十日也不止。将军推进太快,每次运抵的粮草只够维持日常所耗。鲜卑人只消烧掉一队粮车,大军便要断粮数日;若粮道断绝,我等便只好饿死。”
  第9章 石燕(上)
  公子头脑比姓荀的好用,确是可塑之才。只不过终究初涉战事,难免纸上谈兵,有所偏差。
  遮胡关再往西,便是石燕城。
  石燕城在被西鲜卑占据之前,亦是重镇。因所处地形似咽喉,在设城之初取名“石咽”,后来久而久之才改名“石燕”。它西面是绵延数百里的石燕海,北面是大漠,南面为遮胡关延伸而来的山峦所阻隔,中间唯有一片三十余里的狭长地带可供通行,连接二城。
  如此宝地,简直是埋伏打劫、关门围歼之首选。
  我看向地图,问公子:“以公子之见,若鲜卑人若要断我粮道,当袭击何处?”
  公子道:“我亦思索此事。若要截断粮道,须倚仗地利,或山险或河川,然自凉州至此,地广而平,偶有此等险要,亦不足据守。”
  我说:“若论险要,遮胡关如何?”
  公子正待开口,目光却一动。
  他随即再看向地图,盯着遮胡关,然后,将目光投在遮胡关和石燕城之间。
  “此地,”他指指上面,道,“据斥候回报,因临近石燕海,草木甚为茂盛,高可匿人。若秃发磐将兵马藏匿在此,待我军攻打石燕城之时,依托遮胡关,截断后路……”
  他没说下去,眉头深锁。
  我震惊状:“如此说来,鲜卑人轻易放弃遮胡关,果然别有所图!”
  公子道:“可遮胡关这般易守难攻,他们如何夺回?无十全把握,又怎敢如此设计?”
  我说:“公子不若将此虑禀明将军,若将军可解,岂非大善?大军即将开拔,事关重大,不宜拖延!”
  公子闻言,目光炯炯,神情毅然。
  *****
  公子虽披着一张超然世外的皮,实则也是个热血易冲动的单纯青年。
  我在屋中静候,不到半个时辰,公子回来了。
  他神色很是不悦,也不待我替他更衣,便把佩刀扔到一旁。
  “主簿主簿,我若想做主簿,来河西做甚!”公子忿忿道。
  不必猜我也知道,他的抱负必是又不成了,询问之下,果然如此。
  荀尚面带微笑地听完了公子的猜测之后,道:“元初所言甚为有理,以元初所见,叛军将如何夺回遮胡关?”
  公子道:“此亦在下所虑,在下愿领五百人为斥候,往关外巡视,扫除隐患,请将军准许!”
  荀尚闻言大慰,将公子夸奖了一番,然后,令公子领两千兵马,留守遮胡关。
  不仅公子,沈冲和桓瓖也被留了下来。
  “元初所虑极是,遮胡关乃要害,不可轻视。元初乃主簿,逸之乃录事,子泉亦身负后军之重。有诸位坐镇,余可高枕无忧矣。”荀尚如是道。
  我安慰公子道:“公子既已提醒将军,将军必然有所提防。公子已尽幕僚职责,莫过苛求才是。”
  公子仍气恼,闷闷不乐。
  我却是松了口气。
  荀尚所为,正中我下怀。
  秃发磐既已在前方等着,石燕城前必有恶战,我须得先保住我和公子以及沈冲的小命。而公子这般气盛,是断然不会接受逃走保命这样的理由的。所以,我只能以进为退。
  所以,我鼓励公子去向荀尚进言,并非真为了助公子请战,而是我知道,荀尚一定会拒绝。
  如沈冲所言,荀尚自凉州一路追击至此,捷报也传过了几回,奇功在望,怎会相信鲜卑人有一出大算计在等着他?而公子、沈冲和桓瓖这样的贵胄,对于荀尚而言,其实颇为头疼。他们个个出自一等一的贵胄世家,若出了半点不好,雒阳便会有人等着跟他拼命。荀尚不但不能真像幕僚一样使唤他们,还须护卫周全,故而不会真的让他们去领兵征战。大战当前,最稳妥的就是寻一个无灾无患之处,将他们好好供着,两不打扰,皆大欢喜。
  故而公子去进言和请战,只会让荀述想起这桩烦心事来,然后名正言顺地将三人留在遮胡关,一来可不伤京中的脸面,二来可眼不见心不烦,两全其美。
  沈冲对此无异议,道:“既是将军之命,我等尽忠职守便是。”
  而比我还高兴的是桓瓖。他早已腻烦了每日长途跋涉,反正已经有了功劳簿,乐得过几天悠哉日子。
  他看着公子,毫无廉耻地鼓动道:“我以为这般安排尚欠周全。后方安危,实关乎生死。在我看来,凉州更为紧要,你二人不若随我巡视粮道,一路往武威去。”
  公子气结。
  *****
  荀尚唯恐秃发磐跑得太快,占据遮胡关之后,未作许多休整,继续亲自领兵朝石燕城而去。
  关城中陡然安静了许多。
  公子在城头上望着大军留下的烟尘,眉间沉沉,不发一语。
  “此地距石燕城不过三十里,前锋皆骑卒,今夜可至,明日一早,便可攻城。”沈冲道,“若顺利,将军三日可返,还朝近在眼前。”
  公子应一声,心不在焉。
  沈冲问:“你仍忧心秃发磐来夺遮胡关?”
  公子道:“正是。”
  沈冲道:“如此,我亦与将军同问,他如何来夺?”
  公子喟叹一声,道:“我仍未想通。”
  我见时机已至,咳一声,道:“不若让我来问上一卦,或可有解。”
  二人皆讶然。
  公子即刻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军国之事,怎么卜问来解。”
  沈冲却看着我,笑笑,对公子说:“我以为,却是可以一试。”
  公子狐疑地看他。
  沈冲道:“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古来圣君贤臣皆不拒鬼神,可见还是有些用处。我听闻霓生颇有天资,元初既思索不透,卜问又何妨?”
  一旁的桓瓖闻得此言,道:“我亦此想。”
  沈冲对我道:“霓生,你且去卜来,若应验了,我自有赏。”
  我看看公子,他神色不定,但没有再反对。我当他默许了,笑笑,取出占卜之物。
  周围军士都好奇地盯着我,公子虽不屑,也忍不住时不时将目光瞥来。我坐北朝南,装模作样地行卜贞问,又慢慢演算。
  沈冲则颇有耐心,待我算卦完毕,问道:“如何?”
  我说:“此卦上坤下兑,意地下有穴。昨日我夜观星象,彗星犯白虎,祸在西南。综此异象,往西南城角勘探,当有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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