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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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骇然和绝望仿佛从他心头蔓延至我心头,我放声大哭,对着那女人放声大哭:“你怎么能这样,你那么喜爱他,你那么疼他,他是你的心头肉啊……”
  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分明便是那个明媚无妨,在池塘边与小蛇嬉戏的少年,也是那个赖着娘亲不肯走路的小肉墩子。
  那发了狂症,死死掐着他的女子,分明就是那日笑语盈盈,将他抱在怀里,迤逦而去的娘亲啊……
  那女子什么也听不到,她什么也听不到,她披头散发癫狂疯魔,一边仰天大笑,一边泪水滂沱,只嘶哑尖利的着重复一句话:“我的儿,冤孽啊,哈哈,我的儿,冤孽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将那少年冰冷的身子搂在怀里,黄泉之水浩浩汤汤,我却生出一丝陪他一程的念头,太冷了,他一个人去,我不忍心啊,太冷了……
  正在我绝望欲死之时,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似山穷水尽时赫然闯入眼帘的峰回路转……
  “母后……你在里面吗?三弟怎么了?”
  冰冷的海水忽然间四散退去,我泪眼朦胧,朝着脸侧的温暖蹭了蹭,又蹭了蹭,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寒凉,我不由自主朝着脸颊旁的温暖得寸进尺的拱了又拱。
  肩头有轻轻的碰触,迟疑又小心……
  我心中那刀绞之痛盘绕不去,只想找一方温暖之地,一头扎进去……
  于是我又向前拱了拱,双手将那温暖环住,整个人贴了上去。
  僵硬是僵硬了些,好在是暖的……
  肩头那碰触似是沉了沉,慢慢的,似有软软厚厚的棉被将我裹得严严实实,我紧紧抱着的那个暖木桩子却从我怀里一点点抽离,我恋恋不舍的扯着什么不放,昏昏沉沉间只觉扯掉什么东西揉成一团抱在了怀里……
  我满意的继续睡了过去……
  今早喜鹊颇调皮了些,我还未睡醒,便在窗头聒噪,和如梦那狗头督工一样没有眼力价。
  我在叽叽喳喳中睁开眼睛,忽觉身上被子如何这般厚实,似个暖炉一般将我烤得手脚发烫,脸上也暖烘烘的。
  我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想要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件玉色寝袍……
  我一骨碌坐起来,骇然四顾……
  我我怎么睡在阎王床上,还抓着昨晚他身上那件袍子……
  我赶快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断定我此刻不是被大卸八块后剩下的一缕孤魂……
  胆战心惊出得门来,还未站稳,额头上便被一片飞来的叶子打得生疼。
  我哎呦一声,捂着额头看向院中大树之上,星沉正支着一条腿,懒洋洋侧卧在树杈上,嘴角噙着丝不善的笑意,手里第二片叶子又朝我飞来……
  我慌忙闪身躲开,屁颠颠走到树下,打点起脸皮应对……
  “师兄……呵呵……昨晚我好像梦游了,这毛病从小就有,好久没犯了……呵呵……好久没犯了……”
  星沉唇角那厮笑意愈发刻薄,“你这毛病不错,大半夜打劫别人床铺,昨晚在我床上睡得可好……”
  我讪讪点头:“不错不错,师兄被子好生暖和。”
  星沉却打了个喷嚏,我脸上更加讪讪,这厮莫不是半夜被我挤到这树上睡了这半宿,咳咳,竟没当场把我掀下床扔出去,还挺……不像他的做派……
  为了讨他欢心,我搬来一面小桌案,放一块圆蒲团在树下,又将房中那总也读不完的卷册胡乱抱了几本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看了一晌午书。
  星沉无所事事惯了,就在我头顶的绿荫下悠然躺倒,翘着二郎腿看天。
  我看一阵子书,便跑一阵子神,时不时拿书半遮着脸偷偷瞧他,瞧得次数多了,他便好似有了察觉,待我再瞧他时,一片叶子便又敲在我额头上,生疼生疼的……
  这厮只察觉到我偷窥他的脸,却不知我阴差阳错的,大概也偷窥到了他的心……
  身临其境的偷窥……
  我胡乱翻了两页书,心思却全然不在学问上,我将昨晚那匪夷所思的经历在心中反反复复思量了几遍,抬头再好生偷瞧星沉的眉眼,与那梦中的少年和小肉墩子实是越瞧越像,我几乎可以断定,我梦到的那个少年,就是儿时的星沉……
  那个想要掐死他的疯女人……是怎么回事?
  昨晚究竟是梦,还是幻觉,抑或是我阴差阳错的走进了他深埋的记忆里?
  难道是因为他的内丹在我身上,我便与他有了这些奇怪的心心相连?
  正想得出神,一片叶子又脆生生敲在我额头上,我这才发现自己盯着星沉,痴痴看了不知多久……
  他轻咳一声,忽的跳下树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这厮今日,怎的突然腼腆这许多……
  我在树下又陷入沉思,忽而几片桃花洒落在我面前的书页上,好个花落有情,还来向我婉转惜别。
  我一边感慨,一边伸手捏起一片粉嫩的花瓣,却听两声轻笑,我猛然抬头,看到楚遥仙君正笑吟吟站在我面前,手里还抓着些未撒完的花瓣。
  我惊喜道:“仙君,你怎么来了?”
  楚遥仙君在我一旁席地坐了,笑着说:“莫要这么见外,叫我阿遥便可。”
  我欣然从之,唤了他一声:“阿遥。”
  楚遥仙君颇是受用的点了点头,“好听,好听,娉娉不但人长得可爱,声音也这般好听。”
  我笑道:“阿遥你好耳力。”
  楚遥仙君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说:“不枉我方才废了番力气摆平那疯狗结界,今日见你一面,便能开心好几日,娉娉你果然是个妙人,妙人哈哈。”
  我好奇道:“你也碰到那只比房子还要大的疯狗了?”
  楚遥仙君点点:“你这相好脾气也忒暴躁了些,不过这结界做得着实不赖,比我当年的百花仙子结界只稍稍差了那么一点点。”
  “什么相好?”
  我纳闷的问。
  楚遥仙君一怔:“那位紫微宫的三殿下啊,你二人日日形影不离,难道不是相好?”
  我轻咳一声:“呵呵,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楚遥仙君突然双目精光四射,“若有隐情,那便不一定是相好,不是相好,别人便还有机会,即便是相好,别人也不一定没机会……”
  我被楚遥仙君的绕口令绕晕了……
  他与我又聊了一阵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锦盒,吹口仙气,那锦盒瞬间变大了许多,楚遥仙君挥手将我桌上那些书册拂到地上,打开锦盒拿出文房四宝,摆在桌面上。
  “娉娉,我教你作画好不好?”
  他兴致勃勃道。
  我点点头,昨天他的课,我只一动不动呆坐了两个时辰,没得机会自己动手作画,今日刚好学一学。
  楚遥仙君变戏法似的从锦盒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为我调了一桌子五彩缤纷的颜料。
  我攥着小狼毫,却不知画什么好。
  楚遥仙君在一旁说道:“你画什么都好看,尽管下笔便是……”
  啧啧,太敷衍了,楚遥仙君真是个误人子弟的先生……
  我抬眼正瞧见墙角一颗石榴树,满枝喜气洋洋的石榴花迎风招展,便蘸了些红艳艳的颜料,在雪白的宣纸上画下一朵鲜艳欲滴的石榴花。
  楚遥仙君俯身握住我的手,带着我在纸上行云流水走笔挥毫,顷刻间画就一幅明媚活泼的石榴缠枝图。
  我抚掌赞道:“仙君下笔如神,此画甚好,待我裱糊起来挂在墙上,装点装点我那空空如也的四壁。”
  楚遥仙君却将那画叠好放进袖子里,朝我神秘一笑:“待我下次来,给你个惊喜,比挂在墙上更能讨你欢喜……”
  第24章 娉娉献酒
  这几日我不知怎的又惹了债主小爷不爽,他时而视我为空气,无论我在他面前怎样大摇大摆走来走去,他都视而不见。
  可冷不防的,我又总能与他猝不及防间四目相对,好似他一直在不停偷看我似的。
  这般眉来眼去□□次之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道不妙,这厮怕是又在打他这颗内丹的主意了。
  我只好打点起千般小心,万般乖觉,孝敬祖宗般孝敬他,只盼能哄得他几分欢喜,即便不欢喜,也让他碍于情面,张不开嘴提那让我还丹之事。
  岂料惯着惯着,就给他惯出了一身毛病。
  一般说来,讨好人不外乎从吃喝玩乐四件事上花心思,可这厮吃东西胃口极其挑剔,讨好起来颇为不易。
  葡萄要剥皮去籽,用小寒山下凿来的玄冰刨成晶莹剔透的冰沙镇了,盛在白玉盘里,这般捧到他面前,才能换来他漠然一瞥。
  若遇上他看书逗狗,或是纯粹懒得伸手时,我便只好用白玉做的小签子叉了葡萄喂进他嘴里……
  山上采来的大桃,杏子,李子要切成拇指尖大小四四方方的小块,离果核稍稍近一点的果肉便不能要了,防着酸到他,引得他皱眉,切好的果肉同样用冰镇了,摆一个天花乱坠的果盘,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
  若遇到他兴致好,便是他一口,如梦一口,忙得我两爪翻飞,难免错漏百出。
  一次我便掉了签子,手忙脚乱之下用手捏起一块桃子递与他,他正与如梦逗闹,转过脸张口便将桃子连同我手指一起咬住。
  他微凉湿润的薄唇在我手指上停留片刻,忽的转头看向我,瞬间脸红成了个柿子,漂亮的薄唇也似被我手指蜇到了一般,瞬间嫣红,他猛然松开嘴,逃到三步远之外,气冲冲训我:“你又要作什么乱?”
  我委屈,明明是他咬的我,何以是我作乱。
  结果那日他训了我,转身步履慌乱回到自己房里,一整日都不肯出门。
  九尺男儿,使起性子来似个别别扭扭的大姑娘,真真令我开眼。
  我又与他翻脸不得,只好继续哄着,我刨出埋在窗下的果子酿,去房后溪边洗净了瓶子上的泥土,又拿冰水湃了半日,倒出一杯尝了尝,真个酸甜可口,果香醇厚,余韵微醺,如此好的果子酿,我咬牙也当贡品祭了他,再多换来几日苟活。
  我抱着果子酿轻扣他窗户,房中大姑娘不肯应声,我便只好轻轻将那窗户推开个缝,将一整大瓶果子酿放在窗下的书桌上,又乖巧替他掩上了窗户。
  黄昏时分,落霞满天,我从他窗下经过时,两扇窗户忽的从里推开,我脚底一个趔趄,被人一把拎着衣领抓到窗下。
  我手忙脚乱挣扎几下,却被抓得更近,上半身几乎探近了窗户里。
  星沉醉目迷离,两颊微红,隔着桌子探身俯压下来,居高临下凝视着我,半晌一语不发,只这么狠狠凝望着我,目光里有醉意,有茫然,有不甘,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害羞。
  完了完了完了,醉酒的人最是冲动,发起性子来没有道理可讲,他这般凶猛,若此刻要起内丹来,我岂不是连骨头渣子也剩不下……
  几朵海棠花瓣飘落在我二人之间,又被一阵小风带着凉凉飘走,好似我此刻吓飞的三魂七魄……
  “师兄……师兄……你饿不饿,我煮东西给你吃?”
  我濒死挣扎,希望能唤醒他一丝清醒的良知,毕竟这段日子,我煞费了许多苦心讨好他,怎能因这一顿酒,都抛到九霄云外去,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我瞧了一眼那一地的酒坛子,除了我送他那果子酿的瓶子还好端端放在他床头小桌几上,其余都东倒西歪,碎的碎,裂的裂,一地狼藉。
  啧啧,这是喝了多少……
  “师兄……师兄……你冷静些,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我仍在拼命自救,活着甚好,我不甘心就这样粉身碎骨啊……
  “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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