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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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眉目疏淡,透着一股冷意,“所为何事?”
  “臣……臣。”彭王结结巴巴,他本是来找皇帝讨公道的,要皇帝惩处薛贵妃,可现在再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皇帝这两年好性儿,他险些忘了皇帝亲政那年的手段。
  “臣教子不严,来……来请罪。”彭王话锋一转,讨公道变成了请罪。
  “你的确教子不严,劳累贵妃替你管教。”
  彭王几乎呆滞了,他的儿女在薛贵妃手上受罪,皇帝竟说累着了薛贵妃,这太无耻了。
  皇帝冷哼了声。
  “臣,臣多谢贵妃。”彭王咬着牙谢恩,络腮胡下的皮肤黑中泛红。
  “无事退下吧。”
  彭王一路纵马驰骋回了王府,彭王妃翘首以盼,眼睛在彭王身后的随从马背上挨个打量,“阿瑛呢?”
  “王爷,”彭王妃小跑着追上闷头大步走的彭王,“阿瑛呢?是不是宫里要好生送他回来,所以王爷先回来了?陛下怎么惩处薛贵妃?”
  彭王停住脚,阴沉着脸怒骂:“传谕宦官是奉陛下的令传的旨,你偏不提,全怪在薛贵妃身上,本王今日险些让你害了。”
  彭王妃被他的怒火吓到,瑟瑟抖了片刻,对儿子的担忧压过了害怕,“阿瑛没能回来是吗?阿瑛怎么办?”
  “你去求薛贵妃。”
  “求薛贵妃。”彭王妃眼睛哭得酸疼,听了彭王的话,痛悔交加,她猪油蒙了心了受崔氏的蛊惑,不赴薛贵妃的宴,得罪薛贵妃。
  彭王妃恨不得立即入宫,然而天色已黑,她没法进宫。
  一夜难眠,第二日天色刚露出鱼肚白,彭王妃就起了床,没急着进宫,而是去了薛府。她夜里反复思索,带上崔氏这个始作俑者,更能打动薛贵妃。
  “彭王妃,我家夫人病得无法下床,求求你不要难为我家夫人了。”崔氏乳母哭求。
  彭王妃不肯罢休,“我的阿瑛还不知受了什么罪,她不能下床,我让人抬着她进宫。”
  吵嚷间,崔家夫人也来到了薛府,捂着帕子哭个不住,边哭边说不是要为难自家小姑子,求崔氏这个姑母救救可怜的侄儿。
  崔氏乳母心寒,自家夫人的娘家弟妇也来逼迫夫人。
  “她们都说了什么,说给我听。”崔氏挣扎起身。
  “夫人,您养身子要紧,不要理会这些不好听的话。”婢女哭着劝。
  “说。”
  婢女无法,只得将听到的话学了,还没说完,只见夫人直挺挺的倒下。
  “夫人!”婢女哭着大喊,“夫人晕了,快点叫大夫过来。”
  后院动静极大,前厅里的彭王妃和崔家夫人看见一群人跑向后院,听见晕了、大夫之类的,眼中露出焦色,崔氏晕了,她们的儿子怎么办?
  “郎君回来了。”
  薛成那日在政事堂晕倒,为子讨公道反而让皇帝一通训斥,他见皇帝精神健旺,生了疑心,怒、痛、惊、惧种种情绪交织,面色像大病之人一样难看,又告了假。
  四日前,他听说城外一处山寺里有个高人,医术精湛,善治骨伤,脾气古怪,他怕仆役请不动,亲自去请,今日才回府。
  一回来,就听得府里又出了事,阿棣被那孽女抓进了宫,彭王妃、崔家人逼着夫人进宫给那孽女赔罪。
  薛成直入前厅,多年权臣,一身威势,彭王妃在他面前不敢造次,含恨出了薛府。崔家夫人更不敢逼迫他,亦匆匆离府。
  “薛郎,”崔氏幽幽醒转,声音细弱,“阿棣在宫里。”
  薛成闭了闭眼,这几日他也苍老了许多,“糊涂。”
  他不止是骂崔氏糊涂,也是骂自己糊涂,和那孽女较什么劲,没了皇帝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不能再等了,先是拔除他的党羽,这次对付的又都是他的亲朋,一次次,他哪次都没能护住人。彭王妃等女流之辈已是不满,再等下去,依附他追随他的人都要寒心了。
  皇帝杀心已露,他不能坐以待毙。薛成盘算着,再睁眼,眼中露出狠色。
  “此事既因你而起,阿棣与她们的子女一同受苦,也好。”
  “不知她要怎么磋磨我的阿棣?”
  ……
  彭王妃等人被拦在了宫门外,薛贵妃不见她们。
  “诸位都请回吧,贵妃娘娘事务繁忙,实在没有功夫见诸位。”张云栋阴阳怪气的嘲讽。
  贵妃娘娘送帖子请你们赴宴,你们不来,现在哭着求着,贵妃娘娘也不见你们。
  “这位公公,娘娘什么时候有空了,还请通报一声,我就在宫门处等着。”彭王妃强颜欢笑。
  大热天的,就算站在宫门洞里,依然灼热难当,这些个养尊处优的王妃、命妇,要自寻苦头,他一个宦官也犯不着拦着。
  “这位公公,有劳贵妃娘娘教我那不肖之子,要骂要……打,”有命妇想到自家孩子断了手或者断了脚,声音哽咽,“求娘娘留他一条命。”
  “哟,”张云栋斜着眼看她,把那命妇看得唇青脸白,“娘娘心慈得很,没骂更没打,你竟污蔑贵妃娘娘。”
  不止那命妇,彭王妃等人俱是一喜,没有打骂,肯定没有也没有断手断脚,谢天谢地,薛贵妃还没有那么无法无天。
  张云栋撇了撇嘴,希望等你们见到了人,还能庆幸没打没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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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彭王妃等人从日在中天等到日落西山,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脸上花了粉,晕了眉,宫门守卫又换了一班,要闭宫门,只得拖着酸疼得腿脚无功而返。
  “薛贵妃不骂不打,她要做什么?”褚家夫人擦了脸,看着素罗帕上厚厚的粉渍,悲从中来,她从来没有这么灰头土脸过。
  “反正不可能请进宫好吃好喝的供着,薛贵妃心狠着呢。”有命妇冷声。
  众人被她一语惊醒,原先听到自家儿女没挨骂没挨打的喜悦瞬间消散,心猛的一沉,比之前还要煎熬,她们猜不透薛贵妃的心思,未知的恐惧更可怕。
  彭王妃险些摔倒在地,她就这一个儿子,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全在这个儿子身上,她的儿子绝不能出事。薛贵妃见都不见她,她怎么求她?今日见不到,明日薛贵妃若是还不见呢。这一切都是因为崔氏的蛊惑,她没有赴薛贵妃的宴,扫了她的颜面而引起的。彭王妃痛悔交织中灵光一闪,没有赴拜师宴,宋女史!
  “明日去女史府求宋女史,求她在薛贵妃面前美言。”彭王妃咬牙道。
  “求……求宋女史?”崔家夫人不乐意,求薛贵妃也罢了,皇帝的宠妃,对她屈膝忍一忍也就算了,可宋女史身份没她们高,家族没她们显赫,凭什么?
  “这祸事本就是你们崔家人惹出来的,本王妃不管你乐意不乐意,明日你必须去。”彭王妃恼恨崔氏,牵连到崔家人头上。
  其他人的脸色也都不好看,崔家夫人不敢犯众怒,委委屈屈的同意了。
  第二日,彭王妃等人依礼递了帖子,带着丰厚的礼物登门,阵势很大,姿态很低。宋女史的宅邸是御赐的,附近俱是官邸。左邻右舍见到这场面,私下议论纷纷,在宋女史被流言所害时落井下石的一干人,譬如郑少监府,再一次悔断了肠子,不该眼光短浅,以后再攀不上宋女史了。
  “老身侍奉过肃宗,助过先帝,一腔子血越来越冷,不成想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凉透了的心却又被贵妃娘娘暖了过来。”宋女史眼角微微湿润。
  又一日,彭王妃等人在宫门前终于得到了好消息。
  “贵妃娘娘在内苑,王妃、夫人们请随奴来。”
  彭王妃等人喜极而泣,贵妃娘娘终于肯见她们了。
  内苑在宫城北门以北,占地极广,既有牡丹园、樱桃园、梨园、葡萄园等花果园,又有马球场、鞠场等游玩之地,还可以游水狩猎,是天子的私家园囿,除了帝后,一般嫔妃并不能想游玩就游玩。不过,当今天子没有立后,薛贵妃后宫独宠,她进内苑游玩太正常了。
  彭王妃等人以为薛贵妃在内苑游玩,进了内苑下了车,随着引路宦官一路走,越走越偏,不见繁花硕果,也不是去往澄江等水泊之处,渐渐狐疑。
  脚下的路不再是青石板或者石子路,而是沟沟壑壑的泥土路,走几步,脚上的云头履就沾满了尘土。
  “哎呦。”彭王妃踩到沟里,差点摔了,婢女连忙扶着她。
  彭王妃身为亲王妃,这些年进内苑参加太后、陛下举办的宴会也不少,可从来不知内苑还有这块地方,比她城外的庄子还粗陋。
  薛贵妃怎么会在这地方游玩?
  又走了一段路,彭王妃等人惊讶的发现前面竟是一片麦田,麦田的另一头有许多人在收割麦子,她们瞥了眼隔了一段距离显得小小的人影,就收回了目光,一群劳作的仆役罢了。
  两旁没了树荫遮蔽,毒辣辣的日头晒得头发晕,尘土飞扬,众人蔫头耷脑,哪里有功夫在意一群仆役?
  “娘娘在前面的劝耕亭里。”
  彭王妃等人强忍着难受,终于到了劝耕亭。
  劝耕亭是一个不大的凉亭,里面矗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碑上镌刻着高祖手书的劝耕赋。
  彭王妃等人见薛贵妃一身杏黄罗衫裙,素素净净的黄罗,没有纹饰没有刺绣,站在石碑前。
  “参见贵妃娘娘。”
  众人恭恭敬敬的行礼。
  薛妍穗像是才听到动静,转过身,唇角微翘,“今日不是宴饮嬉玩,本宫这儿没有珍馐玉酿,诸位不要嫌简陋。”
  “能见贵妃娘娘,就是我们的福气,不敢,不敢。”彭王妃鬓角的汗一滴滴流下,既是热的,又是吓的。
  其他人纷纷应是。
  见到本宫是福气,薛妍穗绽了个笑,伸手指着石碑道:“高祖最重农桑,立国后,亲自写了劝农赋,镌刻在石碑上,以示子孙永不忘立国之本。”
  彭王妃等人摸不着头脑,这劝耕亭、劝农赋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倒是听说过,每年春皇帝举办籍田礼,都要在这劝耕亭里举办仪式。可她们是命妇,不是男子,这籍田礼轮不到她们参加。
  虽不明白,众人还是一通夸赞,“贵妃娘娘谨记高祖教诲,纯孝,怜惜百姓,纯善……”
  听她们夸完,薛妍穗收了笑,艳中带冷,“既然道理你们都知道,为何放任子嗣多行不法?”
  彭王妃哆嗦了下,连连认错,认完错,大着胆子问:“犬子犯错,实在该罚,劳累贵妃娘娘了。不知,犬子何在?我亲手打他一顿让他长长教训,牢记贵妃娘娘教诲,以后绝不再犯
  “孩子要好好教,别动不动喊打喊杀。”
  彭王妃等人听到薛贵妃不赞成的说道,齐齐沉默了,好像打断薛骏手脚的不是娘娘您一样?
  薛妍穗怼完彭王妃,惊讶问道:“他们就在这里啊,彭王妃没看到吗?”
  “娘娘说笑了,这……这哪里有人?”彭王妃等人觉得薛贵妃在捉弄她们,亭子四周,除了几个宦官宫女,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王妃、夫人们请向后看。”张云栋板着脸,指向后面的麦田。
  彭王妃等人连忙转身,除了金黄的麦田和那些小小的仆役,还是什么都没有。
  “割麦的便是。”
  “什么?”彭王妃尖叫,那些顶着毒日,弯着腰,痛苦的像前蠕动的人影里,有她的儿子。她金尊玉贵,穿衣洗漱都要十多个婢女侍候的儿子,在收割麦子,像仆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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