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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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真的算各取所需的关系吗?
  如果不算,那这又算什么?明明唐亦步之前可以旁观自己与扫描程序搏斗,自己被宫思忆施与疼痛拷问。他几乎默认了那仿生人会选择最符合逻辑、方便收集数据的解决方式。
  阮闲第一次有点迷茫。他顺手摸摸唐亦步的头发,看对方惬意地弯起眼睛。
  “你俩要搞也等安定下来再搞,行不?”余乐翻了个白眼。“你俩没丢了我们就跑,本来我还挺感动的……啧。”
  “π的伤不重,但也需要安静的地方处理。”季小满小声表示,铁珠子配合地嘎嘎两声,声音里满是谴责。“秩序监察的后续部队会来,我们得走。”
  “走走走,找我车去。”余乐精神抖擞,从破损的浮空摩托上卸下行李,随后表情严肃下来。“我话说在前头啊,你俩要敢在老子的车上做,我一定手刃你俩。”
  唐亦步没有表现出立刻恢复的样子,他亲昵地用鼻尖蹭蹭阮闲的脸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
  “刚刚那个飞向市中心的是什么?”阮闲向唐亦步小声提问。
  “你很快就能知道啦。”唐亦步仍然带着灿烂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闲总觉得那笑容有哪里不一样了。“即兴发挥得不错,阮先生,卓司令完全被骗过去了呢。不过有点可惜,那可是我用来紧急逃生的宝贝之一——”
  柔和的音乐从天空坠落。
  “它会制造冒出浓烟、足以销毁现场痕迹的高温火焰,并且自行向安保最为严密的地区发射飞行机械,专门用来骗人。”唐亦步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可惜重做一个要好久。”
  “不会被拦住?”
  “不会被拦住,它是无害的。系统不会被骗,但人会。”唐亦步摇摇头。“如果它发动了我还没成功逃跑……唔,通常不会有那样的情况。”
  前奏细雨般飘过之后,卡洛儿·杨的《我与你同在》响彻天空。
  “之前它搭载的是《亦步亦趋》,我最近把歌换了,不过它们在这里都是被禁止的曲目,应该差别不大。”
  阮闲笑了,他越笑越厉害,最后索性放任自己笑出声来。
  “连我都觉得恶劣,卓牧然估计要气疯了。”阮闲抹了抹笑出的眼泪,“你还真是……真是……”
  他摇摇头,半天才平复情绪。“说到卓牧然,刚刚你为什么——”
  “谈情说爱先停一停哈,小唐,你之前说洛非遵守了约定。那我们要去哪儿找阮闲?”余乐背着一大包行李,费了不少劲儿才回过头来。“透露下呗?”
  “仿生人秀场。”唐亦步认真地答道,“具体的可以车上说。”
  阮闲没有继续那个问题,他收回视线,望向地面。
  “还有你刚才想问的问题,阮先生。”唐亦步却没有那么简单地放弃,虽然阮闲没有将问题问出口,那仿生人却如同提前知道了内容似的。
  “你说过‘疼痛有时候也没那么糟’,而那句话指代的场合很特殊。”唐亦步眨眨眼,“也就是说在通常情况下,你并不是不在乎‘疼痛’,并且对它抱有相对负面的感情。”
  美丽空灵的女声中,阮闲还沾着点血渍的手被那仿生人微微抬起。这次是唐亦步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关节,表情里还带着些沉思的成分。
  “我不想伤害你。”他说。
  第137章 标准与定义
  阮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伤害算是他们两人关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阮闲对自己的情绪梳理近乎病态, 所有感情都被他严格地塞进各式各样的格子里, 进行精细的划分。和唐亦步相遇后,他偶尔会放任自己暴露本性, 但那不意味着他会将感情混淆。
  自己很喜欢唐亦步, 这点毋庸置疑。
  但这不妨碍他们互相猜忌、彼此伤害, 甚至考虑杀死对方。这个相处模型已经在他心中固定了,哪怕是在紧紧相拥、最为放松的时刻, 他仍然牢记这一点。
  阮闲原以为唐亦步和自己是一样的, 所以在对方的异常举动出现后, 他下意识想要询问。没想到问题还没问出来, 唐亦步就异常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他说不想伤害自己。
  这简直是个笑话,阮闲摸摸左耳上的耳钉。他们都知道这个宣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想过很多。”可是唐亦步看起来没有收敛的意思,他尽职尽责地装着伤员,脸上没有任何沉浸在微妙情愫中的恍惚, 整个人反倒更像发现新物种的动物学家那样兴奋。“阮先生, 你看, 你在扫描程序攻击时保护了我——”
  “你是重要战力, 我也确定自己不会受到致命攻击。”
  “你在卓司令的飞行器爆炸时护住了我,在他攻击时也保护了我——”
  “如果你受了重伤,接下来的事情会很难办, 而我可以恢复。”
  “哎呀。”专注扮演伤员的唐亦步绊了一跤, 阮闲下意识将对方往自己身上扶了扶。然而他刚调整完动作, 就对上那仿生人充满戏谑的金眼睛。
  “刚才呢?”他问。
  “……明知故问。”阮闲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 我对你存在一定程度的关心。所以呢?你又不是会被小恩小惠冲晕头脑的类型。”
  “其实我曾经想过,用死亡做威胁把你绑在我身边是个好主意。”唐亦步摸摸下巴,“后来我想,既然你对人类那边的认同感更大,说不定我能用人类间流行的‘兴趣’与‘喜欢’来约束你……可是你还是向我举起了枪。”
  唐亦步语气中的轻松消失,转为非常学术的陈述口气。阮闲又有了那种被迫倾听实验报告的感觉。
  “我一直认为我的计划没有问题。我研究过你的性格,采取了最为合适的亲近方式,用上了我对人类所有的了解,甚至咨询过余乐相关的事情。”
  “不,我觉得余乐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参……”阮闲试图打断,没能成功。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认定,只要把我对你的喜爱通过人类的方式展示出来,就能进一步软化你,让你主观意味上不想离开我。我刚才还在想,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出于这个策略的苦肉计。”
  说罢,他双眼闪闪发亮地看向阮闲,就差在脸上写上“生气了吗”四个大字。
  阮闲非但没生气,他又要努力憋笑了:“难道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很是不错,之前的疑问也迎刃而解。如果这就是那个仿生人的打算,阮闲都想为这个计划的效果鼓鼓掌了——毕竟有那么一瞬间,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自己是真的生出了些不该存在的迷茫。
  见阮闲没有半点发火的反应,那仿生人的嘴角委屈地耷拉了下来,可他还在继续话题。
  “不是。”唐亦步轻声说道。
  “怎么,又要回到那个问题了?你真的这么喜欢我……”阮闲压住内心的疑惑,随口应道。
  “也不是。”唐亦步认真而缓慢地答道。
  阮闲停住脚步,他转过头,凝视着唐亦步轮廓漂亮的侧脸。
  “或许我该用比喻来说明。”唐亦步沉默了会儿,“人类也有这样的实验方法——和野生动物混熟,让它们认为自己是族群的一员。必要的时候,通过物理或者化学手段模拟求偶、吸引目标也是可能的。但人类还是人类,你能明白吗,阮先生?”
  动物能理解模拟出的求偶信号,但人类有人类自己的爱情。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对于被研究的动物来说,那些求偶信号可能代表着真正的爱意。它们无法理解更高层面的动机,也无法区别那份感情的真伪。要站在它们的立场,赞美人类“真正懂得了动物的情感”“获得了研究目标族群的感情”,无疑是件滑稽的事情。
  归根到底,一切都只是模仿而已。
  阮闲大概能清楚唐亦步想要表达什么,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对方选择这个时候来说,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这些和他被唐亦步吸引毫无关系。
  阮闲本来就没指望那个仿生人能够真正回馈些什么,倒不如说,自己连同类的回馈都没有收到过。另一方面,阮闲坚信唐亦步对于自己的兴趣也大致如此,更不会怀抱不切实际的期待。
  自欺欺人向来不是他的长项。
  见阮闲还是没有反应,唐亦步索性不再装伤员。他伸出两只手,扯了扯阮闲的脸。
  “我研究得太过投入,一直把自己的反应往人类相关的储备上套。但现在我在想,这些真的是有必要的吗?”
  阮闲微微皱起眉毛。
  “我的族群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喜欢’到底该怎么定义,我自己也不清楚。人类自身的感情基准又要如何分辨,现在我也没办法确定——我无法百分百预测你的情绪,更麻烦的是,我发现我以前的观察数据也可能存在问题……可我似乎离我想要的答案又近了一步。”
  “……”阮闲有点意外。
  “如果我现在说‘我喜欢你’,是非常鲁莽并且不负责的行为。”唐亦步严肃地表示,“因为我没有任何参照,无法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只不过我刚才确定了一点——刨除我的好奇、我的利益,我不希望看到你受伤。非常新奇的体验。”
  “但我也在考虑,你有杀死我的武器,有袭击我的能力,还不好骗。我不可能对你卸下防备,这是我从未遇见过的难题。”
  阮闲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这些话是对方的真心话吗?还是削弱自己警惕的另一种手段?
  “所以我决定开启新的观察项目。来,伸出手。”唐亦步从口袋里摸了摸,将攥紧的拳头伸到阮闲面前。
  阮闲默默伸出手,一枚黑色的耳钉落进他的掌心。
  “……这是?”
  “改装后的,和你现在戴的不一样,它是能杀死你的东西。”唐亦步很是坦然地介绍道,“原本我打算趁你意识不清时偷偷换上,可我‘不想’那样做。拿着它,阮先生,这个决定是你的。”
  “它的样式和之前的一样,我可以骗你说自己已经戴上了。”阮闲握紧拳头,“这样也没关系?”
  唐亦步一脸“你疯了吗”的表情看回去:“当然有关系!我很害怕!但身为学者,阮先生你肯定明白——如果想要收获最珍贵的数据,不可能不承担任何风险。因为你肯定在想,这是不是我又一次的伪装呢,或者……”
  “还真有你的风格。”阮闲打断了唐亦步的话。
  “我的风格?”
  阮闲笑笑,没有回答。
  假设那仿生人真的想要进一步哄骗自己,方法是有的。唐亦步只需要接着这个有利局势,剖析自己的“心意”,然后在自己面前假装毁掉这玩意儿就好。自己未必买账,但动摇的种子肯定能顺利埋下。
  可唐亦步这会儿看着耳钉的表情,活像那是他珍藏已久的糖果,如今不得不把它让给自己。
  天真又残酷。
  握有那把枪,如今自己占有优势。最好的选择是假装戴上它,趁机彻底挣脱束缚,能够随时随地离开这个仿生人。他甚至可以信守第一个承诺,不去用血枪枪击唐亦步,而是直接不告而别。可是就像唐亦步所说,他也需要承担风险——
  唐亦步注定会发现,然后彻底将自己判断为敌人。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会被附上疑问,而那双金色眸子在望向自己时,里面不会再有真正的笑意。
  如今他也不太想独自离开。
  那把能够杀死唐亦步的血枪正沉眠于枪套中,带着自己薄纸般的承诺。阮闲思考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那枚耳钉取下,动作不太熟练,一点血渗了出来。阮闲没有在意,就着那些血液,将新耳钉粗暴地戴上。
  蠢透了,他心想。
  他们再次握住了彼此的命脉,将刀尖平等地对上彼此的心脏,但是……
  “看起来还合适吗?”他平静地发问,指尖的血液渐渐渗回皮肤。
  唐亦步稍稍睁大了眼睛,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状况。
  “……你让我的情感参照标准完蛋了。”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彼此彼此。”阮闲轻飘飘地回应道。
  那种熟悉的疼痛再次涌来,他像是隐隐抓住了什么。
  通常来说,人们习惯于把感情剥离出来单独区分。人与人之间的各式感情如同被塞进糖果罐的糖果,在需要的时候被分类放进人们的手心。
  那些感情被“人情常理”贴上各式各样的说明。一个正常人该如何对待它们,一切似乎都有着不成文的标准。接受了爱意似乎就有了回馈的义务,不管那份爱意是否合理。甚至连施与这份爱的人都会那些标准所影响——
  我明明如此爱你,你为什么不回应我呢?这是你的错误,世间常理站在我的身边。
  然而真的是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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