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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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是一对,什么叫“不如就地凑做一对”?欠揍。
  李恪昭冷冷睨他:“那么多大氅披风,你为何偏就替我拿那件银狐氅?”
  “我想着它不是蔡王赠您的么?既是公主登门,穿它也应景,”飞星自知理亏,尴尬揉着后脑勺,小声嘀咕,“谁知公主也有一件。”
  小打小闹后便言归正传,四人围坐桌案前,从“贞公主登门募捐”之事开始捋起近来局势。
  飞星不解:“此前仪梁城内有头有脸的各家皆已开仓捐粮一回,如今贞公主再亲自出面募集钱粮,岂不是多此一举?最多募得些零碎,于如今局势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何苦?”
  “蔡国君臣心不齐,上回各家开仓,想必大都是敷衍应付。消息传出后,各地世族必定有样学样。蔡王如今是火烧眉毛了,哪能坐得住?这回贞公主夫妇亲自出面挨家去求,也算蔡王向各家递出的最后台阶,识趣的自会真出几分力。只要公主夫妇此次在仪梁的募捐顺利,各地世族望风跟进,蔡王至少能安心过个冬。”
  这种事上的门道,贵胄之家出身的叶冉自比飞星看得透些。
  叶冉端起果茶痛饮半盏后,啧啧舌喟叹摇头:“她贵为一国公主,又已嫁为齐氏妇,这种低声下气登门求人之事本不该由她来。可见蔡国的公子们都被娇养废了,这种时刻都推不出个有担当的。可怜蔡王独木难支,才会连弹压卓啸一个区区上将军都显勉强。”
  “经了此次动荡,蔡王已大失民心,”飞星的神严肃许多,“蔡国三十万大军围困苴国边境杜雍城,却久攻不下,陷入僵持。一旦败仗的消息传回蔡国,必定再度引发民怨沸腾,届时卓啸就能轻易将‘对外穷兵黩武、对内苛政苦民’的帽子扣死在他头上。”
  夏日里的洪涝天灾导致入秋欠收,原本最初就该是赈济灾民,安抚人心。
  可蔡王上来先调兵镇压,彻底激怒饥饿流民,到举国各地纷纷出现揭竿而起的势头,才想到要筹措钱粮赈灾安民。
  这可真是一步走错,十步难回。
  若蔡王在与卓啸的对峙中落了下风,这对李恪昭来说便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叶冉,你西院的训练进度要加快了。飞星,设法传讯无咎,城外接应的布置要加快,”李恪昭若有所思地沉声道,“或许,蔡王最多能撑到夏日。”
  “入秋。”
  一直沉默不语的岁行云吐出这俩字后,闷闷偷觑李恪昭座旁的玄黑大氅。
  那大氅被折叠得齐齐整整,连面上的褶皱都精心抚平,可见珍惜。
  虽她心中对自己狂吼一百遍:岁行云你清醒一点,无论他和贞公主有什么过往隐情、将来后话,那都不关你事!
  可胸臆之间还是不停泛着酸涩涟漪,这让她难受得不想说话。
  她从不知自己竟有如此讨嫌的一面。
  明明这一年来始终是将他当做主君与伙伴,不是么?那此时为何会有种眼冒绿光之感?
  仿佛自己镇守的城池突然有小股敌军兵临城下,那城门还自己暗暗开了,与敌暗通款曲。
  “什么入秋?”
  李恪昭、叶冉与飞星三人齐齐凝视着她,异口同声。
  “我说,蔡王能撑到入秋。”她兴致不高地低声解释过后,端起面前热果茶一饮而尽。
  呸呸呸,这果茶可真是酸到烧心。
  她虽音量不大,说得有气无力,却又莫名给人以极其笃定之感。
  飞星狐疑偏头看着她:“你是依据什么做出这结论的?”
  岁行云迁怒地瞥他一眼,心道说出来怕是要吓得你嘤嘤嘤满地滚。
  依据的当然是《缙史.天命十七年.缙公子质于蔡》中那句“秋,上将军卓啸窃国,弑其君”。
  她想了想,还借了自家神巫的名头:“岁氏神巫前几日托梦对我说的,你们信我就是。”
  这时的大多数人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这托词果然蒙混过关。
  叶冉与飞星皆松了眉心。
  “原来如此。那就还有大半年,无咎那头定然赶得及,公子不必太过焦虑了。”叶冉道。
  李恪昭“嗯”了一声,疑惑瞟了异常沉默的岁行云好几眼。
  将事情都做好了吩咐,大家便一同出了书房。飞星急匆匆拖着叶冉往西院去,不知要做什么。
  李恪昭也不管,只是伸手揪住岁行云的衣领,迫她止步回首。
  “你在生什么闷气?谁惹你了?”
  岁行云满心烦乱,再看一眼挂在他左臂上的玄黑大氅,心头酸气顿时直冲喉间,堵得她半个字也不想说。
  于是只抿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生闷气。
  李恪昭凝眉,沉声道:“总不至于是,因着我先前将你裹圆了,害你被飞星嘲笑?”
  她还是摇头。
  李恪昭认真回想片刻,轻抬左臂晃了晃那件大氅:“还是,你早前想要这一件,我没有给你?”
  岁行云三度摇头。
  先时她本也只是觉得他对这件旧年大氅异常宝贝的态度很有古怪,随口试探一下罢了,倒也不是真的想问他讨了去。
  此刻沉默不语是因心里难受,又知道自己这种难受很不讲道理,于是愈发不知这话该从何说起。
  少说少错,回去睡一觉或许就好了。
  “那究竟为着何事?光摇头谁知你在想什么,多少吱一声啊。”李恪昭起急微恼,拎着她衣领的手晃了晃,仿佛拎的是只别扭的猫崽。
  岁行云慢吞吞半抬眼帘,觑着他仿佛不刨根问底不罢休的双眸,如他所愿。
  “吱。”
  第42章
  那件玄黑大氅使岁行云如鲠在喉。
  明明无事发生,不过是她强附会瞎猜一气, 竟就将自己给闷着了, 这可真是活见鬼。
  好在并非伤筋动骨般的剧烈痛楚, 只是碰不得品不得,稍一细想就腮帮子发紧, 胸臆间泛酸。
  她说不清这股持续多日的躁郁难受因何而起。又或者隐约明白个中缘由, 只一时无法平静整理心头那团乱麻。
  之后一连数日, 她虽表面看来诸事如常,但西院的伙伴们却都明显察觉她的不同——
  训练时再不像以往那般点到即止, 损招频出,打得众人欲哭无泪, 谁与她对上谁头大。
  十二月廿三,雪后初霁,冬阳晴好。
  趁李恪昭得闲, 叶冉将他请到西院,在廊下围炉烧茶。
  “……夏日里飞星提了以‘双簇锋矢阵’来补回雁阵后手,他们练了半年,成效不错,其间还集思广益,对两种阵型做了许多实用调整,说来该是无懈可击才对。”
  叶冉以长柄茶勺将李恪昭面前的竹杯添至七分满, 扭脸瞥向正在雪地里冲阵的岁行云, 哭笑不得。
  “那家伙不知哪路经脉忽然打通, 这几日出手冲阵一挑一个准, 换哪拨人来列阵都防不住她。闹得大家又回到最初手足无措那时了。”
  其实这对叶冉来说绝非坏事。
  眼下训练条件有限,如岁行云这般刁钻而强悍的冲阵者简直可遇不可求。
  有她做磨刀石,会促使众人在强压之下绞尽脑汁设法抗衡,于不知不觉间便有飞速进益,身为西院主事的叶冉自是乐见其成。
  但岁行云一人能单扛十余人的阵,还总赢多输少,难免使其余人在挫败沮丧中暗暗怀疑自己无能。
  “事实上,并非大伙儿无能,是她太强。别人每日都在长进,她却始终能跑在最前。近来她与众人的这种落差更明显了。”叶冉端起面前茶盏,递给李恪昭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的强不单在个人战力出色,更像是,经验。她仿佛有极丰富的实战经验,无论一对一,还是一对多,大部分时候都能预判到对手的后续行迹。这不像是我教出来的。”
  李恪昭双手捧着长筒竹杯,透过氤氲而起的茶香水雾望向雪地里的岁行云。
  她今日穿了件梅子青的素罗武服,束袖收腰大摆,简洁利落,英气中又有几分飘逸。
  此刻她正面对十二人组成的双簇阵,高挑纤劲的身姿在众人中格外显眼,与对手同伴的鲜明对诚如叶冉所言。
  那柄木制长刀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劈、挑、拍、斩,那木制长刀从刃到柄每一处都能被她派上不同用场,使对手防不胜防。
  却又并非承自叶冉那般的一味刚猛拼力,甚至根本不遵循教条。
  眼观四路、伺机而动,但凡对手露出一丝破绽,她立刻就能有出人意表的应对之策。
  无论从一招一式的小处观之,还是看其破阵制敌的胆识策略、灵活机变,着实不像叶冉教得出来的。
  李恪昭目光须臾不离那抹腾挪闪跃的梅子青影,平静地对叶冉道:“你想说什么?”
  “近来我总觉着,过去一年里她怕是只亮出五分实力,这几日才到七分,”叶冉斜眼笑望李恪昭,“可她初来时我与飞星分别试过,确是无根底的。”
  “你疑心是我教出来的?”李恪昭淡淡回睨他,有些不是滋味,“我与她私下相处的时候,远不如你多。”
  提及“私下相处”,李恪昭还正纳闷又怄火呢。
  自上回贞公主登门过后,这几日岁行云在他面前都异常恭谨安分。
  说她在生气吧,也没出什么幺蛾子;说她在闹别扭吧,又诸事都做得规规矩矩,言行举止挑不出什么错。
  为此,李恪昭一头雾水,却又不知该从何着手。
  雪地里那场激斗以岁行云横刀将明秀拍得飞身跌出阵外告终。
  叶冉倏地站起来,双臂环在身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以舌尖轻舐唇角。
  “公子,我想试试,她若毫无保留使出十分力,是个什么阵仗。”
  *****
  上辈子的岁行云从戎于戍守国门的戍边军前哨营。
  前哨营并非中军主力,而是敢死精锐。单拎出来全都一个能顶十个用,其日常训练之残酷之全面,常人无法想象。
  而当世连“军种细分”的概念都无,所以岁行云近日忽然撒开手脚,众人便都有些傻眼。
  岁行云就绝非为泄私愤拿伙伴们出气,而是她开始有了紧迫感。
  过完冬天,就是天命十七年。
  只剩大半年就要真刀真枪与人搏命,西院的训练理当进入查漏补缺的阶段,她不能再继续袖手旁观。
  那边厢,叶冉得了李恪昭允准,从十二卫中挑了三人来,又从挑出司金枝等四名西院的佼佼者,再加上李恪昭与飞星,组成了个战力显著倍增的回雁阵。
  “让我瞧瞧,若你毫无保留使出十分力,究竟能到何等地步,”叶冉咧嘴笑出大白牙,“敢应战么?”
  岁行云不太自在地挠了挠腮,轻声道:“恕我直言,不到真正临敌时,什么阵容都逼不出我十分力。”
  她未说大话。叶冉想看她毫无保留的战力,那只能静候真正临敌的那天。
  毕竟,岁小将军的十分力就是四个字,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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