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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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李恪昭当真就是“卫朔望”?
  李恪昭板着脸冷哼:“像他这般满嘴跑马、胡说八道的,我一顿能打死好几个。就这么凶残,不许再问。”
  满嘴跑马、胡说八道,就会被打成这样?岁行云心虚地挤出僵笑:“公子威武。不问,不问。”
  *****
  饭毕,李恪昭与叶冉出去散步消食,顺道说事。
  无事的岁行云正要回南院,飞星匆匆追上来:“对了,今日买烧鹅遇见苴夫人。她托我转告你,莫忘月底之约。”
  “哦对对对,上回她说过,月底听香居还有赌棋大局,”岁行云一拍脑门,“行,我记着了。”
  “若届时你不愿有人跟着,打扰你与苴夫人玩乐,那自做男子装束去就成,左右苴夫人定会带随护的,倒也安全无虞,”飞星又道,“公子说了,若有需要,你再问他借衣衫改着穿。”
  岁行云抱拳:“多谢。”
  待目送岁行云远去后,飞星摸着痛疼的脸准备回自己与叶冉、十二卫共居的院落。
  半道与消食回来的李恪昭遇见,瞧他臂上还搭着那件锦袍,便主动伸手去接过。他今日在车上说错话惹来顿揍,可不得多狗腿着些以缓和关系么?
  “我帮您拿吧!这叶冉也是不像话,竟让公子亲自拿着新袍,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他没有,你有?”李恪昭送他一对冷眼,“之前你不是很想要新衫?这件瞧着可中意?”
  “那还能有不中意的?!”飞星开怀至极,“公子,若再揍我一顿,是否就能多给一件?”
  “倒会得寸进尺,”李恪昭顿了顿,语气冷硬,“记得找老大夫讨些外伤药膏。”
  飞星望着他的背影,爱惜地摸摸怀中新衫,笑得眼眶泛酸。
  自被赠到李恪昭名下后,飞星才确定自己是人而不是个物件。所以他是心甘情愿尽付生死,随他刀山火海,这绝非讨好的违心话。
  *****
  二月卅日午后,岁行云为赴与卫令悦的观棋之约,特地换上容茵给做的崭新天水碧织金锦武袍,用镶嵌了一颗米粒大小“火齐珠”的白玉环束了简洁马尾髻。
  不施粉黛,无赘繁首饰,昂首阔步间神采飞扬,瞧着竟似个男生女相的澄澈少年。
  彼时李恪昭正与飞星、十二卫在门前影壁处挑选新的树上哨位。
  飞星被树干挡住,岁行云远远只瞧见李恪昭与十二卫,便琅琅声笑道:“公子,各位大兄弟,你们忙着,我今日休课,出门浪荡去啦!”
  她本就提前得过李恪昭准许,此刻不必虚礼再辞,喊完这嗓子就高高兴兴走了。
  李恪昭愣在原地,目光紧紧攫着她那身着天水碧织金锦武袍的背影。
  直到那抹恣意之色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回头,眸色微寒地看向茫然从树干后走出来的飞星。
  天水碧织金锦武袍,除滚边素简些,腰带长度不够结花外,瞧着就与岁行云身上那件如出一辙。越看越碍眼。
  飞星被李恪昭那诡异冷眼盯得要炸毛,咽了咽口水:“公子,我哪里不对么?”
  “袍子还我,”李恪昭冷声道,“另给你件新的。不,两件。”
  “可这件,是我、我穿过的。”
  李恪昭以老虎护食般的气势道:“那就洗干净还我。”
  飞星紧张到头皮发麻。就说,您要我穿过的衣衫,居心……何在?!
  第24章
  上回来听香居, 岁行云是与李恪昭一道的。
  因那次要避人耳目与素循、卫令悦见面,需提前做些准备, 两人便急匆匆直奔后头观棋演武场。
  今日岁行云来得早, 加之膝上淤伤未痊愈, 惦记着小大夫明秀的叮嘱,便慢悠悠缓步踱过前厅与中堂。
  沿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将不长不短一截路走完后,她倒是有了些意外收获。
  听香居既卖酒食, 也供人品茗清谈,还时不时开些盲棋或“活人棋”赌局,甚至每月会有一场供宾客们畅所欲言的“时局纵览”对谈。
  因此故, 它在仪梁城算极有排面的酒楼,几乎每日皆是宾客盈门。
  一路走来,岁行云不动声色扫过目之所及处,零碎听见旁人交谈间的只言片语,心中对此地便多少有数了。
  无论何年何月,大凡这种人多口杂的公开场合, 都会成为当地消息集散处。对寻常人来说只是个消遣玩乐、谈天说地的好去处, 而对探子们来说则是搜集、交换情报的风水宝地。
  寻常人很难想象, 有时自己无意间的几句闲聊吹嘘落在有心人耳中, 或许会成为价值连城的重要线索。
  “……这还能有假?我姑父家隔壁的酒坊有位常客是屠档帮工,他东家屠档向仪梁城中许多高门大户供货, 上将军府的门客们日常所食猪羊都由他送, 亲耳听见的!”
  “照此说来, 只怕那雍国太子是当真逃到了薛国……”
  “难怪薛国质子会做出那样的事,嘿嘿嘿。”
  岁行云每日下午在书房识字读书,多少会听见李恪昭与飞星提及时局,月余下来对当世情形已小有头绪。
  蔡国征伐弱小的雍国已两年有余,许是初期轻敌之故,又或者弱小雍国在生死存亡之际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反正这两年蔡国在伐雍之战中被拖得兵疲马惫,国力耗损不小。
  如此,蔡国就不单要对雍国灭之而后快,上将军卓啸与蔡王在此事上更难得有志一同,誓将雍国王室血脉诛杀殆尽。
  否则,即便占领雍国全境,倘若雍王室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抵抗力量又将复燃,那对蔡国必是无穷后患。
  岁行云心中感慨,假使雍国太子当真流亡至薛国,在仪梁城中的那位薛国质子可就要水深火热了。
  “行云。”
  岁行云闻声回神,抬眸就见同样扮作男子装束的卫令悦笑迎上来。于是步幅稍快,上前握住她的手。“悦……令悦近来可好?”
  此地人来人往,既卫令悦也做男子打扮,她也不合适称对方为“悦姐”了。
  “我嘛,一如往常,”卫令悦挽住她的小臂领着往后院观棋场走,口中笑道,“倒是你,听说不太好?”
  岁行云这些日子因膝上淤伤的缘故,多做臂力训练,小臂自是酸疼得格外厉害。被卫令悦亲昵一搀,她顿时难受得倒吸一口长长凉气。
  卫令悦大惊,赶忙松开,又改去揽她的肩安抚轻拍:“这手怎么了?不是说蔡,那谁,只罚了跪……”
  “嘶。手、手下留情,”岁行云再度嘶痛,苦着脸摆摆手,憋气忍半晌才咬紧牙根道,“肩背也碰不得,腰也……不对,近来我是哪儿哪儿都碰不得,求您怜惜着些。求您了。”
  那叶冉是个绝不会怜香惜玉的严格教头,岁行云整个上半身都快练成瓷做的,稍稍使力碰一下就酸胀苦疼,近来夜里她躺平后都不敢翻身。
  如此滋味,于她来说可当真是久违了。只有上辈子孩提时初学武艺那会儿,才有过这般弱小、可怜、狼狈的感受。
  *****
  岁行云不便透露府中西院之事,只能言辞闪烁地说“身上哪儿哪儿都苦疼”,卫令悦这位成婚五年的美娇娘理所当然就想歪了。
  两人进了卫令悦提前订好的二楼雅阁,无闲杂人在旁,说话自在许多。
  “我之前就奇怪,你闹那样大动静,为何却只被罚跪一上午。原来是因‘那位’对你爱不释手之故。”
  卫令悦拎了小瓷壶斟茶,唇角勾起坏笑,嗓音倒是温雅低柔的:“不过话说回来,虽新婚月余尚在兴头上,可这也未免‘爱’得太过深了些吧?瞧你都快成碰不得的瓷娃娃了。回去与他说说,怜惜着些。”
  岁行云是接过茶杯才明白她言下之意的。
  “悦姐你可别瞎说啊,我和他清清白白。”说着捏住自己无端发烫的耳垂,略别扭地揉了两下。
  卫令悦笑嗔:“我信了你的清清白白哟!”
  这事岁行云没法解释,只能窘迫认栽,赶紧换个话题。“你怎知我被罚跪的事?是前几日飞星告诉你的么?”
  “飞星?你是说我买蜜烧鹅时遇见的那位大胡子小兄弟?”卫令悦见她颔首,便笑着摇摇头,“怎么会?自缙六公子质蔡以来,贵府一向被称作‘铁桶’,谁能从你家府上的人口中探到消息才有鬼了。”
  一则李恪昭为人洁身自好,从不在外拈三惹四,这就避免了如素循与薛国公子那般,因风流债而被人抓住把柄送些女探子进府。
  二则他治下有方,府中人全都向着他,口风紧,警惕高,府中事从不外传半句。
  听了卫令悦所言,岁行云半是惭愧半是讶然:“我对府中细事的了解,竟还不如悦姐你。”
  “你才到缙质子府月余,诸事生疏也在情理中,”卫令悦娓娓道,“我是婚后次年随夫至仪梁的。我们来时是当年春末,入冬时节缙六公子便也来了。共居一城四年,我又时常如今日这般悄悄出来在人多处走动,多少能听到些消息。”
  从前缙质子府没谁留意卫令悦这位本该深居后宅的苴公子夫人,她却对缙质子府颇为关注。
  不,确切地说,她对仪梁城中各大重要门第的消息都很关注。
  她这也是被迫无奈,夫君靠不住,甚至在危难时极有可能弃她不顾,自己若不费心警醒些,真不敢说最终会落得何等下场。
  “悦姐还没说,你是从何得知我被蔡王后罚跪之事呢。”岁行云追问。
  卫令悦浅啜一口杯中香茗,笑吟吟道:“你平日不出府走动,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缙夫人岁姬悍妒’的事迹,在仪梁街头巷尾可是被狠狠热议好些日子了。”
  当世女子嫁为人妇后,外人提到她们时通常只冠之以夫家姓氏或门第,称为“某夫人”。
  若坊间在传话时特地加上这位夫人的父族姓氏,那通常是为强调这位夫人的所作所为出人意料,甚至惊世骇俗。
  缙夫人岁姬悍妒。
  从这说法,就隐约可窥仪梁人对“缙夫人当着钦使的面怒斩鸡头退美人”之举是何观感了。
  “仪梁人这么闲呢?还热议好几日?”岁行云抱头哀嚎,旋即抬头蹙眉,“噫,不对。这消息怎么传至坊间的?!”
  “是啊,怎么传出去的呢?”卫令悦颇有深意地挑了挑眉,“贵府向来规矩严,蔡王后跟前的人也未必敢如此放肆。你回去记得提醒‘那位’留个心眼,只要查清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无论对方目的何在,总好有个事先防备。”
  岁行云自也意识到问题不简单,感激笑道:“多谢悦姐提点!那,近来坊间还在传我的事吗?”
  “没。前几日薛公子府出了桩天大丑闻,闲人们转头去谈那个,就将你那事的风头盖了下去。”卫令悦唏嘘一声长叹。
  “薛公子府?什么丑闻?”岁行云想起先前在中堂听食客谈起的那番话。
  卫令悦面上笑意转为悲悯:“如今质于仪梁的这位薛国公子,原有一大一小两位夫人。”
  王孙公子们“三妻四妾”在当世是被礼、法许可之事,那位二房夫人是平民良家子出身,明媒正娶进的薛公子府门,虽居侧妻位,那也是上得台面的正经夫人。
  “薛公子不知为着何故,竟将自家这位二房夫人送到卓啸府上去……讨好于人!哎。”
  岁行云听得目瞪口呆:“这位薛国公子,是他娘的个什么杂碎玩意儿变的?!如此禽兽不如的事都做得出?!”
  提及此事,卫令悦也浑身是气,半点未计较岁行云言词中的粗鄙用语,反与她一道将那薛国质子痛骂个狗血喷头。
  此事着实丧尽天良,背后骂一顿不解气,却又谁都束手无策。
  岁行云与卫令悦分享了先时听到的风声:“据说,去年冬日里蔡国大军攻破雍国王城时,雍太子出逃,疑似流亡至薛国境内,被薛国秘密容留。我估计,那薛国质子怕的就是这消息坐实。”
  “原来如此,我就说他必有所图,”卫令悦眉目凛寒,“此事一旦坐实,蔡国对薛国必定翻脸。他怕祸及自身,设法自保不是不行,拿自家夫人去……这算什么啊!”
  岁行云吐出胸中浊气,问道:“悦姐可知薛公子那位可怜的二房夫人眼下处境?”
  “死了。薛公子将她推进火坑任人糟蹋后,又嫌她脏,”卫令悦凄楚苦笑,“寻了个借口,无凭无据之下,红口白牙咬定她给正房夫人送的补汤里下了滑胎之物,以‘谋害夫君子嗣’为由,命人将她打杀了。事后草席一裹,叫人拖去城外乱葬岗扔掉。”
  岁行云闭眼,反复深深吸气,才强行按捺下掀桌大骂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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