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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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了,可是家属不干啊!小护士急道:尤其是他老婆,哭喊着说什么受罪只能受一次,脑壳哪能开两回,非得今天给她老公切个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付医生,怎么办啊!
  付宇峥平复着呼吸,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术前最理想的范围内,没什么感情地一锤定音:联系医患办,让他们协调解决。顿一秒,又问:术前通知单和麻醉同意书都有签字吗?
  麻醉师适时回答道:都签了。
  付宇峥点点头,不再废话:那开始手术。
  *
  这台加急手术结束后,付宇峥又在医院脚不拾闲地忙了大半天,在医院职工中心的浴室冲完澡出来,已经晚风阵阵,月朗星稀。
  一整天,他除了手术结束后喝了一杯浓茶提神外,根本粒米未进,开车出了医院大门,胃部的阵痛感才后知后觉地反扑而来。
  然而,付宇峥丝毫没有先去吃点东西安抚一下可怜的肠胃的想法,工作结束了,可是还有更棘手的事情在等着他。
  车子停在楼下停车位上,付宇峥隔着浓浓的夜色,习惯性地望了一眼家里窗户的方向。
  说不上是什么心理,虽然他为人清冷不好接近,哪怕在流金铄石般的炎热夏季,周身也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清冷气质,但是从小到大,他却始终偏爱暖色调的灯影光晕。
  无论是白炽灯还是led灯,在他看来,都不如那一捧烛火暖融般的光亮,能照得人内心平和舒定。
  而现在,透过铅色稀薄漂浮四散的浅淡云影,透过二十六层客厅窗户,投射到他眼底的那抹暖黄色的光亮,像是驱逐了这一天积累沉淀的所有疲惫,让他有一种放空失重的错觉,虽然极不真实,但却让人滋生出不可名状的贪恋。
  付宇峥锁车上楼,走到电梯间门口时忽然想,到底是真因为那束宁静的暖光,还是因为那束光亮背后的人影?
  他从来孑然一身,又何曾尝试过这样被安静等待着的滋味?
  开门声惊醒了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仉南,他长时间服药,药物作用下生物钟已经基本形成,平时的这个时间,付宇峥早就耳提命名地催促他去洗漱休息,哪怕是值夜班,也必然会一通电话打到家里的可视座机上,一定要看见人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方可罢休。
  而今天不同往时,仉南在六点多的下班时间没等来回家的人,三个小时后也没等来那通让他安眠的电话。
  付宇峥进门后,将车钥匙随手放在玄关置物架上,低头换鞋,仉南从沙发上起身,抻了抻睡衣下摆,说:回来了,今天好晚。
  晚班。付宇峥换好鞋进屋,站在和他相距五步的位置上,两人沉默对视几秒,各自无言,半晌,付宇峥问:现在还清醒着?
  仉南心里沉了沉,嘴角勾出一个惨淡的笑痕,点头说:醒着。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算老天成全,还是天公不作美,之前仉南间歇清醒的时间最长不过两个多小时,而这一次,偏偏持续了将近快十二个小时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今晚要走坦白从宽的康庄大道。
  付宇峥捏捏眉心,走到沙发上坐下,清寒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喑哑:正好,聊聊吧。
  聊聊是一定的,毕竟这话在林杰的诊疗室是仉南亲口说的,而如今坦白对象深夜回归,眉宇间的疲态藏都藏不住仉南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向餐厅走去:可以,不过你先吃饭。
  付宇峥有些意外,刚要开口,就被餐盘底边磕在实木餐桌上的声音打断,仉南站在餐厅,将始终闷在砂锅中,小火温着的薏米南瓜粥端下来,冲客厅喊了一嗓子:坐着干什么,去洗手,来吃饭。
  付宇峥隔着橙黄的光影,看着仉南将砂锅粥端上桌后,又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地将凉碟刚拌好的凉菜端回来,再去拿碗筷,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最后他用力揉了揉脸,还是依言去洗了手,来到餐厅。
  仉南盛好了两碗粥,在付宇峥对面坐下,付宇峥瞧着他拿起骨瓷勺,问了一句:你也没吃?
  没。仉南喝了一口粥,觉得不是很甜,说:等你回来一起呢,冰糖好像放少了,你尝尝。
  他语气平淡自然,自然到那一刻付宇峥甚至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本就应该如此,平白无奇的工作回来,晚归的夜,等待的人,和一碗温热的粥。
  他被自己这样的念头惊得心中一跳。
  等付宇峥安静地喝过半碗粥,苍白疲惫的面容有了一丝缓和,仉南终于放下勺子,抬起头,说:我先道歉,不管怎么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瞒着你是我不对,确实办得不太地道。
  这话题转换的连个预备开始都没有,付宇峥前一秒还沉浸在南瓜粥的香甜之中,下一秒险些就咬了舌头,好在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部肌肉解救他于无形,缓上一口气,他没接这句道歉,只是问:林杰怎么说?
  仉南言出必行,将上午林杰那边的评估结果全盘托出,最后总结道:林医生说,如果能够维持目前状态,那我
  怎么样?
  趋于痊愈。
  这四个字说得平静,而后两人纷纷保持了长时间的缄默不语。
  许久,付宇峥放下瓷勺,说:恭喜。
  仉南心中忽然凄凉,嘴角的笑容勉强至极:要多谢你。
  如果不是付宇峥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自我原则,陪着他演出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闹剧,恐怕他现在仍在现实与妄想的平行世界中沉沦迷失,如果不是付宇峥将手中的剧本从陆语行切换到季辰,在混乱的异想空间中还紧紧拽住他,奋力将仉南往现实世界中拖,恐怕他的问题早已经演化严重到不是药物和心理治疗就能疗愈的程度了。
  而付宇峥这样的人,冷淡、桀骜仉南很久之前便蛰伏于心中,蠢蠢欲动想要问的那个问题,此时终于于雨后春笋一般,一旦冒出个头,就再也压抑不住。
  他双手撑在餐桌桌面,指腹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用力,像是要借着这样的力量给自己平添一份孤勇,他问:能告诉我,为什么一直帮我吗?
  付宇峥掀起眼皮看向他。
  许久,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仉南: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
  玩不起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你俩痛快点,实在不行就床上(bushi)打一架!
  付小峥:打架?呵,我让他一只手的。
  仉小南:呵呵,谦虚了,我让他三条腿的(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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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你这人仉南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云淡风轻:你可别拿什么医者仁心之类的话来搪塞我, 这完全是两回事,说了我也不信。
  即便是再德高望重的专家医者,遇到这种天降横祸, 最多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帮助患者联系权威精神类专科医院,适时给予恰到好处的关心和问候, 就算是对得起自己身上这件白大褂了,而付宇峥
  仉南目光不错的神的看着对面人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 妄图在那双眼眸中窥探出一丝一毫的可以说服自己的端倪, 然而那双眼睛始终黑沉平静, 不肯泄露半分多余的情绪。
  时间流淌无声,这张小小的餐桌似乎变成了一道战壕鸿沟, 看不见的硝烟无声弥漫, 两人沉默对峙, 压着对方的心理防线,揣摩此时是守是攻。
  半晌过后,就在仉南快要泄气认输的前一秒, 付宇峥忽然说:没什么原因。
  像是重拳出击, 却直接打到了一团棉花球上,仉南突然心烦意乱:都说了
  我只承诺自己能做到的,也只做自己承诺过的。
  付宇峥语调波澜不惊, 仉南愣了一瞬,心理潜藏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突然像是被火星引爆的炸.药, 他几乎是在顷刻间暴怒, 蹭的一下撑着桌面站起来,失控道:你对谁承诺过了?!又是谁把你架到了这个骑虎难下的地步,让你不得已不被迫的、违心的来日复一日的跟我这个神经病演这么一出好戏?!
  他几乎失态,付宇峥却只是静静看他两秒, 而后站起来走到餐桌另一边,将被他猝然起身大力之下带倒得椅子扶起来,可椅子的四条腿刚刚落地,仉南忽然转身,一把拉住椅背横栏,阻止他下一步的动作。
  说话啊!仉南声线不稳,带着显而易见的喑哑,我妈?我爸?因为他们求你?还是因为你付医生品行高尚可怜我?!
  你可怜?付宇峥一只手握住椅背,似乎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般笑话,终于沉声反问:你天资卓然,年纪轻轻就蜚声业内,能将自己的爱好发展成事业,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哪怕是陷入精神妄想,也是为了追求心中的灵感,这个世界上和你一样幸运的人又有多少,你可怜吗?
  仉南胸口剧烈起伏,却无法反驳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因为你父母?是,他们求我,但是我见过的患者家属为了救自己的亲人一命,跪在主治医生面前痛哭哀求的例子多了去了,还不至于为了你爸妈的一声恳求,就答应来给你这个不是我病人的人搭戏。
  相识已久,付宇峥这个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永远理智内敛、淡漠孤傲,仉南还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波动起伏地样子,一时间,错愕震惊,久久无法回神。
  过了很长时间,仉南握住横栏的手渐渐失了力道,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几乎是自暴自弃般低声道:是啊,所以我才想不通,你你这究竟是图个什么?
  付宇峥平复着心绪,忽然轻声问:不是你说的,我们算是朋友?
  仉南猝然抬头,目光灼灼,半晌,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光亮趋于黯淡,似是自嘲般地自我开解:对,原来是为了朋友。
  那些暗藏的,无法言说的期盼也好,深埋在内心深处不合时宜的绮丽念头也罢,就如同灰暗世界中偷偷埋在心中的那抹微亮的火种,都随着这一声朋友,渐次熄灭。
  至此,在希望与失望边缘徘徊了一遭后,他才洞悉了自己的肺腑。
  原来,我最大的妄想不是企图跻身那一本本漫画中的爱恨离合,竟然是现实世界里,这个活生生的,就站在我面前,却与我咫尺天涯的你。
  仉南垂眸不再多言,付宇峥走回餐桌一端,重新坐下,说:想问的都问完了?
  仉南无力点点头:问完了。
  好,那轮到我了。付宇峥放在餐桌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一下,说: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个问题的风格饱含了付宇峥行事的个人色彩,干净利落,一针见血,仉南心尖被刺得霎时一疼,但是对于这样的朋友,他又能说什么?
  刺啦一声,他将身后的椅子拉开一截,也重新坐下,平静道:事实上,我不是完全的清醒,这段时间自主脱离妄想世界的次数只有三次,而每一次最长不超过两个小时。
  付宇峥点点头,对于他的回答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有重复了一遍: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麻烦呗。仉南靠上椅背,尽量放松自己的脊背,让他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坦然自若:只有那么几次,而且维持时间太短,一晃眼的功夫我就又把自己当成凌星了,跟你说?一是没什么机会,二来还不够折腾的。
  他笑得举重若轻:前一秒刚说完我好了,下一秒就突然又疯了,这哪成,时间一长你还不得让我折腾出什么心理阴影来,是吧?
  所以是想确认自己完全没问题了,再和我说?
  仉南心里泛起的苦水已经汇聚成一道逆流湍急的河,脸上却依旧能堪堪维持住散漫的笑容:差不多吧,起码像今天这样,清醒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我才有和你坦白的底气啊。
  能说的不能说的,最终也只有这一句了。
  再多的,我留给自己,只因为那最剖白的原因,恐怕不是你想知道的答案。
  付宇峥微微蹙眉,表情凝重地思考了一会儿后,释然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成。仉南还是笑着,状似无意地为自己开脱一句:所以付医生,真不是故意逗你好玩,看在这散伙饭南瓜粥的面子上,甭生我气了呗?
  付宇峥似是意外:散伙饭?
  啊是吧,虽然简单了点。仉南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既然你都知道了,而且林医生也说我差不多痊愈,那我怎么好意思再赖在你这混吃等死的不走?
  顶着漫画人物的面具头衔,我演出的贪嗔痴爱都可以被解释,也可以被你包容,但一旦回到我原本的面貌,要我每天以朋友的身份与你朝夕相对我实在没有那个把握和定力,能保证在你面前不露出马脚。
  而且,这对于我来说,未免残忍了。
  付宇峥放在腿上的一只手暗握成拳,但嗓音却依旧松弛:你想什么时候搬?
  明天吧。仉南不甚在意地往客卧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钝痛,眼中却带笑:今儿太晚了,付医生再勉为其难让我借宿一晚?
  付宇峥忽然起身,往浴室方向走去:随你。
  仉南坐在原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的走廊那端,脸上的笑意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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