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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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张抗抗只觉得鼻头发酸、喉咙发酸、眼睛也酸,笑着看向四福说:“娘刚刚吃过好几个鸡蛋了,实在吃不下了。可如果不吃吧,你二姨来了就该骂娘了,你替娘吃了,行不行?”
  四福想着怎么也不能让他娘挨骂,立刻点头,“行!”
  张抗抗把鸡蛋放到他嘴边,四福咽了一下口水,又咬了一点点,然后问张抗抗:“娘,拿走?”
  张抗抗看着他,疑惑道:“你不吃了?”
  “给大哥,给二哥,还有姐姐。”四福小脸仰着,掰着手指头算。
  张抗抗欣慰的点点头,只想把这个小团子揉到怀里好好抱一抱,说:“行。”
  四福高兴的要跳起来了,就听到张抗抗对他说:“你先去把手洗干净,娘就让你拿鸡蛋。”
  张领娣在厨房做饭,看见从屋里呜啦啦跑出一群孩子,她连忙出来朝已经跑出大门的孩子喊:“该吃饭了,还跑!”
  四福拿着鸡蛋跑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三福还有大福和二福。
  周励在张抗抗家门口转一会,见没人出来,他也不好进去,正要走,就看到四个孩子跑了出来。
  最前面的四福举着一个东西,四个孩子跑出大门,就停了下来。
  四个人围成一个圈,蹲在地上。
  周励好奇,就往旁边凑了凑。
  “大哥,给你。”四福拿着白嫩的鸡蛋递给大福。
  大福咽了几口口水,说:“你先吃。”
  四福也咽口水:“我吃过了。”
  “那你吃。”大福对三福道。
  三福一转头,看向远方,撅着嘴说:“我最不喜欢吃鸡蛋。”
  可话说完,她又偷偷的把头转了过来,眼睛盯着鸡蛋,根本无法移开。
  大福见劝不动他们,便接过鸡蛋说:“行吧,那我先吃了啊。”
  其他弟弟妹妹都点着头看向他。
  大福嘴巴张的大大的,朝鸡蛋咬去,可下嘴后,就咬掉一点点。
  “好了,该你了。”大福把鸡蛋递给二福。
  二福觉得自己快馋晕过去了,鸡蛋到了自己手里,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可看看弟弟妹妹还有他大哥警告的眼神,也咬了一小口。
  鸡蛋传到了三福手里,又传到了四福手里,然后又给了大福。
  就这样,四个孩子围成一个圈圈,轮流吃鸡蛋,你一口,我一口。
  周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四个拿一个鸡蛋传来传去。
  看了好一会儿,周励一转头,大步流星地往革委会走去。
  第11章
  赵永红见周励要走,连忙加紧了脚步,小跑过去。
  “周励。”
  周励听见有人叫她,回过头就看见赵永红背着一个筐子朝他跑来。
  “下工了?”周励问。
  “嗯。”赵永红点点头,道,“你刚刚干什么呢?”
  “没什么。”周励说,“回去吧。”
  “回去。”赵永红笑了笑,在想中午做什么饭好,转头想问一下周励的意见,却见他神情严肃,一双剑眉紧紧皱着。
  “怎么了?”赵永红试探着问一句。
  周励看一眼赵永红,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
  赵永红看着他,刚刚从张抗抗家路过时,她顺便瞥一眼那四个孩子,又见周励大步流星的走了,就猜出了个大概。
  赵永红实话实说:“我觉得你不该插手。”
  周励愣一下,“什么?”
  赵永红说,“一大早我就见你来了,是不是想找人家道歉呢?最后又看到四个孩子分一个鸡蛋吃,心里又不落忍了,想去找老书记说帮她的忙?”
  周励叹口气,“他们过的实在是难。”
  “难道有人过的不难吗?”赵永红反问道。
  面对赵永红的质疑,周励心里明镜一般。是啊,难道有人过的不难吗?
  赵永红一个女孩家家的,独自一个人来了打渔张,她自己分下的粮食都不够吃,还总是想着省下来一点换成粮票给家里寄去。冯坤也是,虽然没怎么说过家里的事,可周励看的出来,他也很窘迫,否则也不会经常饿肚子。周励和打渔张的人没什么多少来往,只是看条件最好的大队书记张来福家,也能知道,都不好过。
  赵永红语重心长道:“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去帮她,都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赵永红继续道:“我比你了解她。我来了打渔张后,听的最多的,就是她的传闻了。”
  周励听了,稍稍侧了侧头。
  赵永红知道,周励是想听,而且很想听。
  赵永红便说:“你可别忘了,每天上工,我都是和打渔张的女人们一起,所以听到的关于张抗抗的故事很多。”
  “她生下来克死了自己的妈妈,她爸爸不久后也去世了。她家本是打渔张,甚至是这十里八乡名望最盛的一家,好像祖上有在朝为官的,往下传了几辈,倒是一直没有衰落。直到建国后家里的地差不多都被分了,然后前几年,她爷爷又被打倒了。这些事都发生在她出生后,所以整个打渔张的人都在背后叫她扫把星。”
  赵永红的话还没说完,周励就不想听了。
  他躁了一脑门的汗,连连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爸妈死了,她爷爷被打倒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呢。”赵永红继续说,“她爸爸出过国,妈妈是混血儿,听说还是个满洲格格呢。所以,张抗抗生下来就是整个打渔张的焦点,她遗传了她妈妈全部的美貌。”
  赵永红说着一摊手,“你也看见了,个子高,皮肤白,大长腿。我听那些嫂子们说,她这个人特别讲究,因为以前没怎么出过家门,和她们很少讲话,但每次见她,就算家里破落了,还总保持着以前的那股子劲儿,就算穿一件最普通的蓝色棉布大褂子,她也能穿出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来。”
  赵永红说着啧了两声,摇头道:“所以大家才那么不喜欢她吧。”
  “就因为她和别人不同?”周励厉声问。
  赵永红顿一下脚步,“不同就已经是大过了。在这个时代,不同就是大罪。”
  赵永红说完看向周励,挑一下眉说:“你不也是吗?”
  周励指指自己,“我?我和别人哪里不一样了?”
  赵永红反问:“那为什么没人传冯坤的闲话,到处都在讲你?”
  周励想了想,无言以对。
  “所以,你别想着直接帮她。就算要帮,寻到机会找个其他途径才好。再说了,我看啊,人家根本就用不着你。”
  周励看赵永红一眼:“怎么说?”
  “我虽然没见过她,可你看她,一个女人,和我一般大,带着五个孩子过活。我们一起干活的大婶还说呢,就她过的那么惨,把那四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给他们妈妈送去,或者是给他们亲姑姑送去,在打渔张最多也是在一阵风,大家碎几句嘴就过去了。可人家呢,照样领着五个孩子过。我觉得啊,她不是一般人,不信咱走着瞧。”
  周励第一次听赵永红这么夸人,眼角眉梢都挂着笑,说:“嗨,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夸人。”
  “该夸还是得夸啊。”赵永红说。
  “我怎么觉得你对张抗抗是惺惺相惜呢?”周励笑着说。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革委会。
  周励走着,只觉得身边的赵永红脚步一顿,就停下了。
  他转头问:“怎么了?”
  看到的却是赵永红为难的神色。
  周励抬头一看,就在正前方,革委会的大门口,张来福的儿子张店又来了。
  一九七零年七月十四日。
  张抗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日子竟过的这么快,仔细算一算,孩子已经出生大半个月了。
  张抗抗知道她二姐过的很不容易,家里的婆婆是打渔张有名的母夜叉,不但把自己男人治的跟个熊包子一样,儿子被养的更熊,但只是在外面怂,把所有的气都忍回家,回到家就找张领娣的茬。
  张抗抗在床上躺了三天后,自觉自己身子恢复的不错了,便偷偷的下床走一走,她二姐依旧是每天早上来,上午做好午饭走,下午再来,做好晚饭后回家。
  两个家来回跑着,张抗抗也于心不忍。张抗抗和张领娣说了很多次她自己绝对可以,可张领娣死活不同意不照顾她。直到大福二福放了暑假,家里算有人了,张抗抗又一再表示自己真的真的没问题,张领娣才答应不天天过来了。
  这天一早,张抗抗起了床,这是她独自面对四个孩子的第一天,要做的事有很多很多。
  张抗抗先去烧一壶开水,然后在厨房里翻了一遍有什么吃的。橱柜里有张领娣昨天走之前蒸的一大锅窝窝头,米缸里有一点米,旁边的小盆子里还有一些小米,张抗抗就决定早晨煮点米粥喝。
  菜嘛,有几把小青菜,还有一块老豆腐,张抗抗决定留着中午吃。早晨就凑合着吃点咸菜好了。
  张抗抗翻完了,把大米小米洗干净了,下了锅。这才朝大福他们卧室走去。
  张抗抗走到卧室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张抗抗站在门口也没往里走,听了一会儿,听到里面的孩子都醒了,在咕叽咕叽的说话,就问:“我能进去吗?”
  二福和三福正在讨论张抗抗的二姐走了之后,张抗抗这个后妈会不会原形毕露,会怎么对付他们。正说的带劲儿,没想到张抗抗突然开了腔,吓的两个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二福连忙对三福说:“快,问你呢。”
  三福摇摇头不肯搭腔,然后两个人都看向大福。
  大福皱着眉,“她怎么来了?”
  “就是啊,她什么时候来过咱们屋啊。”二福也小声地碎碎念,然后转向大福:“怎么办”
  “先让她进来再说。”大福说着坐直了身子。
  “进,进来吧。”二福舌头快打结了。
  张抗抗听到叫她进来,便推开卧室的门。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卧室了,可在三个孩子的众目睽睽下,还是第一次。
  张抗抗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坐着的三个孩子,刚想说话,就听到有人跑了进来。
  四福一边跑一边喊:“娘,妹妹拉臭臭了。”
  四福一边跑一边拿手扇鼻子,笑着说,“娘,臭死了臭死了。”
  张抗抗笑着赶紧往自己卧室走,再回来,怀里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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