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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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锦华找谢茂谈事,两人去办公室坐一坐,算是正常的公务往来。
  说说笑笑一起往外走算怎么回事?
  谢茂面上含笑,腹诽不止:难道我还非得黑着脸跟他出门不成?好歹也是小衣的生理学父亲吧?
  衣飞石已经在老巢附近的酒店订好了位置, 谢茂陪着父子二人说说话, 吃了午饭, 借口有事先走一步,实际上也没有走远, 就在隔壁房间的休息室里等着。
  当初谢茂跟容锦华扯了半天轮回投胎做人的好处, 容锦华最关心的一点,并不是去不去轮回, 而是是不是衣飞石要求他去轮回——他感觉被儿子嫌弃背叛了。
  如今换了衣飞石前来应酬容锦华, 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
  衣飞石眼也不眨地撒谎, 告诉容锦华,他为了尝试送容锦华去投胎的法术,神魂受伤,现在非常虚弱,总而言之,送爸爸去轮回这回事,暂时做不了了,请爸爸原谅。
  把容锦华感动得差点流出两行阴森森的鬼泪,不迭关心儿子,你现在怎么办?找妈妈想办法了吗?
  衣飞石说,受伤之后还没有见过妈妈,怕妈妈担心。
  容锦华又责怪他不知父母心肠,要他快去找宿贞帮忙,自己投不投胎真不要紧。
  ……
  父子俩聊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衣飞石睁眼瞎说,哄得容锦华变整一个傻爸爸,连保证在特事办照顾谢茂和容舜等种种奇葩条约都巴巴地儿子签了字,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酒店。
  在隔壁房间里听了全程的谢茂不由叹息。
  此衣飞石已非彼衣飞石。从前衣飞石不肯搭理容锦华,反而是一种尊重。他承认容锦华的父亲身份,感念容锦华对这个皮囊的血缘付出,不喜欢就离远些,不会愚弄欺骗容锦华。
  死过一回的人,想法总是会改变的。
  二人开车回家的路上,衣飞石突然问:“您是不是觉得……”
  “没有。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谢茂是真的觉得挺好的。
  衣飞石将车停在红灯亮起的停止线前,解释说:“我从前……不太关心别人的感受。”
  不需要开时间轴外挂,谢茂也能理解衣飞石此时的不自信。
  时间轴的出现给衣飞石的打击太大了,他曾经自认为正确的一切都在时间轴前碎成渣滓,他自己更因此信仰崩溃差点魂飞魄散。这影响了他思考问题和观察世界的方式。
  他开始怀疑从前的自己。
  他开始反省,他认为,我做事的方法是有问题的。
  衣飞石从前有一种很固执的洁癖道德观,自成逻辑不接受任何改造。因为他不希望别人对自己虚以委蛇,所以,他也不会对容锦华虚应故事,并将之认为是自己能给予容锦华的最起码的尊重。
  事实上,容锦华需要这种尊重吗?只怕他更喜欢今天这个肯撒谎骗他的“好儿子”吧?
  今天衣飞石选择了一种迎合欺哄的方式解决问题。就像他从前在谢朝对付敌国、政敌一样,用最小的代价达成目的,取舍之间根本不需要考虑,几乎是本能。
  好像只要不把容锦华的身份考虑进去,娴熟地利用这份亲缘,反而能够皆大欢喜。
  今天出门没有带司机,衣飞石开车,谢茂就坐在副驾驶位上。
  他解开安全带,侧身靠住衣飞石的座椅靠背,几乎贴着衣飞石的脸,低声说:“不是不关心别人的感受。有时候是太关心别人的感受了。推己及人这四个字,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比如谢茂,他就是个大写的双标狗。
  “我总是这样。”衣飞石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世间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没有具体说哪一件事,不过,二人都心知肚明,今天的话题重点根本不是容锦华,而是谢茂。
  不管是谢朝找六王通风报信,还是未来那一枚九转迷心种子,都是衣飞石自以为是强行灌给谢茂的滚水。——喝凉水不健康哦,喝点热水吧。也不管谢茂是不是受得了,一杯沸水就灌了下去。
  “小衣,自省是个好习惯,胡思乱想是坏习惯。”谢茂提醒绿灯亮了。
  车辆重新起步之后,谢茂重新系好安全带,坐回去不再骚扰小衣服开车:“有时候只是判断失误。没有人会永远正确,你要准许自己犯错。害怕失误就放弃对爱人的关怀,小衣,这是因噎废食,我岂不是很可怜?”
  衣飞石一直说得很隐晦克制,没有直接提具体的事。哪晓得谢茂根本不接招,噼里啪啦就把一切都挑在明面上晾着,顺带还撒了个娇,衣飞石被他噎得顿了顿,这话怎么接?
  “容锦华不了解你。其实,他想要的也不是你,而是一个三口之家中‘儿子’的扮演者。只要你是宿贞的儿子,你是胖是瘦,是贤是愚,是好人是坏人,他根本就不在乎。只要是宿贞和他的儿子就行了……”说到这里,谢茂笑了笑,说,“女儿也行。你看,他根本不在乎这个角色的扮演者是谁。”
  “我和他不一样。”
  “我喜欢你。”
  “人的出身际遇、幼年所受的教养,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我在那个世界里重生好几次,每一世的你,性格都不相同。最初认识你的那一世,你不爱说话,很少交朋友,很多大臣都在我跟前进馋,说你孤僻桀骜,迟早要杀朕自立。”
  “第二世吧,第二世你也不怎么爱说话,是那种不爱理人,看谁谁都是傻逼的孤傲。你有几个朋友,关系很好,平时也会找朋友钓鱼赏花,我还听说过你酒后与人争抢风尘名妓的闲话。”
  谢茂回忆往事说得津津有味,好像也不怎么吃醋。
  衣飞石则有点一言难尽:“……我那酒量?”能去跟人喝酒?肯定是谣传!
  “那不是要紧事。”谢茂也不至于去吃几辈子前的飞醋,他目光温柔地看着衣飞石,说:“这一世你不曾少年家灭,会撒娇会讨好,活得比前几世快活多了。我也曾经想过,到后来你也没有长成从前我所爱的那个沉默忠诚的衣大将军,为何我半点都不觉得遗憾,反而心生欢喜呢?”
  这绝对是甜话。
  衣飞石听着却不觉得甜蜜,反而有一种苦涩。为什么?因为一切都是我设计的。
  “因为我喜欢的不是你所遭受的苦难,也不是你经历苦难之后的性格。一个人因为经历不同,会长成无数种不可预测的模样,但他总有一些本性,天生的特质,绝不会改变。不管你喜不喜欢说话,能不能和所有人交朋友,御下严苛或是宽仁,面对陈朝时,你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面对苍生时,你不会只关心自己的际遇,这都是出身经历教养都无法改变的东西。”
  这是只有谢茂才能说的话。
  只有重生几次的他才见识过经历各不相同的衣飞石,见过因经历变得性格各异的衣飞石。至于说教养,衣尚予亲自教养了两个儿子,衣飞金和衣飞石面对同样问题所作出的选择,也是截然不同。可见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教养,都不是左右人类本性的东西。
  就像一个好人,无论他在顺境或是逆境,受过多少欺辱背叛,他也永远不会黑化犯罪。
  不会因为被父母遗弃就报复社会,也不会因为贫穷就去抢劫……
  谢茂喜欢的不是衣大将军的沉默寡言,也不是衣大将军所经历的苦难,他喜欢的是藏在更深处的那一层特质——或者说,衣飞石如今自以为不合时宜的固执。
  这些固然当然不会让所有人都喜欢。
  比如被衣飞石掐灭了谋反野心的老将们,幻想着从龙之功的军师谋士们。
  ——谢氏灭了你全家,如今你手握重兵,为什么不弑君自立?好想打爆衣大傻子的狗头!
  因为不想内战。
  因为不会治世。
  因为想卸甲回家养狗遛马吃闲饭。
  ……再轮回一百世,衣飞石性格变幻一百种,他在做出选择时,首先考虑的依然会是这么个次序:少杀伤,多富庶,小日子。
  谢茂喜欢他这种固执,喜欢他所遵循的道德洁癖,所以,他会包容衣飞石的强行灌开水。
  如谢茂所说,那只是判断失误。
  衣飞石对他所做的关心,可不仅有失误。只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谢茂问。
  “容锦华不关心你是什么人,你在他面前装乖儿子是皆大欢喜,我和他不一样。”
  “我喜欢的就是你想改掉的那部分东西。喜欢了几辈子,你从来不曾改过。今天糊弄容锦华可以,不许以后也学着糊弄我。以前怎么对我,现在还得怎么对我。”
  “我喜欢你用‘推你及我’的方式想问题。不要因为害怕失误就变得缩手缩脚。”
  “我若是觉得你这事儿办得不好,”谢茂顿了顿,“我会告诉你。是,我有时候脾气不好,气急了对你动过手,那是我不对,以后我会改。”
  谢茂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好像拿着一份家暴男的忏悔台词,剧本是不是有点不对?
  衣飞石见他久不说话,想来是训示结束了,恭顺地答道:“明白。”
  这态度打消了谢茂拿错剧本的尴尬,他满意地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我要稍微给你提一提意见。”
  “谨领训。”
  “叫爸爸!”
  “……”
  “两口子聊天你弄得这么严肃地干什么?谨领训,你把车停下,找个地方跪下,我慢慢训。”
  衣飞石居然还认真看了谢茂的脸色,确认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话。
  谢茂阴着脸。
  衣飞石只得举手投降:“爸爸。”
  “……你是不是二?”谢茂指着自己,“我,谁?”
  “先生。”衣飞石也觉得自己脑子短路了,为什么会真的叫爸爸?“老公。”
  一连叫了几声老公,谢茂也没听出甜蜜来,这“老公”和“君上”“陛下”的感觉没啥两样,简直是个职务称呼。倒是衣飞石轻声唤先生时,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他敬畏君上,总觉得恢复了记忆的谢茂会惩戒他。先生就不同了,先生独属于这个没有从前记忆的谢茂,会宠着他的谢茂。
  “我给你的意见是,”谢茂本想说,把你不能“以臣谋君”的想法改一改,我喜欢被你“谋”,这会儿换了一种说法,“茂茂、老谢和先生,你挑一个称呼,以后就不能换了。”
  “……”衣飞石不是很懂。什么意思?以后?
  当他看见谢茂眼神中隐含的一丝不虞时,突然之间就明白了。
  谢茂不喜欢被他称呼为“君上”。
  从此以后,“君上”不能出现在二人的生活里。
  衣飞石觉得您这不是故意坑我么?不许称呼君上,待会儿怎么跟您说未来的异血之患?君上必须出场啊!
  第539章 两界共主(53)
  二人回家之后,先去主宅打卡。
  衣飞石都想好怎么应付宿贞的盘问了,哪晓得宿贞不在家——宿贞目前总裁整个容氏,平时就忙,年前更忙。家中只有徐以方张罗过年,照顾孩子。
  这时候石慧已经结束了补习班课程,刘奕也还没有回家,他还有一具傀儡跟着跑前跑后,家里三个小孩吃喝玩耍,看上去特别热闹,徐以方也乐呵呵地做大家长,悉心照顾孩子们起居饮食。
  见谢茂和衣飞石回来,刘奕乖乖来问好,石慧也捧着果盘过来,给谢哥哥剥橙子。
  “哥,”石慧这么殷勤地讨好谢茂,主要是为了哄自己哥哥, “天美约我明天去城郊玩儿。”
  衣飞石不记得从前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不禁着石慧和容天美来往,容家的天美小姐是一位非常得体可爱的豪门千金,年纪比石慧大一些,教了石慧很多道理——不管石慧自己怎么想, 她既然是衣飞石承认的妹子,往后的交际圈就不可能落回石家的层次,有容天美带着进社交圈会容易很多。
  容天美那一帮小姐妹喜欢往郊外跑,是因为家里不常用的别墅、庄园都在郊外,这才轮得到她们这群小孩子使用。城里的地方自然也有,也不是不许她们用,就是怕玩疯了碰见长辈,挨捶挨骂也罢了,碰见点不方便的事多尴尬?不如在郊外自由自在。
  衣飞石还没答应,谢茂已经问道:“去哪里玩儿?是给我弄腌菜的地方么?”一副很想让小姑娘再弄点腌菜回来的嘴馋模样。
  现在谢宗宝还在城郊的四合院里住着,谢润秋也还好端端地活着。虽说有岳云坐镇,谢茂还是担心这帮小姑娘搅和进去,万一出意外呢?弄明白她们的目的地就好了。
  “是啊,听说他们庄子里过年都要腌大白菜和心里美,我一准儿给您带! ”石慧打包票。
  “那行,去吧。待会儿让昆仑哥哥陪你去买些东西,也给小姐妹带些小礼物。 ”谢茂接了石慧递来的橙子,吃了一瓣,真甜。顺手就喂给了衣飞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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