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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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腿伤口一直在流血,虽然流速不快,但这么久了,她能感觉到,精神和力量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没有力气再支撑着自己,像是要睡过去。
  她知道她可能撑不住了。
  但是
  都还没有把姐姐带出去呢。
  我没事快快走吧程苏然虚弱地笑了笑,咬紧牙根。
  江虞心里有点慌,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大腿上,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于是二话不说背过身蹲下,说:上来,我背你。
  别
  快点!
  程苏然被这声怒吼吓到了,乖乖趴上去,两手搂住她的脖子。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
  保持清醒,听见了吗?跟姐姐说话。江虞把手电筒交给她拎着,登山杖攥在手里,托住她的腿。
  程苏然低低应声:好。
  这是江虞第二次背程苏然。
  情况比上次恶劣得多,九十多斤实在不轻,身上背负着沉甸甸的重量,山路更加难行。她担心程苏然就这样睡过去,不停地跟她说话。
  方向对吗?
  唔
  前面好像有岔路口。
  右右边
  走了一会儿,江虞浑身酸痛不已,手腕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休息一下吧。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
  小朋友?
  然然
  程苏然?!
  她心一沉,大声喊出名字。
  终于,横在颈边的手动了动,背后传来低低的呜咽:唔姐姐,我好困啊
  别睡,然然不许睡,听见没有?再坚持一下,快了,我们走江虞哄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一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脑袋顶上涌,不敢再休息,加快了步伐。
  心脏在胸腔里急速震动,刹那间仿佛浑身爆发出一股蛮力,完全感受到不到重量。
  凉风拂过脸颊,冷飕飕直往领子里钻。
  坚持住,然然,坚持住
  唔。
  程苏然昏昏沉沉的,耷拉着眼皮,只要感觉到自己快睡过去了,就狠狠咬一下舌尖,便又能清醒过来。
  她不能睡,她得撑住,她要带姐姐走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山林小路陡然开阔,前面隐约闪动着几束灯光,好像有人走动,穿着橘红色衣服,荧光条醒目。
  是消防员!
  我们在这里!江虞大喊。
  几道光线晃了一下,三两个消防员朝这边来,是江女士吗?
  是我,还有我朋友,她受伤了,必须尽快去医院!
  你自己呢?
  我没事,快救她
  已经离山脚很近了,不远处就是闪着灯的消防车,那赤红的光芒落在程苏然眼里比血更红,是生命的颜色,更像烟火。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被江虞放了下来,又趴在了一个陌生男人背上,身边围着好几个人,离那束红光越来越近。
  有一只冰凉的手始终抓着她,耳边回荡着姐姐焦急的声音:
  然然,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她无力地勾起嘴角。
  失去意识前,程苏然最后看见的,是那双眼睛里隐约的水光
  残月落下西头,天边泛起鱼肚白。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女孩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微白,手背连着输液管,像一个脆弱的玻璃娃娃。
  江虞守在床边,望着她出神。
  脑海中闪过昨夜的情形,一直到现在,如同做梦,可那真实清晰的记忆让她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小朋友彻底昏迷过去那一刻,她整颗心都凉了,好像天塌下来,想要牢牢抓在手中的东西一下子消失。
  到医院的时候,女孩一张小脸煞白如纸,仍有生命体征,急需输血。她凉透的心稍稍回了点温度,却又悬在了喉咙口。
  然然是什么血型?医院血库不够怎么办?输血要不要家属签字?
  那会儿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江虞轻轻握住女孩细瘦的手腕。
  一晚上没睡,精神高度紧张,头很疼,但却没有丝毫困意,她想等小朋友醒来,希望小朋友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
  就这么等,一直等。
  等到深秋清晨的阳光洒进病房。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
  江虞转过头,就见病房门被推开,小周从外面进来了,身后跟着墨镜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裴初瞳和阮暮。
  她站起来。
  可可裴初瞳摘掉墨镜和口罩,迫不及待上前抱住她,吓死我了,你真的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拍了拍她的背,又扶着肩膀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没事,江虞疲惫地笑了笑,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那点微弱的笑意又消失了,但是然然
  什么情况?裴初瞳放轻了声音。
  江虞凝视着女孩的脸,叹了口气,说:昨天是然然找到我的,她爬山上来,大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流很多血,送医院的路上昏迷过去,输了血,伤口缝了二十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裴初瞳皱起眉,看女孩的目光愈深。
  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不知道,昨天她把昨天傍晚到凌晨发生的事详细说了出来。
  江虞呆滞如雕塑,眼中流露出微妙的情绪。
  原来
  我见过很多小情人在金主面前演戏,但像她这样拿命冒险的从来没有,我真的没想到。可可,你不觉得已经很明显了吗?这个小姑娘喜欢你,动了真心了。
  不可能。
  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她的行为。裴初瞳认真地说。
  说完看了阮暮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阮暮默默低下头。
  不,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江虞紧盯着病床上的女孩,目光渐渐变冷,一字一句道:她不敢。
  周围的空气仿佛稀薄了几分。
  没有人说话。
  江总,充电器。一直插不上话的小周打破了沉默。
  昨晚接到陌生座机的电话,是江虞拨的,她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让她们放心。三人几乎整夜没睡,凌晨四点才眯了会儿,天一亮便赶了过来。
  江虞接过充电器和线,连上了手机,一边等开机一边说: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天还要拍摄,帮我跟导演说请半天假,下午就回去。
  你才更需要休息,别没等到人醒,自己先被累垮。摄制组那边我去说,到时候补拍一天就好了。裴初瞳搂住她的肩膀。
  江虞摇头,淡淡道:没必要因为我耽误进度,谁的时间都是时间。
  但是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现在去做个检查?
  不用。
  话虽这么说,身体却是虚的。
  昨晚在山上吹了许久冷风,又一夜没睡,负重九十多斤疾步下山,体力严重透支,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喉咙也疼。
  裴初瞳还想说什么,江虞开口赶人:好了,真的没事,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们回去吧,小周先补个觉,下午过来。
  三人互相看了看,无奈点头,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病房又恢复寂静。
  微信消息堆成省略号,手机震了又震,震得江虞手心发麻。她没看,目光始终落在程苏然脸上。
  女孩呼吸平缓,眉心微拧起了小疙瘩,似乎睡得不安稳。
  江虞伸出手,轻轻替她抚平眉心。
  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来。
  程苏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小小的她,坐在绿皮火车上,窗外是山川田野,河流村庄,玻璃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小脸,小鼻子,小嘴巴,是五岁?还是六岁?
  周围人大声聊天、嗑瓜子、吃泡面、打呼噜
  她为什么坐火车呀?绿皮车,不是已经淘汰了吗?
  朦朦胧胧间,耳边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对她说:然然,爸爸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原来那个人是爸爸。
  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对她说过话。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视线还是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安。
  绿皮车哐当哐当晃悠好久,到了一个叫什么沧县的站。
  爸爸接了个电话,牵着她,穿过长长的车厢,来到一个陌生叔叔面前,接了一个黑布包裹。
  然然,这是唐叔叔。
  唐叔叔好。
  他们小声聊着天,而唐叔叔总是看她。
  然然,你先跟唐叔叔在这里,爸爸去上个厕所。中年男人把她的手交给那位叔叔。
  小小的她点了点头。
  爸爸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一直到列车快要开了也没回来。唐叔叔对她说:然然,叔叔带你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可是爸爸让我们在这里等她有点害怕。
  梦境变得模糊,她不记得叔叔说了什么,只看见,小小的自己被拉着往外走,她害怕了,大声哭出来,引得很多人围观。
  你这孩子,怎么不给买零食就哭呢?快跟爸爸回家。叔叔是这么说的。
  她哭着说:呜呜呜你不是我爸爸
  没有人相信她。
  恐惧,不安,无助,在她很小很小的世界里,大人都是魔鬼。直到一个陌生姐姐出现了。
  梦境又模糊了几分。
  她不是你女儿!是刚才有个黑衣服男把她交给你,我都看到了!
  你这小姑娘胡说什么!
  抓人贩子啦!!
  诶
  混乱的人群,嘈杂的声音,小小的她落进了女人的怀抱,看见穿一模一样制服的叔叔们跑过来,陌生叔叔落荒而逃。
  小朋友,你爸爸呢?
  姐姐的声音好温柔。虽然看不清脸,但是她能感觉到,她在笑。
  爸爸不见了她哭着说。
  这时火车鸣起笛。
  姐姐要上车了,让这些警察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不哭哦,这个小东西送给你,让它陪你玩。
  一个白白的小小的团子躺在手心里。
  她看不清是什么。
  眨眼间,陌生姐姐不见了,绿皮火车开走了,小小的她坐在一个有很多警察叔叔的房间里,捧着手心里的小白团子。
  那一点白渐渐放大,变成雾气笼罩着她。
  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很白,很亮
  程苏然缓缓睁开眼,大量强烈的光线涌进来,刺得她皱起眉,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然然?
  耳边传来惊喜的女声,那刺目的光线被挡住。
  程苏然睁大眼睛。
  一张骨感分明的脸,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很熟悉。她看着这张脸怔了半晌,大脑渐渐清醒。
  姐姐
  嗓音沙哑得像被火烤过。
  她好像还在做梦,不知怎么,把这张脸代入了梦境。
  梦?
  一下就记不清了。
  只有火车,只有站台,只有嚎啕大哭的她。
  江虞望着女孩,长舒一口气,拂开她颊边的碎发,眉眼间绽开温柔的笑容,轻声说:要喝点水吗?
  好程苏然迟钝地点头。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褥,窗外照进来淡金色的阳光,还有
  高高挂起的输液瓶。
  她想起来了。
  这不是梦。
  第60章
  你等一下,姐姐去倒水。江虞摸了摸女孩的脸,起身离开病房。
  程苏然垂下眼,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不觉与梦境中模糊的身形重叠,有淡淡的熟悉感。明明梦已经记不太清,却好像在梦里见到了姐姐。
  听说梦是现实的映射。
  一定是她太想念姐姐了吧?从几天前分别,到昨晚神经紧张,心心念念,所以,大脑为她编织了一个梦。
  可是为什么,她独独记得火车,记得站台,记得中年男人
  左大腿隐隐传来刺痛。
  程苏然蹙起眉,动了动自己的左手,输液管也跟着动了一下,她又动右手,悄悄掀开一点被褥。
  然然
  这时病房门开了,江虞端着两杯水进来,见她掀被子,忙制止:别动!快步走过去,放下水杯,抓住她的手。你腿上缝了针,不能乱动。是不是想上厕所?
  痛程苏然痛苦地摇头,指了指左腿。
  缝针。
  听起来就很疼。她不禁想起网络上的图片,伤口会变得像蜈蚣一样丑陋不堪,痊愈后还可能留疤。
  这会儿大概是麻醉药失效了,一阵一阵越来越疼,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明明昨晚都没有疼得这么厉害的。
  江虞看着她眼睛里泪光打转,不由得心疼,松开手,转身从小包里拿出一板药,剥了一粒放在手心,把病床摇起来大概四十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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