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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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曦却是不怵他,反而似笑非笑道:“大家都是同殿为臣,都是为王爷效力,便是叔父不顾及血脉亲缘,也不该这般对侄儿吧。功劳好处什么的,侄儿可没想着分毫,这都是为了替王爷分忧,为了宣州百姓着想。您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侄儿在此给您赔罪了了好?只求叔父切莫因为和侄儿闹别扭,就耽搁了王爷的差事啊。”
  他这番唱念做打,反而显得陈安太过小气。连吴王的神色都有几分难看:“陈大人就真不愿为了宣州百姓动动笔吗?”
  陈安深吸一口气,垂下眼脸拱手:“臣自当为王爷分忧,这便回去给明谦写信。”他恭恭敬敬的往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眼底却藏着深深的不满。
  他一回到府邸,便招来两个儿子商议此事。陈大郎是个耿直人,差点儿没拍桌子:“陈曦这贼子!自从他来了便处处排挤咱们家,如今更是欺辱到父亲头上去了!看我不找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也让他明白明白什么是长幼有序。”
  “你别这么暴躁。”陈二郎伸手拍了拍自家哥哥,眼中却带着几分狡黠:“父亲如今可做了决定了?吴郡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看咱们不如和大房一拍两散,投奔三弟去算了。”
  陈安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其实他对陈晨呆在蜀州不愿来吴郡是挺赞成的。不说为了保存实力,世家多的是兄弟们分散不同阵营的操作,光是对沈安侯本人,陈安也是非常肯定的。不过三年时间,他就能将自己娇气内向的小儿子调理成有担当的朝中重臣,而且是真真切切的扛起了整个将作监对职责,由此可见沈大老爷本身便是个极有本事切知人善任的。
  可惜当初他还是被皇家的名头给束缚,选择了更“名正言顺”的吴王来效忠,却没料到吴王虽然谨慎勤勉,却优柔寡断志大才疏,被陈曦三哄两哄的就将他们父子三人给踢到了边缘,甚至还对他们颇为提防。
  如今被陈曦再将一军,陈安反而是下定决心了:“岑家药铺的路子,咱们还能不能走通?想法子逃出宣州吧。”
  陈二郎眼睛一亮,笑出声来:“您可算是做了决定了,岑家的大掌柜可和我说了好几回,他们在龙江上是有自己的船队的,甚至龙江的漕帮,有大半都被他们控制着。只要洪水退却,他们自然能悄无声息的将咱们一家都送出去。只这段时间还要父亲大人与吴王继续虚以委蛇,莫要引起他们的注意才好。”
  “可见你是早有打算了。”陈安似笑非笑的看他:“你三弟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迷魂汤没有,大好前程却是不少。”陈二郎一点儿不否认的嬉笑:“只这会儿我才不会告诉您,等您去秀川郡自己问他吧。”
  陈安下定了决心,仿佛身上都轻松不少,与两个儿子说笑了几句才往书房去斟酌书信。如他这般老狐狸如果真要哄一个人,那是绝对可以将人哄的团团转的。第二日吴王看了他“彻夜未眠挥手写就”的信笺,对其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为赞赏,立刻便派人往青州送去。
  陈安好心好意劝说:“这会子洪水未退,只怕路难行,不如干脆再等一阵子。百姓们也还没安定下来呢,便是缺衣少食,也不急于这一时。”
  吴王却耐不住,急哄哄的让人把信给送走了。他却不知道陈安的信中做了些手脚,由陈晨看来,里头的意思便是自家在吴郡呆不住,想要往蜀州去安置。
  且不说陈晨收到信后如何开心的求沈安侯帮忙配合,吴王能想到借粮的法子,京中大人们又如何想不到?只他们看中的便不仅仅是一个蜀州,而是所有看起来并为发生民乱、百姓也尚且安宁的州县。好死不死,将名单列出来一看,这些人不是沈安侯的亲眷子弟,便是跟着沈侯爷在琼州混过的。李相在感慨之余,越发认定沈安侯会是朝廷的大敌,一定要想法子除之而后快。
  可沈侯爷听调不听宣,不爽了直接辞官走人,他难道还能治一个大不敬将人绑回京中不成?想一想之前去秀川拿人的周将军有多惨,再想一想楚怀的威望有多高,他只能勉强压下这个念头。
  可沈安侯动不得,他下头这些拥趸却没那么棘手。恰巧穆岚对沈大老爷也是敬畏有之,厌恶亦有之,十分愉悦的接受了李相的建议。于是各地的年轻官吏们还没从洪水过境后的残桓断壁中解脱,就被朝廷的圣旨给打了个摸不着头脑——如此天灾之中,不减免赋税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再加重盘剥他们一回?
  第214章 辞官
  娄郡太守王伯友刚从郊区的田间走了一回,带着满身的泥点子回到府衙。主簿刘大人看着他越发消瘦的身影, 忍不住抱怨:“朝廷这般无情无义, 您又何必苦了自己?便是娄郡遭受的损失再小一些,满不成咱们还能受到嘉奖?”
  王伯友笑着摇头,脸上虽然疲惫, 却带着几分轻松:“我也不是为了朝廷嘉奖才做的啊, 无非是既然当了一方父母官, 就要保证一方百姓的平安康乐罢了。”
  “咱们娄郡是安康了, 可您等着看吧,流民往里头一涌,还不是一切成空。”刘主簿越发不满,手里的工作却一直未停,飞快的将文书整理好让小吏同传下去。王伯友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中比谁都看重百姓,也不与他争辩,匆匆用了两口茶点, 便继续翻开公文忙碌起来。
  朝中派来的钦差这会儿也从后堂转出来, 看见王太守便是一愣,随即阴阳怪气笑道:“王太守贵人事忙, 本官三番五次寻你,都说在村镇中救灾抢险,怎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知道告知本官一声,好让本官来拜谒瞻仰呢?”
  王伯友淡淡看他一眼:“圣人的旨意臣已尽知, 然娄郡自顾不暇,并无余粮支应灾区。便是赋税一事,也要等十月过后郡中按照旧历征了今年的份例再行宣布,是以臣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需要与大人多言。”
  那钦差立刻便跳起来:“你这是抗旨不尊,是不敬!王伯友!你别以为自己当了个太守就了不起,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立刻就能让你丢了官职不说,还要披枷带锁,再无翻身之日?!”
  王伯友听完却是不怒反笑:“我就等着你给我耍阴招呢,你倒是去告状啊,就和小时候一样,自己没本事就凭着嫡出的身份让我受罚。王彦希,我实话告诉你,如果来;娄郡宣旨的是其他人,或许还有的商量可打。但来的是你——我一粒米都不会让你从我娄郡带走!”
  要说这两位确实是积怨已久,都是王家大宅子里头出来的,一个是二房庶子,一个是三房嫡长,两人年纪相仿,却总是两看生厌,可以说一直等到王伯友跟着沈安侯去镀金,回来便成为一方大员,才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宅斗”生涯。
  可王彦希哪里希望看到这个老对头春风得意的走到自己前头去?这不,以得了机会,他便毛遂自荐的跑来娄郡宣旨,无非就是要为难为难这位庶出族弟,若是能将人坑的丢官问罪就更好,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王伯友一点儿卑躬屈膝小心奉承的意思都无,除了第一天领了圣旨,其余时日根本连人影都寻不见。
  他以为王伯友是在故意躲着他,其实王伯友是真的忙的没空搭理他。虽然娄郡的受灾情况不算太严重,但连绵降雨几乎将庄家毁了十之八九也是事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栽种在山坡荒地上的秀川粮种还给百姓留了一线生机,虽然不够顿顿吃饱,但加上衙门的存粮,勉强度过这一年大约还是足够的。
  原本就是捉襟见肘的局面,娄郡哪里还有余粮上缴朝廷?王伯友是打定了主意“抗旨不尊”的,何况法不责众——他与琼州同僚们已经通过沈安侯的情报系统互通有无,决定共同进退,了不起朝廷将他们一同撤职,他们乐得一身轻。
  王彦希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与自己硬抗,碰了个没脸后愤愤走了,回去便挥毫写了慷慨激昂的奏章直送京城。穆岚看了自是大怒,几乎就要派兵捉拿王伯友,好歹被李相拦下来了:“您拿了他一个容易,可他被问罪了,娄郡如何?还有什么能吏比他做的更好?”
  穆岚一时语塞,脑子里赚了半晌,确实是没人比这位更适合娄郡太守之职。而让穆岚更加尴尬的,是没过多久便有同样的奏报接二连三的送到,被他点名的十几处州郡没有一处愿意听命。穆岚亦是暴躁:“这算什么能臣!算什么朝廷命官!他们根本就罔顾百姓生死存亡,简直冷漠至极!”
  李相却明白,这些年轻人能保住一地已是不易,且为何他郡百姓的死活要归在他们头上?还不是因为那些官吏无能,朝廷亦是无能。但有些话便是这般看破不可说破,他沉吟了许久,还是轻声道:“要么便让他们回京自辩吧,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回京自辩不过是拖延时间,太守刺史们要进京,政务总要有人代为处置的,而这代替的人选——便可以是圣人派出去的钦差大人们。李相的算盘打的极好,无非让人把他们的家底儿先掏空,再将人送回去稳定局面。
  圣旨一封一封发出,不仅是娄郡的王伯友,还有他的族兄王钧宜,范家的范迟和范怜,孔家的孔青烁、孔青灿、孔青炎三兄弟,当年的琼州团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朝廷的无耻给气到没脾气。而王彦希已是恨不得立刻登堂入室了:“圣人圣明,给你进京的机会,你还不赶紧磕头谢恩,然后立刻动身?”
  王伯友抚着额头苦笑,到底还是看到这样的局面,到底还是到了这一天。他从抽屉中翻出一封书信,连同印信一同拍在王彦希面前:“朝廷给我机会,我却不怎么稀罕。既然他们觉得我做错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自辩的。从现在起,我便不再是朝廷命官,只是散人一个,这辞呈你替我转交吏部,咱们就此别过,惟愿永不再见。”
  他说完一番话,将官帽摘下来往桌上一丢,潇洒的就走人了,看得王彦希一脸的莫名其妙。而一旁的刘主簿亦在收拾东西——他是太守征辟的僚属,太守大人都撂挑子不干了,他自然是自动离职。他打了个包袱往外走,还一边“提醒”王钦差:“郡中的粮食都已经发给百姓了,我估摸着您是要不回来的,尤其不要派衙差去强抢,娄郡民风彪悍,若是官逼民反,您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等王彦希终于明白过来这两位的意思,匆匆追出门去,已经连一根人毛都找不见了。他在炎炎夏日的午后烈阳中站了许久,只觉得眼前一片白晃晃的让人晕眩。明明是想坑死对头一把,怎么到最后,似乎把自己给坑进去了呢?
  他不是个傻的,知道自己若是敢学着族弟一般撂挑子,回到京中便是一场问责,指不定最后成为王伯友的替罪羊。可他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摆平娄郡还接纳流民顺便往外头送粮草,如今郡中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他找谁要东西去?
  不提王彦希如何“悲痛欲绝”,和他一般境遇的人可不少。有些脾气暴躁的,几乎当场便抛开世家子的涵养爆了粗口。可就算是再生气也没用,这些人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辞官不干,一个个的趁着钦差们没反应过来迅速溜出府衙,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人影。
  也有人想到控制他们的家小,然而这些太守刺史们都想好了退路,怎么可能再留下这样大的破绽给人寻?琼州青年团的妻小儿女早就被悄悄送往青州,离得近的这会儿已经到了十万大山上。对于这一批人才,沈安侯自是十分欢喜和看重,早早的替他们安排规划了专门的住宿区,方便他们往来交流,有熟悉的人在周围,人也能更安定许多。
  一连数十个州府的能吏“辞官”不干,可谓是重重的闪了圣人一巴掌,把穆岚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回他再不管李相的劝阻,咬定了要给他们定罪,还要株连亲族一块儿跟着倒霉。原本这也勉强算是符合大燮律法的,可转过头一掰手指,中书省便苦了脸:“这几位的家世您是明白的,要按照这般旨意,朝中大人们有大半儿都要成为戴罪之身。”
  谁让这里头世家子多呢?世家同气连枝,随便数一数就能将朝会上有资格进殿议事的四品以上大人们给串成一串。穆岚听了这话也是无奈,怏怏的摆手:“罢了罢了,都作罢了,他们要走就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中书舍人躬身退下,剩下穆岚撑着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般局面。当年他看先帝与相爷们对抗,与世家对抗,便是天灾人祸之下,依旧牢牢把控着朝中的话语权。他本不觉得这有何难——毕竟身为天子,难道不是天生就该四方臣服吗?可直到他坐上这个位置,他才知道想要主宰大燮,稳固朝堂,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先帝在世时任命楚怀为太尉、沈安侯为太子太师时与他说的话:“朝中大臣多有私心,有私心也是正常的。比如李相,陈相,徐相,他们虽然能干,但偏袒世家,就意味着国家有难时,他们并不会全心全意为了江山稳固着想,而是会第一个保全自己的家世。所以你还需要几个能力够强、最重要是一心为公的大人们。他们不一定会讨你喜欢,也不一定会对你恭敬,但他们一定会为你保护好大燮江山,让世家不敢专擅朝政以权谋私。”
  那时候的他其实并不明白楚怀和沈安侯有什么不同,可现在想一想,似乎每逢危难之际,都能看到这两人的影子——他们不是站在殿中卖弄文学的,也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说着之乎者也的。他们只是一直在默默的做准备,在朝廷和天下百姓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抛出一个个行之可效的方案,或抵挡在敌人进犯的路上,将一切困窘消弭于无形,斩开乱局让一切变得明了。
  穆岚甚至在想,如果还是先帝在时,碰到这般光景,是不是便能够轻松应付过去?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是他亲手逼走了这两位真正的肱骨之臣,所以他只能继续和李相徐相互相折磨,蹒跚着带领大燮走下去。
  第215章 瘟疫
  半个月后,十万大山迎来许多远道而来客人, 沈汀沈淞亲自带着冉风冉云在山脚下迎接, 将陈家父子和曾经的闽州青年团送到这一方世外桃源中来。
  陈安一行人是最早抵达秀川的,而这一路上,也让他们见识到沈大老爷私底下的力量。且不说岑家药铺和漕帮如何悄无声息的将他们伪装成被绑架的样子“偷渡处境”, 光是一路上遇到的训练有素的“子弟兵”们, 就让陈安心中越发惊诧。及见识过蜀州上下同心的高效运转, 他更是忍不住感慨:“都说沈侯爷最会调理人, 老夫原本自认为当个一方之长算是轻车驾熟,可如今和明刺史一比,才知道自己多有不如。”
  专程从军校请假来迎接亲爹的陈晨便笑:“其实您也不用妄自菲薄,不过是大家理念不同,所以办事的方法不同罢了。当初我在朝中,不也是觉得自己和别的大人格格不入么?您只怕也得有一段时间不习惯的。”
  陈安便笑:“活到老学到老,我又不是倚老卖老之人,只要沈侯爷愿意用我, 我哪有不从的?”他也是想得明白, 尤其是看出沈安侯所图甚大,心中更是昂扬——大丈夫不怕艰辛麻烦, 只怕没机会展现自己。陈安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愚笨的,总不至于连小儿子都比不过。
  陈晨的两个哥哥也看的啧啧称奇:“你说沈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偏他弄的头头是道。还有你说的什么军校?我们能不能也去学一学?咱们陈家也是靠着军功起家的,谁还没背过基本兵书呢?”
  陈晨与两位哥哥关系亲厚,这会儿也不拘束的打趣:“无论你们要去哪个学院, 都得先通过义务教育的考核。不然人家写的字用的符号你们一个都看不明白,想干什么都是白搭。”
  于是又介绍一番何谓义务教育:“便是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经过的蒙学。如今只教简体字、拼音和数字符的四则运算,不过侯爷说等以后百姓安定国家兴旺了,还要把物理化学生物都加上去。”
  陈二郎虽然听不懂什么是物理化学生物,但却敏感的捕捉到另一个信息:“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那需要多少这样的蒙学?其中资费由何而来?先生又从何而出?”
  “资费自是侯爷出的,当然,这是现在——”陈晨若有所指的停了一下,将话题转到后一个问题:“山上有专门的‘师范学院’,便是培养蒙学先生的,同样不限男女,只要能通过入学考核便可以去进修,出来便是蒙学先生。”
  他说着便笑了:“明良之前便是说自己要当个教书先生没想到过了蒙学还真去考师范了。不仅是他,他夫人崔氏也读了师范,据说学的比他还好些,颇受学院看重,以后指不定还能留校当教授呢。”
  “啧啧,”陈二郎摇了摇头:“虽然我是早就听说沈侯爷敬畏夫人,连带着对世间女子都从不轻视,可明良也能认可他这一套,还把夫人也放出去了?”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呢?张氏指定也在外头做工吧?”
  “可不是呢,她算术那是极好的,据说当年京中女学,她是当过算学状元的。”陈晨说的那叫一个得意:“沈侯爷说了,算术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如今最稀缺的就是算术人才。这不,张氏可独得了沈侯爷手书的好大一箱子算术书籍,在家中用功呢,那写写画画出来的公式,有许多是我也看不懂的。”
  “你看不懂你还得意了嘿?”陈二郎笑着要捏他,被他机灵的躲开了:“我媳妇儿聪明,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我为什么不得意?难道非得我媳妇儿平庸无趣才显得我厉害不成?那我才是真正的笨蛋呢。”
  仔细想想,这话还真没说错,陈二郎摸了摸鼻子,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把自己媳妇儿闺女也这么放养着——反正山上的人都这般,若是他的家眷缩在后院不敢出来见人,岂不是显得他太不合群了?
  而他也并未纠结太久,几天之后王家兄弟和范家兄弟便结伴上山,他们和沈安侯陈晨李懋简单叙旧后就十分自然的投身蒙学考核后加入不同的学院中进修,连他们的妻小也无一例外的进了学校学习。
  大伙儿都是这般,陈二郎也不再约束自己的妻子,痛快的将人从后院放出来。对此最开心的人便是崔氏——虽然进入十万大山,她便知道这里绝非贫穷蒙昧之地,而是有着无数宝藏的新篇章,可到底是个外来户,哪怕有张氏与自己作伴,她还是不免有几分惶恐和不习惯。
  如今可好了,青年团们的妻子同样是曾经游走于京中夫人小姐宴会花会的小伙伴,彼此想见可不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就差“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
  都说女子的情谊是十分奇怪的,有时候一句话便能成为至交好友,有时候一个小物件儿又能让她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林菁自是不会让她们“窝里斗”,便出言“挑拨”:“如今正好,你们和你们夫婿都是从头学起,不如和他们比一比,到底谁更能耐些如何?”
  看这些年轻夫人们还有些不以为然,林菁便笑:“你们只想想我,再想想沈侯爷!能和我们老爷混在一块儿玩的,都不是爱把女眷关在后头只知管家针黹的!你们就不想和我一样,被夫君敬着宠着,还能自有自在的做自个儿感兴趣的事儿么?”
  这一条却是真有诱惑力,谁不知道沈夫人林氏出身不高,可靠着许多奇思妙想,一直是京中夫人们的时尚风向标。而沈侯爷实力宠妻更是没话说,那可是在御前都毫不掩饰的自爆“惧内”的。连带着沈家子弟也一个算一个的都把媳妇儿惯的“没规矩”,可看看自家夫婿说起沈家女眷来,可不都是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若是自己也能这般出众……夫人们想了想,到底下定了决心:“便是当重新回了族学罢,谁还没几分争强斗胜呢?”
  林菁抚掌叫好,直说有不懂的可以来问自己,她给她们开小灶。而夫人们真有不少是从京中女学毕业的,对自家先生也是了解的很:“您是不是还打算以后让我们与夫婿抢官位去?我说句实话大伙儿别笑话,我是真觉得自己也能做的挺好的。”
  林菁大笑:“就该有这般魄力,我看好你们呀。”
  十万大山并未因客人们的到来和融入引起动荡,反而变得越发生机勃勃。可讨粮未遂,又失去了陈家这一助力的宣州却越发捉襟见肘。虽然有漕帮暗中出手相助,可每天还是有百姓活活饿死街头。更让吴王幕僚担心的,是不少郡县中已经有人陆续出现了高热、痢疾和昏厥的症状,说不得便会有瘟疫在宣州爆发。
  其实不仅仅是宣州一处,大燮许多地方都开始有这种不详的征兆。岑家药铺虽然极力调集药材人手,可没有官府的帮衬,光凭一门商家,实在是很难兼顾到整个燮朝。林菁听闻消息亦是忧心:“这可如何是好?不是让人在各处宣传了预防措施和消毒手段么?”
  沈安侯无奈:“便是百姓们明白,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还管什么便溺洗手什么生水勿饮?”他说着说着又叹气:“到底我的准备还是不够,虽然有闽州和琼州的存粮,但要拯救天下百姓,还是痴心妄想。”
  “那就给几位王爷出馊主意去。”林菁抿嘴道:“打土豪分田地嘛,如今正是搜集民心的时候,就不信他们不心动。”
  打大户救百姓确实是个好法子,可王爷们也是依靠世家和豪门才挺住的,这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沈安侯看向林菁的眼神便带了疑问,被林菁豪气的拍一巴掌:“自己地盘的不能动,别人地盘的还有什么顾忌?”
  “可这不是自找麻烦吗?王爷们可不傻,不会授人以柄。”
  “王爷们是不傻,可要是有人偏打着他们的旗号行事呢?尤其是这旗号打的半遮半掩——那时候他们可不就想不承认都没办法了么?”
  沈安侯秒懂,林菁其实没指望王爷们动手,只是让沈安侯的人冒充各处王府兵丁行事。沈大老爷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引得他们枉开战端,最后倒霉的还是百姓?”
  “那你就不能一边打土豪一边做思想工作吗?反正天下流民四散,你的地盘多收一些不是正好?”林菁傲然道:“反正那些王爷们迟早是要干仗的,你只管保全了大部分百姓,随他们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去呢。”
  沈安侯想了许久,终于点头:“我与舅舅商量去,如若可行,只怕我也得跟着随行调度,山上就要托付给你了。”
  林菁却摇头:“我就是来跟你辞行的,我准备带一批医生沿路东进,设立几个救治点,集中治疗感染疫病的人。不然真让瘟疫爆发开来,说不得咱们这许多年的布置都要毁于一旦。”
  “你又何必这般拼命呢?”沈安侯皱眉,心中自不愿夫人去冒险:“之前可是你自己说的,生死有命,咱们救不了所有人。”
  “我也没准备救所有人呀,”林菁笑:“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问心无愧,将来不会因自己的怯懦而后悔罢了。”
  她虽能放狠话劝沈安侯,可也到底是个从小学医的大夫,哪里就能真做得到罔顾人命呢?
  沈安侯看她表情便知道拦不住,索性一跺脚:“那好,我和你一块儿去。”
  林菁笑着摇头:“你还有任务呢,刚刚说完就想食言而肥不成?小心舅舅揍你哟。”
  “没事儿,反正沿路指挥嘛,我走哪条路都无所谓。”沈安侯难得露出一丝痞气的笑容来:“不看着你,我又怎么可能安心呢?”
  第216章 安置流民
  沈大人沈夫人两口子的行动力极强,不过花了一天工夫商议和准备, 他们便带着人手包袱款款的上路了。沈安侯和林菁并辔而行, 看着洪水肆虐留下的痕迹心中沉重:“这般光景,要花费多少时日和人力物力才能恢复如初?”
  “无论多难,百姓们都会回来的。”沈安侯抬头看向远方:“这是他们的无奈, 也是他们的韧性。”
  “说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咱们这么一起行动呢。”林菁突然想到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儿, 轻轻笑起来:“以前你便是总在外头忙, 碰上你有空,我说不得又上了急诊。没想到后来还是这样——除了你去琨郡和琼州,似乎咱们一年总有大半时间都是分开的。”
  “所以说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啊,其实我挺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沈安侯挠挠头:“最开始是为了活的松快随意些,别衣食住行处处不顺手。等有了些家当,又要开始考虑自保。后来便觉得既然自己来这一遭,不将所学所会应用起来,实在是暴殄天物。到最后竟然还忧国忧民上了——你说着算个什么?自己坑自己么?”
  “那你不如说是脑后有反骨, 随着实力越重也慢慢发酵呢。”;林菁笑他:“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就不是能看着别人受苦还安于现状的,多少年的老愤青了, 有机会不发愤图强一把,我还觉得你不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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