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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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庸的头深深低下,他年过四十,在王府厮混多年,又在工坊当坊主,很清楚方运所谓的“配合”是指什么,是让他把与赵瀖的所有事项一一交代清楚。
  在方运说完的刹那,赵庸还冒出一个天真的念头,或许可以蒙骗过方运,但转念一想方运此次的手段,心凉了半截,不可能蒙骗得了。
  赵庸一咬牙,道:“一切的罪责都在下官身上,但许多事情下官记不清了!”
  “看来你是不配合了。很好,来人!”
  “是!”就见外面有差役进来。
  方运把令箭扔给那差役,道:“去清阳会馆带清阳王府的赵管事前来!如若敢武力反抗,就地格杀!”
  “是!”差役取了令箭,匆匆离开。
  赵庸一脸的绝望,自己与赵管事的关系无比密切,没想到方运直接请最关键的人物。
  差役先把赵庸押到外面,然后方运点名请来一位县有工坊的坊主。
  那坊主六十出头,头发花白,身子倒硬朗,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只是有一些忧色。
  “学生见过县令大人!”这是一位童生坊主。
  方运却出奇地面带微笑,道:“先请梁坊主就坐。”
  梁坊主一愣,也不知方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就坐,但只敢坐半个屁股,不敢稳坐。
  方运笑着问:“梁坊主,令堂的身体可好?”
  梁坊主又是一愣,本以为方运会如酷吏般严格审问,谁知道竟然聊家常,而且关心他母亲的身体,立刻小心翼翼道:“家慈只是年老,并无大碍。”
  第870章 水至清则无鱼
  “那便好。你在宁安多年,又担任染坊的坊主,对染坊有什么看法?”方运问。
  “您……对染坊有什么看法?”梁坊主小心翼翼问。
  方运哈哈一笑,道:“我正是对染坊毫无看法,才让你说。你先说说染坊未来的方向,然后说说染坊的缺陷,最后说说县有工坊盈利为何不如私有工坊,为何不断被迫出售。”
  梁坊主疑惑地问:“您……真想听这些?”
  “那你以为我想听什么?”方运微笑。
  梁坊主没有立即回答,在他看来,方运这次突然抓捕大量坊主,恐怕是排除异己,针对计知白,甚至剑指柳山。
  连宁安城最傻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县有工坊还是皇室工坊,都是权贵们随意取钱的钱庄,这些坊主的背景太复杂了。
  梁坊主思索片刻,道:“下官执掌染坊两年,那就说一些吧。染坊的情况比之前好许多,现在每年盈余几乎是我执掌前的五倍!当然,这主要是国君、太后与内阁的功劳……”
  “我要听实话!”方运脸上的笑容消失。
  梁坊主心中一惊,一咬牙,道:“既然县令大人如此说,下官只能如实道来。染坊的未来?染坊不仅需要机关,更需要染料,看似简单实则很难,但偏偏又很能赚钱。下官年老,即将卸任染坊坊主之位,不出三年,染坊必然因为盈利不足而被贱卖。”
  “嗯。”方运面无表情。
  敖煌疑惑不解,染坊的效益明明很好,怎么梁坊主只要卸任就会出问题?为什么会被贱卖?敖煌虽然想不通其中关键,但却意识到“贱卖”两字大有学问。
  “至于染坊的缺陷,下官以为不在机关,而在染料与织染技法……”
  接下来,梁坊主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想法,滔滔不绝聊有关染坊的事项,最后甚至赵管事来了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方运认真聆听,偶尔插嘴问一下请梁坊主解释,对染坊越来越了解。
  两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方运点头道:“看来梁坊主的确是工于织染、忠于职守,至于把亲友安排到染坊之事和得来坊主之过程,倒也不算什么。”
  梁坊主身体一震,眼中出现恐慌之色,意识到对方可是连举人说抓就抓的酷吏,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更深层的意思?
  方运随后道:“近日事忙,有些安排可能要延迟。不过,在一个月内,我会请工部来人把你的事安排好。你喜欢当官,还是愿意做一个富家翁?”
  梁坊主一愣,也不敢隐瞒什么,下意识道:“下官年事已高,就算做官也毫无前途,不如做一个富家翁。”
  “很好。那我会请工部与你拟定十年的聘请文书,不仅让你继续当染坊坊主,并且给予你一定的红利,目前暂定每年奖励给你染坊一成的红利。”
  “啊?”梁坊主不由自主轻呼。
  “啊?”敖煌也跟着叫起来。
  至于周围的衙役和门外等待约谈之人,全都目瞪口呆,一个没有太多实权的老童生,本来会被人代替,怎么突然就能得染坊一成的红利?
  梁坊主管的染坊可不小,加上之前的工钱,梁坊主以后一年的收入至少达二百两白银,抵得上一个小工坊半年的收入!
  方运微笑道:“鉴于梁坊主管理染坊有功,但奖赏却迟迟没能跟上,本县补赏梁坊主三百两白银,并向礼部申请爵位。”
  县衙内外的所有人更加惊讶。
  补赏三百两白银已经足够骇人,向礼部申请爵位那更是难以想象!
  虽说那赵庸也有最底层的乡男的封爵,但那是因为他祖父、父亲和他三代为清阳王效力,而清阳王对忠心的属下向来厚待,这才有一个乡男的爵位。
  对普通童生甚至秀才来说,赵庸那是通着天!
  可梁坊主就是个普通童生,之所以能当上坊主,还是因为他处事老辣,与县丞陶定年认识多年,并送了一些钱。连方运之前都暗示知道这些。
  之前染坊不是什么油水工坊,梁坊主自然可以当上,可他变废为宝,自然引起别人眼红,很快就会被调离。
  可就在最后的关头,方运不仅让他继续当坊主,不仅加薪,还为他奏请封爵?
  就算是最低的乡男,那也是爵位,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众人突然意识到,方运和清阳王一样,也是一片天啊!而且是潜力无限的天!
  “老朽何德何能……何德何能……”梁坊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然红了眼圈。
  “您之德能,当获此赏。好了,与您的约谈结束,现在那些被控制在县衙的坊主或许有些失态,您拿着我的令箭去走走,安抚一下他们。”方运说着,命令差役把令箭递给梁坊主。
  梁坊主自然明白方运的用意,立刻昂首挺胸道:“下官得令!”说完,老人转身离开大堂,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外面的一些差役悄悄离开,去通知那些没有来的官员,因为这件事情太重要了!
  主簿房中,申洺把茶杯放到一边,看着前方的衙役,皱眉问:“方运已经知晓那梁坊主是走了陶定年的门路,而且把自己亲戚送入染坊之中,却不予追究,反而进行加赏甚至……加封?”
  “是的。”
  “但是,他却想置赵庸或小郡王于死地?”
  “看样子不想轻饶。”
  “这个蠢货!竟然把好处给无权无势的老童生,却要得罪清阳王!清阳王最然与康王走得近,毕竟是皇亲国戚,毕竟是赵家人,他方运若敢动清阳王,必然会让赵家诸王愤怒!你下去吧。”
  “是。”
  等差役走了,申洺立刻给计知白传书。
  “计大人,罪官再次给您请罪,这一次我绝不说多余的,只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这样的……”
  不多时,计知白传书问:“这次你真的没有欺瞒?”
  “绝无欺瞒,绝无欺瞒!”
  “好。”
  “计大人,方运如此嚣张,触动了世家豪门和皇亲国戚以及大量官员的利益,为何没听说京城有人闹事?”
  “法家医家等人帮助方运说话,这都在意料之中,可不知为何工家也出面,这就让各世家豪门不敢轻举妄动。世家豪门不动,皇亲国戚和官员谁敢乱开口?最多是那些纨绔子弟说一些骂方运的话。”
  “唉,真是怪了,本来可以让方运栽个大跟头的……”
  第871章 姓赵
  县衙大堂,方运一拍惊堂木,道:“带赵庸与赵管事上堂!”
  官威如海,形成无形的波浪向四面八方传播。
  所有的官差立刻精神抖擞,方才方运叫赵庸是约谈,但之前已经发现问题,构成证据,那就不是约谈,而是审判。
  赵庸没了方才的精气神,畏畏缩缩地被差役押到堂上,而那赵管事一身浅蓝色童生袍,昂首挺胸,不亢不卑向方运作揖道:“学生见过县令大人。”
  方运点点头,道:“赵管事,你可认识此人?”
  赵管事倨傲地扫了赵庸一眼,目光在他身上仅仅停留一眨眼的工夫,道:“在下认识此人,碍于老一辈人的情面,还有些来往。不过此人贼眉鼠眼,心术不正,在下极为不喜。”
  赵庸难以置信地望着赵管事,就在七天前,两个人还把酒言欢,以兄弟相称,现在却突然变脸。
  方运又问赵庸,道:“你可认识此人?”
  赵庸压下所有的怒气,道:“下官认识此人,乃是清阳王府的旧识。”
  “你们两人有没有生意上的往来?”方运问。
  “没有!”赵管事突然抢先回答。
  “启禀大人,没有。”赵庸的语气无比低落。
  敖煌龙眼一转,瞬间想明白,赵庸虽然在帮小郡王赵瀖捞钱,但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小郡王必然通过赵管事与赵庸联系,只要赵管事一口咬定与赵庸关系不深,赵庸也拿不出十足的证据,毕竟赵管事收钱的时候不可能写收据。
  方运道:“赵庸,所到手的银钱不过十之一二,其余的银钱到了何处?”
  “下官不知。”赵庸缓缓道。
  方运冷笑一声,道:“你在皇室工坊担任坊主五年,攫取白银近两万,让工坊的实际损失超过五万,按照律法,如此巨大的损失,已经可以判你流放!不仅如此,你的儿孙两代将不得在朝廷和圣院任职!”
  赵庸身体一抖,扭头看向赵管事,眼中流出哀求之色。
  赵管事冷哼一声,一甩袖子,不去看赵庸。
  方运叹息道:“你的四个儿子倒不算出色,但你的孙子真是争气啊,其中一个在书院中名列前茅,而还有一个不过九岁,竟然在去年的童生试中位列第一百零七,只差一点就可进入前百,成为童生。马上就要到三月,今年必然能高中童生。不过,若是在童生试前,举家被抄,你说他会如何?”
  赵庸眼圈一红,差一点跪下,绝望地看着方运,道:“方虚圣,下官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的孙儿吧!一切罪责都在下官,无论如何惩罚下官,下官绝不抗争。”
  方运道:“可是,赵坊主口风如此严,一点不想与本官合作,本官也只能公正判案,在童生试前判罚!”
  赵庸忙道:“大人,谁人没有儿孙?谁的心不是肉长的?下官已经认罪,何苦坏我孙子的科举?大人,听说您以仁义治县,请您开恩啊。”
  敖煌听后生出恻隐之心,为了赵庸孙子的科举,延后审判似乎是更好一些。
  大堂内外的官吏差役也一起看着方运,觉得方运应该会改变判决时间。
  方运脸上闪过一抹讥讽的笑容,道:“你们把不能御寒的棉花卖给府军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孙,怎么不想想他们将来也有儿孙!哦,或许冻坏了,绝后了,也就没有儿孙了!你怎么不想想,你们一年所得,是多少工人多少农民用血汗换来的,他们不是儿孙?他们没有儿孙?”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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