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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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采蘩问了一声,采薇也关心地问道,“郡主要见殿下吗”
  段缱怔怔坐着,没有发声,好一会儿才道“采蘩,你去前头让护卫放行,哪有女儿闭门不见母亲的道理呢。”
  采蘩微微蹙了蹙眉,对于她现在的状态有些担心,不过还是应了一声,离开去了前头。
  打发走采薇和另一个丫鬟后,段缱就一人呆坐在绮窗之下,出神地望着一处地方,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感,她才回过神来,收手一看,发现指腹被绣花针戳破了皮,正往外冒着血珠。
  她望着血珠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要止血,把绣绷子放了,从怀中掏出帕子裹住指腹,做完这些,门口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站起身,下一刻,门帘就被一人掀起,赵静一袭宫装,款款迈步走了进来。
  段缱看着赵静愣了片刻,才想起要敛衽行礼“女儿见过母亲。”心里既有疑惑,也有紧张不安,不知道她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
  特意在嫁妆送出去的今天过来,母亲是终于想明白了,还是另有目的
  常年的身居高位让赵静身上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穿着长公主服饰时更是如此,但在面对段缱时,这股威严很容易就会被慈爱替代,今日也是如此。
  “你这孩子,和娘之间用得着这般拘束吗,行什么礼呢。”她笑着上前,拉着段缱在榻上坐下,亲昵的神情一如既往,仿佛前几日的事情不存在一般。“你在宫里住了将近一年,回家里住可还习惯最近长安雨水不断,到处都泛着潮,你这儿没事吧”
  她这样的态度,倒让段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抬头看了赵静一眼,又低下去,有些局促地小声道“还好,家具都刷过一层漆,没受什么潮。”
  赵静一笑,想和往常一样握住段缱双手,却发现她一只手上裹着帕子,不由疑道“怎么了,手上怎么包着帕子”
  “没什么,”段缱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握住帕子,道,“刚刚在做绣活,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
  赵静就皱了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让娘看看伤口。”
  和往日无二的爱护,却让段缱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她迟疑着没有伸出手去,只道“没事,就是破了点皮,不碍事的。”
  见她如此,赵静也没有坚持,只是苦笑道“缱儿这是和娘生分了是因为上次的事情”
  段缱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娘误会了,女儿没有这个意思。”
  赵静自然不会相信她这句话,不过依然微微一笑,顺着她这话说了下去“没有就好。娘知道,娘那天的举动伤了你的心,可是娘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害你,你要知道。”
  “女儿知道。”段缱低声道,“娘是为了让女儿有更好的前程,可是女儿不需要这样娘,女儿这一辈子只愿意嫁给霍大哥一人,除了他,女儿谁也不嫁。”
  赵静笑道“你的心思,娘何尝不知你放心,娘已经拒绝了陛下的要求,你和你霍大哥的亲事照旧,你不必再担心了。”
  段缱一惊,有些欣喜地抬起头“娘是说真的”虽然嫁妆已经送出了公主府,可她一直觉得这是父亲拍板的结果,母亲依旧想把自己嫁给赵瀚,如今亲耳听见母亲不再反对这门亲事,她自然惊喜万分。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赵静笑道,“说起来,娘能这么果断地拒绝陛下,还要多亏了你的霍大哥。”
  段缱一愣,有些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大哥这件事和他有关”
  赵静道“你待嫁闺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自然的。这几天,整个朝堂都差点因为你的霍大哥天翻地覆了。”
  “什么”段缱惊讶道,“天翻地覆娘,这话从何说起”
  这些事情,还真不好从哪里说起。
  在听从孙行才的意见,让三公尚书等人共同审理陈家“谋逆”一案后,几天过去了,案情没有多少进展,牵扯进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甚至在昨天,御史中台竟然上奏检举陈家一案或与车郎将宋狄有关,这是要把晏平侯一家拉下水啊
  赵静差点气得摔了这份折子,那霍景安的手居然伸到了兰台,这朝中到底还有多少人是他的心腹,他的眼线除了陈家之外,他还要借这件事除掉多少人是不是到最后连孙行才也要牵扯进这桩案子里面
  他这哪里是警告,分明是在把她逼向绝路,是要把她的左膀右臂全部卸个干净
  好不容易才从震怒中冷静下来,她再次急诏孙兴入宫商议,孙行才的意见依旧是等,让她等婚期,等霍景安的反应,可她如何能等离八月婚期还有半个月的光景,现在才不过几天,小半个朝堂就卷入了此事,再拖半个月,这件事会拖成什么样子
  幸好,她还有缱儿,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未免霍景安误会什么,她按捺着等了一天,直到嫁妆送出了公主府,她才从宫里回来,没想到段泽明竟是不顾夫妻情分,在兰渠阁周围派了亲兵把守,要不是缱儿心软,她就真的被拦在外面进不来了
  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和刚才被堵在苑门处的难堪,赵静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段缱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安,不知道母亲是在为了什么事情生气,霍景安又做了什么事,惹得前朝几乎天翻地覆。
  赵静很快收敛了怒容,看向段缱,轻叹口气道“这几日长安发生了许多事,说出来,你或许都不会相信你的霍大哥得知了陛下想以皇后之位聘你为妻的事,很是生气,竟然指使他人污蔑忠臣良将,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你陈姐姐一家被他按上谋逆之罪,全部关押进了大牢,还有宋太医他们一家,也都岌岌可危,娘看他是快要气得失去理智了。”
  “陈姐姐宋太医”段缱一惊,“怎么会呢霍大哥怎么会陷害他们”
  赵静叹道“娘也不知道,可他就是对他们下手了。他若是痛恨娘摇摆不定,想对付娘,那就冲娘来好了,可他这样下去,把朝堂搅和得不得安宁,恐怕会给其他真正居心不轨的人可趁之机啊。”
  段缱原先还感到吃惊和不可置信,一直到后来,她越听越不对劲,一颗心慢慢沉下,轻声问道“娘,你和女儿说这些,是想要女儿做什么吗”
  赵静微笑道“缱儿还是这般聪慧。也不是什么难事,娘只是想让你劝劝他,让他早日收手,还朝堂一个安宁。”
  第74章
  果然如此。
  段缱心里一沉, 就算早就猜到了母亲会有此一言, 但在亲耳听见这一番话时, 她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失落, 同时也有几分透彻和了然。
  她早就该明白的,母亲不可能为了说些家常小事就专程过来见自己, 道歉就更不可能了。
  原来这才是母亲的目的,让她去劝霍景安收手,不要再“陷害那些忠臣良将”。
  她抬头看向赵静, 轻声道“娘今日来此,为的就是这事”
  赵静看出她的黯然, 心中一紧, 未免她不答应, 连忙加重了语气道“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缱儿。现在朝堂已经乱成了一团,人人自危, 不得安宁, 再这样下去, 就要酿成大祸了。”
  她伸手握住段缱双手,一派恳切道“娘知道, 你还在怨娘,当日娘没有一口回绝陛下, 是娘不好, 娘做错了, 你怨娘是应该的。可你不能为这事就和娘置气, 不顾那些忠臣良将的死活,你素来明理,应该知道轻重缓急。”
  她说得语重心长,段缱却听得心中发苦,包裹住自己双手的温度与从前无二,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份温暖了。
  “女儿知道。”她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关乎朝堂大事,女儿自然不会任性妄为。我我会去劝霍大哥的,可是我们现在连面都见不着,娘要女儿去劝他”
  见她应下此事,赵静心头一松,舒了口气,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这个简单,娘早就想好了让你们相见的法子,你只要记得多多劝他就好。缱儿这么聪明,想必不会让娘失望的。”
  居然连相见的法子都想好了。段缱沉默一瞬,道“那要是劝不住呢”
  “怎么会劝不住”赵静笑得轻松,“他本就是为了你的事才气昏了头,如今你亲自去劝他,他又怎么可能不收手呢好了,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快起来换身衣裳,你这一身行头窝在家里还行,去见他就有些随意了,妆容也要重新画一个,好在你底子强,不必多么繁杂,略施粉黛就行。”
  段缱听她这话的意思,像是马上就要去见霍景安一样,不由一愣“我们现在就要去见霍大哥吗”
  不等赵静回答,她就明白过来,阿兄带着嫁妆去了晋南王府,父亲又在军中,府里没有别人,要把自己带出公主府,现在是最佳的时机,更何况听先前之言,这件事似乎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自然越快越好。
  赵静的回答也验证了她的猜想“不错,娘今日就让你们两个见上一面。”
  说着,她就扬声唤采蘩采薇进来,吩咐二女给段缱梳妆打扮,又命寄琴取来华服霓裳,仔细挑了件红底绣梅的给她换上,另配一条百蝶薄纱披帛,把段缱整个人都打扮得华彩丽人,耀目明艳。
  整个过程中,段缱都不发一言,看似柔顺和婉,实则却是暗生抵触,心道自己只不过是去见霍景安而已,娘就这么殷勤地给她梳妆换衣,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去以色侍人吗
  她越想,心底越不舒服,赵静的笑容也变得格外刺眼,可她最终选择了沉默,什么也没说,由着采蘩采薇给她重新编发,簪钗戴环,点唇描眉。
  赵静在一旁看着,不时出声指点两下,最后从妆奁盒里挑了一支步摇,让采蘩给她簪上。
  步摇上缀着浑圆光亮的珠玉,累金烤蓝,熠熠生辉,段缱一眼就认出这是霍景安当日亲手给她簪上的,这支步摇从赵静处转递到霍景安的手里,最终落在自己的发间,她曾一度为此欣喜,一连戴了几十日,直到最近两个月待嫁闺中,她才偶尔摘下,不再时时刻刻簪着,没想到却又在今日再度簪上了。
  仔细回想,其实母亲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再单纯地对待自己了,让自己精心打扮,去亲近霍景安,主动投怀送抱,说是为了加深两人间的感情,其实只是用来帮助她笼络人心、巩固势力的手段而已,或许再早一些,把自己时时接进宫里住着,说不定也是为了能多多接触赵瀚,母亲的算盘,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好了。
  意识到这些,段缱心里一阵发冷,忽然间觉得自己素日敬爱的母亲陌生得可怕,思及平日母亲对自己的爱护,又不确定起来,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娘这么疼自己,怎么可能会这样看待自己呢
  她心中的柔肠百结,赵静浑然不觉,依旧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婢女给她梳洗换装,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时辰,段缱梳妆完毕,赵静上下打量一眼,满意地点头笑了“就是这样才对,来,跟娘回宫”
  就在采蘩采薇忙着给段缱梳妆打扮时,长安另一头的晋南王府,也正处于一片热闹当中。
  一百零八响的鞭炮一共响了六串,直弄得门前烟雾四起,硝味弥漫,待喜炮燃毕,王府就门庭大开,管家携仆役迎上,恭敬地拜过段逸,就命挑夫把嫁妆抬进王府,一共一百二十八台的嫁妆,光是搬进府里就费了不少时间,且每台嫁妆俱由四名大汉挑担,犒劳的酒水喜钱发了几阵都不见停。好在这些人只在外院休息,不入中门,只有以段逸为首的十二名王孙公子被请进了大堂,因此外边虽然忙碌,里面却是井井有条,热闹,却不忙乱。
  霍景安并没有在大堂等着,而是由他的长史刘用出面招待众人,直到一盏茶后,他才从堂前出现,与众人互相见礼。
  他一袭苍色袍衫,长发高束一尾,端的是潇洒轩昂,只是却面无表情,周身也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生冷气息,让不少有心想与他结交的人都退却了脚步,不敢上前搭话。
  晋南王世子性冷难近,众所周知,因此对于他的难以接近,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有段逸对此心生不满,心道你这板着脸的样子是给谁看,我妹妹的嫁妆你还收得心不甘情不愿
  他越想越生气,也越看霍景安越不顺眼,眉头一皱就想上前质问一二,幸好被熟知他性情的小厮及时扯了一把衣袖,这才醒悟过来,他今天是来给妹妹送嫁妆的,是来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要是跟霍景安争执起来,他爹非打断他的腿不可,只得悻悻放弃。
  众人各异的心思,霍景安全都没放在心上,他这几日因为赵静的变卦正在气头上,只是为了段缱的面子,这才勉强压下火气出来招待宾客,好在他一向冷淡示人,就算板着脸孔,旁人也都以为是他平素性情,并没有多想,这一场送妆礼,算是宾客尽欢。
  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客全部离去,嫁妆被齐整地安置在了后院,由于两人在大婚后就要南下,一些大件的物什都要先归拢好,等亲事一办便先人一步运往晋南,故宾客一离开,管家就去了后院,按着册子把嫁妆分门别类。霍景安则是坐在大堂,冷着张脸沉默不语,刘用立在一边,不敢轻易打扰。
  少倾,忽有门子入内禀报,道是皇长公主派遣黄门令过府宣传口谕,请世子接旨。
  刘用听罢就是一惊,小心地看向霍景安“世子,这”
  霍景安神色不变,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淡声吩咐门子“让他进来。”
  门子得令,很快就请着黄门令进了大堂。
  看见霍景安,黄门令细细地咳了一声,拉长了声音道“皇长公主有旨,请晋南王世子跪地接旨。”
  霍景安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黄门令身为宫侍之首,掌侍左右,通报内外,深得赵静器重,东宫大半的旨意都由他宣出,便是官高位重之家,见了他都只有恭敬跪迎的份,哪里受过这等冷遇一时暗生恚怒。若是旁人,他早给了一个没脸,偏生这位晋南王世子实权颇大,风头甚至都隐隐有压过长公主的趋势,他浸淫宫中多年,早练就了一身看人下碟的本事,面对此情此景,也只能硬挤出一张笑脸躬身作揖“殿下有旨,宣晋南王世子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霍景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大堂中一时陷入寂静,就在那黄门令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时,他才缓缓开口“下臣接旨。来人,送大人出府。”
  按理,既然赵静的口谕是即刻入宫,不得有误,那么霍景安就应该随黄门令一道去宫里,可他此番发话,黄门令竟不敢接茬,直到门子上前送客,这才大着胆子赔笑说了一句“朝事繁忙,殿下今日是特意空出来宣召世子的,还请世子不要耽搁太久,让殿下久候。”
  霍景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黄门令无法,只得道了声“小人告退”,随着门子离开了大堂。
  等人离开后,霍景安又静了片刻,才吩咐刘用“把卢昌叫过来。”
  刘用应声退下,不多时,就带着一名武夫打扮的男子入了大堂,那男子一见到霍景安,便下跪抱拳,行礼道“卢昌见过世子。”
  “今日长公主都去了哪里”
  “回禀世子,长公主今日辰时四刻出了宫门,前往长公主府,于巳时三刻携长乐郡主离府回宫。”
  霍景安默不作声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继续吩咐底下人看着。”
  “是,属下告退。”
  目送着卢昌退出大堂,刘用转头询问霍景安道“世子可要入宫觐见”
  霍景安站起身“是要入宫,不过不是觐见。”他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特意把长乐郡主带回宫里,不就是想要我过去吗,那我就如她的意好了。去,把我的马牵过来。”
  一路疾驰到丹凤门前,日头差不多已经升到了当空,这半年来霍景安多次出入宫廷,守门的禁卫早就认得了他,没有也不敢盘问腰牌,直接让道放行,就这么让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东宫。
  至临华殿前,早有宫女在此等候,见他到来,便上前敛衽一礼,请他随自己而来,却是把他往偏离临华正殿的西边带去,直到碧玉阁处,才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行礼道“请世子入内。”
  霍景安在心里嗤笑一声,抬脚迈入楼阁。
  自从段缱回府居住后,这碧玉阁他就再没来过,如今时隔两月再次踏入,竟有了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阁里的布置一如既往,只是多了几分冷清,他扫了一圈,没有见到段缱的身影,就掀起织锦门帘,往里间走去,果然在珠帘后边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段缱对窗而立,长裙曳地,仿佛一朵灼灼盛开的海棠花,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想着心事,长发如瀑般披下,日光透过窗格洒在她的身上,给她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仿如梦幻。
  霍景安看着,心就柔软起来,这几日堆积的怒火与不满在顷刻间消失殆尽,只余一腔柔情,驱使着他抬步上前,伸手挑起珠帘。
  珠玉碰撞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段缱睫翼一颤,转头朝他这边望来,发间步摇随之一动,闪着熠熠的辉光,如同星茫。
  两人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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