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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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羽被惊了一跳,这才跑着去了云辉院。
  果不其然,她一进到云辉院里,就看见自家姑娘手里拈着个什么东西就往宁端的嘴里喂,那东西看起来颜色奇奇怪怪的,翠羽都被惊得放慢了脚步,却见到宁端毫不犹豫地张口吃了下去,顿时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那就算是毒药,大人大概都能面不改色咽得。
  她定了定神,站住脚步抬高声音道,“姑娘,我回来了。”
  席向晚一转头,见到几日不见的翠羽,笑着朝她招招手,“过来坐下说话。”
  翠羽:“……”她看看席向晚身边空着的凳子,又看看宁端的脸色,严肃地摇了头,“不了姑娘,骑马颠得屁股疼,我站着和您说。”
  席向晚哦了声,“金陵那头查得如何?”
  “席明德是被毒死的。”翠羽毫不犹豫地说,“三名仵作一道验尸,其中三人都确认是毒杀,却只有一人辨认出了那毒的种类。”
  “是什么毒?”席向晚正要起身去净手,听到这里不由得停了下来,专注地看着翠羽等待她的下文。
  “正如唐新月先前使用过的那些一样,也是如今已经禁用、当年由高祖尽数销毁的秘药之一。”翠羽细细地讲述道,“那一名仵作能辨认出这种毒药,还正好因为他祖上曾经钻研过这些秘药留下了手记,才对应上了症状。此药俗名叫‘狗不理’,却是讲的一种特殊的药性。这药虽然杀人于无形之中,也极难被当场验出,但是……”
  她说到这里,刚一抬头,就见到宁端已将水盆送到席向晚面前、又捉着她的手放到水里,拿了皂角洗去指尖的油,不由得一个磕巴,连自己想说什么说到哪里全给忘了。
  席向晚正听得全神贯注就没了下文,微微蹙眉,“翠羽,然后呢?”
  翠羽一惊回过神来,回想了几息才接着道,“但这毒有一个极为特殊的特征,便是在尸体内留半年左右的时间之后,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味道吸引四面八方的野兽来掘坟啃咬得惨不忍睹,因而得了‘狗不理’的名字。”
  “已经确定不是有人故意将祖父尸身掘出伪装成那样了吗?”
  “确定。”翠羽肯定道,“在周围猎杀了一圈野狼,大半的肚子里都有着……”
  宁端抬头看了翠羽一眼。
  正要说“席明德尸块”的翠羽又是一个磕巴,飞快地在脑中思考着一个用来替换的词语。
  好在席向晚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思忖片刻便抢先道,“那仵作可一道带回来了?他是至关重要的证人。”
  “带了,人已送去都察院,姑娘放心。”翠羽松了口气,“姑娘,席明德恐怕就是唐新月亲手毒死的。”
  “恐怕是。”席向晚却没有展眉,她转头问宁端,“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些事情一道发生,时间太过凑巧了一些?”
  宁端慢条斯理擦干她的手,又揉揉她细嫩带着粉色的指尖,“冷不冷?”
  那日席向晚被亲了指尖就跑走之后,宁端就猜到席向晚的手指恐怕十分敏感,冬天被冻得木时也就罢了,入了春天气渐暖,稍微搓一搓便能令席向晚耳尖悄悄红起来,这一幕宁端永远看不够。
  几日下来,席向晚自然也知道宁端心中想的什么,没好气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道,“温水里净的手,怎么冷?”
  手中一空的宁端有些遗憾,面上却丝毫不显,道,“若是真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他总有目的。”
  “可这一切,又串不起来……”席向晚轻声自言自语着,刚净好的手,又不自觉地伸向面前还热腾腾的紫薯糕拈了一块咬下一角。
  席明德的尸身被掘出,虽然正好符合了那“狗不理”半年左右的药性转变时间,但正在席向晚得知席明德是中毒身亡去试探唐新月的时候,正巧就发现唐新月怀孕了,这还是她事先都想不到的发展。
  仿佛像是一切本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凑巧堆在了几天的事情里一口气爆发出来,让席向晚不禁有些担心这一切是不是都还没有结束。
  她又想起了包氏交出的那半根断簪,不由得道,“如果唐新月真是樊家派出来的人,在席府潜伏多年,知道自己性命危矣的那一瞬间,她会做什么?”
  翠羽设身处地地想了想,道,“我会将可能会被别人发现的秘密和证据立刻毁于一旦。”
  “如果是我,我会……”席向晚思索了一会儿,失笑,“我大约会找我最恨的人同归于尽,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宁端却道,“我会去见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一面,确保她安全无忧。”
  翠羽羞得捂住了脸,席向晚却眼睛一亮,她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紫薯糕,“没错,唐新月在被捉走之前,一定会联系樊家的人——但樊家这些日子却没有动静。”
  “若唐新月真是樊家派来,没有动静却更为可疑。”宁端道。
  “我手里,正好有个可以用来让她露出破绽的东西。”席向晚站了起来,她正要往屋子里走,突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拈着半块紫薯糕,便笑吟吟朝宁端凑了过去。
  宁端无可奈何地张嘴接过,目送席向晚脚步轻快地提着裙摆进了内屋。
  翠羽:“……”她只是离开了金陵几天,但似乎姑娘和大人之间却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稍稍上前了几步,道,“大人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不甜。”宁端将糕点咽下,面不改色。
  翠羽低头瞧瞧那暗紫色的糕点,见它方方正正的模样,有些怀疑地低头拿了一块小心地送进嘴里,顿时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这紫薯糕里头居然还夹着蜜糖熬成的馅儿,一口咬下去,不吃甜口的她甜得牙都要倒了。
  这也就是嗜甜的姑娘爱吃了吧!
  翠羽背过身去,不敢吐,捂着嘴嚼了两下后胡乱一口气咽了下去权当喝了碗中药。
  “我有包氏给我的断簪。”席向晚从内屋里出来了,她向来平和淡然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和邀功,“我要做的,只不过是拿着这个作为证据,让唐新月相信我已经知道她和樊子期之间的关系就行了,她慌乱之下一定会透露什么。”
  翠羽回过脸来时表情还有些扭曲,“姑娘,您的意思是?”
  “你又想去一趟牢里。”宁端道。
  席向晚眨眨眼睛,走下台阶停到宁端面前,朝他一笑。
  宁端:“……”席向晚还不用说什么,他就撇开视线叹了口气,“让你兄长知道,又该生气了。”
  “那就别让大哥二哥三哥他们知道。”席向晚小步小步到了宁端面前,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等你有时间了,你陪我去,他们便是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宁端心中苦笑,不消片刻的功夫就举手投降。
  他此刻竟有些不知道席向晚越来越亲昵随意的态度究竟对他来说是种享受还是折磨了。
  第176章
  临上刑场前, 包氏同着其他几名犯人一道被狱卒从牢房中提了出来戴上了镣铐。
  这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死刑犯脸上都有些麻木不仁——他们已经经历过了恐惧, 如今知道一切无法挽回, 反倒像是生命提前一步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似的。
  能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后仍然要被砍头的,手中都是不止一条人命的穷凶极恶之徒了。
  包氏一个妇人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有些怪异。
  离开大牢之前, 包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唐新月一眼, “不知道你死之前, 会有什么人来送你上路呢?”
  包氏为自己的相公孩子争了半辈子, 死前相公孩子却没有一个能来牢里见她的。
  席存学在这之前就只来牢中探望过一次, 现在更是病得起不了身;席泽成蹲在另一座狱中;席卿姿石沉大海;独独一个行动自由的小儿子,却从来都是和唐新月亲得超过包氏的。
  包氏自己的家人,却远在千里之外, 也不想和她这个罪恶深重的外嫁女扯上关系。
  最后给包氏送断头酒的, 竟是她曾经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席向晚。
  唐新月没有理会包氏的诅咒和挑衅,她低垂着脸直到镣铐和脚步声都逐渐远去之后,才抬了抬眼睛。
  狱卒是不会管牢中犯人身体健不健康的, 唐新月即便血流不止,只要还有口气在,也没人会给她喊大夫来。
  腹中的绞痛十二个时辰从不间断, 折磨得唐新月晚上根本睡不着觉,才进了牢里一天多,就虚脱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唐新月唯独清楚地知道一点:她不可能再怀一个孩子。
  为了在席府中站稳脚跟,她不得不为席明德生下席存学,那胎留得艰难, 最后生产时几乎要了唐新月的命。在那之后,她立刻服下了绝孕药,此后席存学长大几十年的功夫,唐新月都没有再怀过孩子。
  更遑论席明德死后,席存学如同惊弓之鸟,唐新月对着他多是安抚为主,床笫之间接触次数锐减,要说她肚子里怀了席存学的孩子,也未免太过凑巧。
  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了她,唐新月心知肚明。
  可究竟是谁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不仅收买回春堂的大夫,伪造出她怀孕的假象,更是雷厉风行地将席府三房一气之间几乎扫了个落叶萧萧?
  唐新月躺在被褥上将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名字一个个念过去时,她又听见了不紧不慢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她合着眼睛假寐,不想那脚步却在她的牢房前头停了下来。
  “起来!”狱卒当当地敲着她的牢房,“喂,别装死!”
  “我来吧。”有人出声阻止了狱卒,她笑道,“唐姨娘,别来无恙。”
  唐新月听出那是席向晚的声音,她双手环着自己的肚子没有动弹,一幅已经死了的模样。
  “昨日八弟来我府上,想说服父亲救你。”席向晚也不在意,她接着说道,“不过早知道祖父是你下毒害死的,你说席府会不会出手救你呢?”
  牢中光线阴暗,大白日也不得不举着火把才能看清牢房里头的摆设。
  席向晚借着火光看见唐新月单薄的身影蜷在牢房角落里,虽看不真切,那浓重的血腥味却遮掩不住。
  见唐新月铁了心装死,席向晚也不急,她将半截断簪掏出,交到了宁端手中,又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再决定是不是还要这么闷不吭声也不迟。”
  玉簪多少脆弱,席向晚可不相信自己的手劲儿。
  宁端一扬手,那半截簪子就划了条弧线落在了唐新月的脑袋旁边,翻滚两圈停了下来。
  唐新月的视线聚焦在那断簪之上,心脏狂跳了两下,慢慢伸手将其握住,虽知道这时候不该开口,却没能忍得住,“这是包氏告诉你的。”
  “包氏说了。”席向晚面带微笑,“但你难道以为,包氏告诉我之前,我就对此一无所知吗?”
  唐新月窸窸窣窣地撑起了身子,一双眼睛幽幽看向牢房外,在席向晚身旁见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你只是嫁得好罢了。若你和我一样嫁了一个窝囊废,现在或许你我的位置便该倒过来了。”
  席向晚偏过脑袋,含笑扫过宁端的面孔,道,“看来,比起我祖父,你更怀念从前的心上人?哦,或者我该说,你既爱他,但又恨他?”
  “你懂什么。”唐新月轻声笑了,她将额发拂到后面,声音婉转柔美,“也不用想诈我的话,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对了。”席向晚不气不恼,和唐新月比着谁更有耐心,“你心中最担心的那个人,恐怕是听不到你的遗言了。”
  唐新月的目光果然微微一滞。
  “我让人盯着你那么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往外送信的吗?”席向晚含笑道,“我只是要等最适当的时机捉住你罢了。”
  唐新月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你可真能胡编乱造……”
  “你仔细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由一帆风顺变得事事不顺心,好像什么计划都能被从中打断阻挠?”席向晚循循善诱道,“这些事,难道不是多多少少都和我有关?”
  唐新月若是仍养尊处优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或许还能和此刻的席向晚制衡一二,可如今她的身陷囹吾,最关心安危的人又不知遭遇几何,脑子里更是因为缠绵的疼痛而嗡嗡响个不停,想跟席向晚打嘴仗实在是太难了。
  更何况,就站在席向晚身旁的宁端尽管一个字也没有说,却也是对唐新月来说再明显不过的威吓。
  没错,是了!宁端出手的话,这一切都解释得通!
  唐新月不自觉地握紧了断簪,沉默了许久才复又道,“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我今日不是来逼问你什么的。”席向晚轻快地笑了笑,颊边酒窝里带着令唐新月憎恶羡慕的天真无辜,“我只是想看看能心狠手辣将宠了自己几十年的相公毒死的你,如今的凄惨模样,好回去说给祖母当乐子听。”
  “你以为我想做他的妾?”唐新月道,“你看看我,再想想你祖父是什么模样,我凭什么给他做妾?”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夸张一些讲,席明德和唐新月一个显老一个显小,若是站在一起,别人说是祖孙,或许也有人信。
  可妾总归是要貌美如花年轻水灵的,有钱有权的,纳一个足够当自己女儿的妾室,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
  可唐新月终归觉得怨怼:她凭什么要委身给席明德这样一个没有一丝长处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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