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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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鲁为难地道:“王爷——”
  他不好说,在江西地界还罢了,京城,他们真没那个本事,想知道什么就可以知道什么。
  他只能婉转了一下道,“钦差还在此处,我们不宜轻举妄动。”
  朱议灵才冷静了一点下来,但脚步没停,又踱了两圈步,终于想出了个主意:“太子还小,如今跟皇后同住,他这所谓‘遇刺’,十有八/九在皇后宫中,别人不知内情,皇后必定知道——本王管不到宫外,宫外难道也不能设法吗?你去想办法,跟汪家搭上线!”
  汪家就是皇后的娘家。
  他只管一拍脑袋定出一个方策,具体怎么做,还得王鲁去想,王鲁只有应下:“是。”又提醒道,“王爷,行此事之前,最好将钦差打发走,万一有什么落到他眼里,就麻烦了。”
  朱议灵觉得有理,便点点头,而想到好好一个棋子刚过河就折了,又不免心痛起来,自语了一句:“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然后才道,“荣康用不得了,皇上哪怕还不知道灵尘子出自我门下,荣康给他送了这么一个定了刺驾罪名的道士去,也等于绝了自己今后逢迎上贡的路。所以,本王也不必替他顶着这个嫌疑了。”
  朱议灵急于要将精力放到查探宫中秘事上去,说出手就出手,半点不含糊,隔天就把朱成钶给卖了,证据之前都收集好了,拿出来就能用。
  东乡县里,朱逊烁傻了。
  灵尘子进京前,给他留了不少丹药,他服着感觉很好,所以才把灵尘子荐给了皇帝,要说他这片本心,还真不坏,交恶皇家的苦头他吃够了,终于皇帝开了回恩,把他从甘肃调到了江西,他为了进一步巩固一下在皇帝那里的印象,才拍了这个马屁。
  结结实实拍到了马腿上。
  皇帝雷霆震怒叱责他识人不明的旨意前脚才糊在他脸上不说,他晕头转向了一整天还没缓过神来,后脚钦差找上门来了。
  不知该说朱逊烁这个一府之主太大意,还是他作为父亲也太不称职,朱议灵挑拨了朱成钶,朱成钶受不住激,私自派了人出去行事,朱议灵掉头来拿到了这部分证据,凡此种种,朱逊烁居然全部一无所知。
  以至于纪钦差上门的时候,他还理直气壮地把钦差一顿喷,直到钦差言明是朱议灵为了证明自身清白,查探之后指证了朱成钶,并同时提供了证据——朱成钶久病在床,难以接触到外面适合做这种事的人,他直接以钱财买通了自己府里的一队仪卫,这队仪卫当日几时出城,几时回城,城门口的门卒都还有人记得,朱议灵在朱逊烁所暂居的大户院中又还放有人手,两方印证,这一出手,直接就坐定了朱成钶的嫌疑。
  朱逊烁满怀震惊不信,但又不得不信地到床前去质问儿子。
  朱成钶人病着,脑子没病,之前,朱议灵给他的名医一天到晚在他面前感叹他落水太久,早一刻获救也不会重病至此,他为仇恨蒙蔽理智,派人寻机报仇,结果事败,朱成钧和朱议灵把官司打到了御前去,他及到此时都没觉得朱议灵在有意挑拨他,因为看上去是朱议灵自己将事情扛了,但现在钦差真的来了,要查,要寻证据——朱议灵甩手就能拿出一堆来!
  他这时候还不醒悟,就真的太蠢了。
  朱成钶一边将朱议灵恨毒,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大半罪名都推回朱议灵身上,仪卫就是他派的,这推不掉,但指使必须是朱议灵指使的,原因不重要,反正他也有证据,那个名医现在还在府里呢!
  对了,名医还是小事,还有那个道士,那个敢刺杀太子的道士,也是朱议灵给的,他就是居心叵测,就是其心可诛!
  朱逊烁没想到竟是真的,灭失了最后一丝侥幸,但他来不及训儿子,先跟着一起大骂起朱议灵来。
  刺杀朱成钧,刺杀太子,这两口锅必须都甩出去,一口也不能留。朱逊烁倒不是多心疼侄儿,而是朱成钶在这个关口爆出来残害兄弟,到皇帝那里是个什么印象?江西的封地还没捂热乎,王府都没落成呢,别转眼又被打发回甘肃去!
  荣康与临川两大郡王府之间的短暂和平好似露珠见了太阳,倏忽就没了,留下的只有烈阳般白热的争斗。
  **
  两地吵成一团乱麻快把整个抚州都席卷进去的时候,朱成钧安安心心地在他的王府里呆着。
  他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他想做的事,就是会做成,也已经做成了。
  嗯,只除了一件。
  “爷,要么算了吧。”秋果劝他,“展伴读人好,可心也硬得很,爷想收服他,我看比登天都难。”
  “你懂什么。”朱成钧斜睨了他一眼,“再说,哪里难了,我在她心里已经是最好的了,我看容易得很。”
  秋果:“……”
  那都是快两个月前的话了,他看展伴读早抛到脑后,认真做自己的事去了,只有他家爷还记挂着,动不动拿出来说一下。而且,耗到现在还只能叫他洗裤子,这“容易”二字,究竟从何说起哦。
  他这回的腹诽过于外露,被朱成钧拿眼一扫看出来了,但他轻哼一声,没再解释。
  他说秋果不懂,不是随口一句,是真的觉得他不懂,便也无法与他解释。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觉得难呢。
  她亲近他一点,他是满心欢喜,她不肯亲近他,他自己心里把她想一想,也觉得很有意思。
  心里揣上了这个人,他就是活的,看这个世间也是活的,倘若没有遇见她,没有动这份心,这么长又无所事事的人生,才真是太无趣了。
  第112章
  两个郡王的恩怨已经很让人头大, 这下好,变成了三个,整个抚州都把眼睛瞪大了, 等着看这场好戏怎么收场。
  处于各方瞩目中的纪钦差一点都不慌张,他不是江西坐堂官, 不怕得罪任何一方当地势力, 发愁也只愁没有线索, 现在案情有了突破, 他只要明白禀报上去就是一份政绩, 至于对各方涉事如何处罚,因案犯身份特殊,则就不是他能当场决断的了。
  纪钦差带着满满的收获走了。
  秋风起,一层凉似一层,暮秋冷露里, 来自皇帝的旨意发到了江西。
  接连三道。
  挨个来。
  首先是荣康郡王府。
  朱成钶直接派出仪卫行刺杀之举,他所受的处罚最重,直接被罚回了甘肃。朱成钶不是长子, 只能降一等袭爵,因为朱逊烁在代王位之争中失败,他连带着只能袭一个镇国将军的爵位, 待遇就不消提了,郡王跟亲王就差了一截, 镇国将军又差一截,因为俸禄实在有限, 许多王孙们由奢入不了这个俭,一般受封以后也还是附随着长辈过活,朝廷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也不做强行要求。
  但这回圣旨既明确说了,朱成钶就不得不走了。
  朱逊烁拿这个儿子当幌子,连着上了几年书才把封地换到了江西,结果朱成钶这一搞事,把自己搞回了原点,他原就落下的寒症,甘肃的气候确实不适宜他养病,这回又是独自一个走,沾不上郡王府的光,以后的日子,可以想见的难熬了。
  然后就是送了个“刺客”进京以及教子不严的朱逊烁。
  朱逊烁自跟朱议灵闹翻之后没有闲着,一封封辩白的书信往京城递,这番功夫没白下,皇帝在旨意里原谅了他的无心之失,罚了他接下来三年的俸禄,又严厉申饬了一回,但最终,还是将他留在了江西。
  展见星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没什么触动,只觉是意料之中。
  朱逊烁与朱议灵已结下深仇大恨,跟整个宁藩也难以再搅裹到一起去,对于这样合格的棋子,皇帝是不会舍得动的。而这,也正是她与朱成钧所需要的。
  但差不多同时传来的另一则消息,就令她惊讶起来了。
  作为这一切争端的幕后黑手朱议灵,他的惩处居然几乎与朱逊烁一样——只分外又加了一年的闭门思过。
  这就太不正常了。
  虽然朱议灵也上书替自己喊了冤,说他绝没有命灵尘子行大逆之事,给朱成钶送名医也只是出于好心,但他与朱逊烁的情况截然相反,皇帝只愁不便将他从临川拔起,消减掉宁藩的势力,如今终于有了理由,怎会放过?
  其中令人疑虑之处,不下于之前的另一件事——那就是灵尘子怎么会去刺杀太子。
  灵尘子真敢行刺,祖宗八代都会被翻出来彻查,即使没有崇仁写信去报,他与朱议灵间的瓜葛也不可能掩藏得住。这么做,太行险了,不像朱议灵惯用的手段。
  一个疑问未明,又新添上一个,这还没完,没过几天,展见星自己也接到了圣旨——这第三道,原是下给她的。
  她听到门子飞奔进来传报后,吓了一跳,这案子由钦差承办,实际上与县衙已没什么关系,就有额外的旨意,也该下去崇仁郡王府才是,而倘若不是为这事,新有别的公务,那该由布政使司转府衙再转县衙一级级下来,她一个小小县令,一般不会直接接旨的。
  她心下涌着奇怪,行动不敢耽搁,连忙命人备了香案香炉等物到仪门外去迎接天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崇仁郡王已及弱冠,性敦纯,克己恭俭……当择淑女为配,着地方……”
  天使颁完旨意,很快乘车走了。
  展见星捧着手里的明黄卷轴,在前庭长久地发着怔。
  秋风刮在身上,已有了些寒肃之意,她如梦方醒,又如遭当头棒喝。
  这道旨意没什么问题,展见星甚至领悟得到其中的深意:朱成锠十五岁就成亲了,朱成钧拖到了二十也没人管,这会儿皇帝突然把他想了起来,无关亲情,弥补而已。
  朱成钧在江西跟宁藩作着对,皇帝出于自己的考量将朱逊烁调了过来,结果他们本宗之中十分不合,仇怨深结,朱成钧因此遭到刺杀,皇帝对朱逊烁一支的处罚还算公允,但不知为何,对同样涉入的朱议灵却堪称轻拿轻放,那对比之下,朱成钧就显然是受委屈了。
  皇帝经过琢磨之后,给出了这么个弥补方案。
  应该说,这方案本身是很不赖的,天下多少宗室,向来都是由宗人府定期开选秀然后按需分配,选出的秀女符合朝廷定下的规范就行,至于郡王自己本身,那基本没什么表达意见的余地。
  朱成钧独得一道选妃旨意,面子首先是有了,他又是在当地选,虽是考虑到扰民等因素将这个权利交给了地方官,但现任主官本是他的伴读,他授意一下,想选谁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更重要的里子也有了。
  所以……一切都很正常,不对劲的是她。
  她明明早知她与朱成钧间的纠缠不妥,也下过几回决心,却迟迟落实不到行动上,只是糊涂拖延,她不忍,她纵容——她何尝不是在害他!
  朱成钧从前不知道她是女儿身,把她当成男人喜欢,她还能抱有一天他会醒悟的指望,但他已经看穿了这个秘密,问题就只在她身上,她不愿放弃自己屈从于他,又当断不断,长此下去,将会把两个人拖成什么样的乱局?
  她一辈子不成亲,也要把他拖成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吗?
  对,他也许偏偏愿意,但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觉得这对他是件好事。
  “县尊,您怎么了?”
  是一个当值的衙役,看她在这里呆站许久了,忍不住走过来两步出声询问。
  展见星回过神来,将圣旨捏紧了些,道:“……无事。”
  这一棒来得太及时也太重了,她因此清醒得,十分彻底。
  **
  展见星不再关注临川与东乡的动向,也将些许疑问埋去心底,她回到二堂,伏案用心写了张选秀的告示,隔天便命衙役贴去县衙八字墙上。
  县衙外常年会有些闲人关注各类告示,这个消息很快扩散开来,渐渐拥了些人来围看,听那识字的人大声将告示念出来,众人不由议论纷纷。
  总的来说,大家都是好奇,并不惧怕反感,一来因为告示写得分明,符合条件的人家可自行前来报名参选,县衙并不强行摊派,二来告示里所写要选妃的崇仁郡王来了有一年多了,没侵扰过地方,建王府那么大的事都安安静静的,本地人对他印象很好,要是家里有适龄的女儿能中选,既是一家飞上枝头,女儿嫁与他过的日子也不会差。
  当即便有人蠢蠢欲动地走进县衙找书办去报名了。
  只半天功夫,书办就登记了十来户,随着这个消息进一步扩散出去,可以想见来报名的人选定会更多。
  展见星暂不去管,一边埋头处理其他公务,一边在等。
  等到午后,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进来报:“县尊,县尊,不好了,崇仁郡王忽然来了,在前面将报名的人都赶走了,名单也抢去撕了,桌子都踹倒了,好好生吓人——!”
  展见星摆手阻止了他,站了起来。
  用不着他说了,她已经看见了“好生吓人”的朱成钧。
  衙役顺着她的目光一扭头,瞬间像被卡住了脖子,失声又飞快地躲出去了。
  朱成钧在堂外站着,暂时没动。
  他脑子里是空的,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他听见秋果震惊来报的时候,一路疾步走来的时候,看见墙上告示的时候,直到进入县衙循人流看见书办在登记的时候,他都还不肯完全相信。
  他抱着一种负隅顽抗到可笑的念头——也许这是个误会。
  直到此时,直到此地,他亲眼看见了她,她穿着青袍,面孔白皙清逸,表情镇定自若,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七品正印官形容,他所有的侥幸都灭失了。
  他终于举步,一步步走进去。
  展见星撑住了没有后退,隔着一张公案与他对峙。
  “展见星,你原来这么厌烦我?”朱成钧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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