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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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活一张脸,把什么都拿到大面儿上来,那跟把脸皮掀了,仍在地上叫人踩有什么区别?
  早先被收走膳食碗筷,他们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几句,食君之禄,免不得要受些委屈,可这会儿当着满殿人的面儿把脊梁骨折断,却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故而皇帝问完之后,他们硬是把脸给憋青了,梗着脖子道:“臣等为天下万民之托,辅佐君上,夙兴夜寐,不敢忘怀,圣上何故辱之?”
  说完,又软中带硬的拿捏道:“今日至此,臣等自请去官!”
  “准了。”皇帝听罢,转瞬迟疑都没有,即刻便准奏,又抬手吩咐道:“即刻剥去他们身上官服,取下鱼符,赶出宫去。”
  那几人脸色霎时间便白了,皇帝看也不看,又转向皇太子,道:“人各有志,他们既乐于去做闲人,朕便成全他们,太子也不要为难,五代之内,便不要叫他们的儿孙入仕了,做个富家翁,其实也不坏。”
  皇太子含笑应了声:“好。”又有内侍近前,遵照皇帝吩咐,打算剥去几人官服。
  早先闹成那样,已经够丢脸了,要真是在大殿之上,当着妻子儿女的面儿被剥了官服,即便只是外袍,也足够叫人羞愤而死。
  那几人惶然跪地,连声央求道:“臣等一时失言,万望圣上赎罪……”
  皇帝置若罔闻,催促道:“还不快些动手,再请他们出宫!”
  内侍们闻言近前,在这些人呼天抢地的惨淡声中剥去他们官服,又将人架着,就此离开了此处。
  既是宫宴,自然有女眷在,丈夫身上的官职没了,妻子、母亲身上的诰命自然也随之消失。
  皇帝还没有那么变态,在这儿脱女人衣裳,只是照旧赶出去,叫跟他们的儿子、丈夫做伴儿去了。
  闹了这么一出大戏,这些人从此以后,怕是再也没法儿在长安立足了,但凡是碰上个今天在殿上的,都得掩面遁走。
  乔毓从前也见过那些人,只是不甚熟悉,韩国夫人便一个一个为她介绍,听说是前几日疯狂弹劾她的那几个混蛋,忍不住连声叫好。
  幸免于难的张御史见昔日同僚落得这下场,着实唏嘘,还有些后怕。
  张三郎哼道:“阿爹,你得好好谢我,不然,今儿被叉走的人里边儿,指定还有你。”
  张御史瞪了儿子一眼,没等说话,就被张夫人瞪回去了。
  她心有余悸道:“你瞅他干什么?他说错了吗?你记得改改那副臭脾气,不然,咱们干脆一拍两散,我带着儿子过!免得整天提心吊胆的……”
  张御史叹口气,看着妻子和儿子,目光却逐渐柔和下去。
  “好,”他低声道:“我改就是了。”
  十余人被赶出去,连带着家眷一起,远离了长安这座华美恢弘的舞台,也带给其余人无限唏嘘。
  留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瞧着骤然空置下来的十来个位置,禁不住打个冷战。
  皇帝似乎没察觉到殿中冷下来的气氛,言笑间给那十来个空置出来的官位上添了新人,官员们离席谢恩,同僚举杯助兴,气氛重又热切起来。
  至于早先离席的那些人,已经没有人会去在乎了。
  “走了才好呢,那群王八蛋,整天嘚吧嘚,没一个好玩意儿,”韩国夫人喝的不算少,已经有些醉了,拉着乔毓,诉苦道:“就最开始说话那人,还曾经上疏弹劾过夫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乔毓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好奇道:“为什么?”
  “他说,没有儿子还不纳妾的人,应该削官问罪,因为他们不孝,断了祖宗血脉,”韩国夫人冷笑道:“我呸!从古到今,哪有没断过的血脉?秦始皇的后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不远处有人往这边儿看,韩国夫人察觉到了,顺势望过去,假笑道:“哦,我把博亭侯给忘了,他们家传的还挺久,别人家养个王八,最后都是王八送他们走,也只有博亭侯家,能把王八送走……”
  博亭侯的脸色不太好看,想起跟在秦国夫人身边的女儿,面色更差,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没有做声。
  韩国夫人已经有些醉了,乔毓问宫人要了盏醒酒汤,打算喂她喝下,哪知醒酒汤还没来,她便睡下了。
  乔毓守在堂妹身边,听殿中朝臣们议事说笑,面色平静,心绪却有些乱。
  李泓他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半点儿情面也不给那些人留,是想为她出口气吗?
  她这么一思量,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了。
  不下重手,怎么能叫人知道皇帝推行科举的决心,怎么能扫清接下来可能面对的诸多麻烦?
  乔毓这么一想,心里边儿那点别扭也就散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正待饮下,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去看,便见皇帝正看着自己,目光中是一种可以被称为温柔的情愫。
  她心头微动,却没躲避,举杯遥遥相敬。
  皇帝好像笑了一下,却没举杯,他大抵是有些醉了,神情中带着几分醺然。
  高庸心思机敏,瞧见这幕,忙在旁说了句。
  皇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举杯向她致意。
  乔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待将空杯底露给皇帝看,却见他已然站起身来。
  似乎是觉得内殿太闷,想着出去透透气,临出门前,向她投来含笑的一瞥。
  像是有小石子砸到水面上一样,乔毓心头泛起了一圈波浪,逐渐向远处扩散开来。
  窗外月色正好,晚风送来海池中荷花的清香,她略一迟疑,终于还是站起身,悄悄走了出去。
  第81章 蚊子
  夜色寂静, 重重花树在月光照耀之下,在地面上投下暗色的阴影。
  乔毓一走出殿, 便见高庸正守在外边儿, 见她出来,脸上不觉带了三分笑。
  他什么也没说, 向乔毓颔首施礼, 领着她往海池边去,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了远处守着。
  皇帝正站在栏杆边儿远眺,大抵是听到她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 对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间笑了下, 近前两步, 握住了她的手。
  乔毓有种狗男女月夜偷情的感觉, 不自在的抖了抖, 方才道:“多谢你。不管你是不是为我出气,都多谢你。”
  皇帝只是笑,笑完又凑过脸去,附在她耳边, 悄声道:“那你亲我一口,好不好?”
  乔毓丢了个白眼儿过去。
  “你也真是不解风情,”皇帝也不生气,拍了拍她手背,笑道:“我都说到这儿了, 还不理人。”
  晚风吹起他的衣袍,乔毓嗅到了淡淡的皂角香气,在这样的月色之下,他坚毅挺峻的面容,似乎也添了几分柔和。
  李泓正处在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褪去了少年的轻浮放纵,沉稳而又敛和,带着岁月雕琢过的从容。
  乔毓的心忽然动了一下,看着他带着淡淡伤怀的笑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终于搂住他脖颈,轻轻的,带着生疏和试探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皇帝怔了一下,旋即又笑了。
  “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乔毓砸吧一下嘴,点评道:“心跳还是很平稳,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就是软软的,带着点儿酒气。”
  皇帝笑吟吟的看着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末了,忽然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从前也说过这句话。”
  乔毓没反应过来:“哪一句?”
  皇帝道:“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这一句。”
  “是吗,”有些事情过去的久了,乔毓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抵触,想了想,道:“以前亲你的时候,我也这么说过?”
  “不是,”皇帝说到此处,微微顿了一下,语气似乎格外添了几分柔和:“是我们的新婚夜。”
  乔毓脑袋就跟被丧尸掏过似的,空荡荡的,凝神想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垂头丧气道:“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便不记得吧,”皇帝临风而立,含笑看着她,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只看以后。”
  乔毓哼道:“谁跟你是咱们。”
  皇帝也不纠缠,笑了一笑,便挽着她手,绕着水边儿散步:“今晚的月色真好,海池里的画舫,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啊,”乔毓感慨道:“适合叉猹。”
  “……”皇帝道:“我叫人找个叉子给你?”
  乔毓遗憾道:“这儿也没猹啊!”
  皇帝忍不住笑了,笑完又低下头,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口。
  俊朗不凡的男子与明艳动人的女郎,这原是一副极为美妙的画面,但谁架不住乔大锤这么个变数。
  前夫哥亲她,她也没躲,皇帝还当这大锤是开窍了,正待说句什么,却见她眉头蹙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皇帝道:“大锤,你怎么了?”
  乔毓左右瞅瞅,满脸兴味道:“你说,要是叫别人瞧见咱们俩在这儿,是不是得骂咱们是狗男女?”
  皇帝头疼道:“你能不能想点儿好事……”
  ……
  这场宫宴,从暮色初起,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年轻力壮的倒还好,总算能坚持的住,但年长的那些,却有些熬不下去了。
  皇帝前不久才打发了十来个人出去,这会儿不经准允,还真没人敢先走,偏生皇帝这会儿不在,想求个恩典,都没地儿说去。
  皇太子坐在上首与几位宰辅说话,余光却瞥见底下乔老夫人神情中已经有了倦色,他左右看看,见父亲还没回来,母亲也不见踪影,眉头不禁跳了一下,避开人,悄声问心腹:“父皇呢?”
  心腹道:“跟娘娘一块儿往海池边散步了。”
  皇太子听得蹙眉,却也没再说什么,回到正殿,便做主请年长者先行离席,归府歇息。
  乔老夫人上了年纪,坐的腿都软了,早就困倦的不行,常山王妃搀扶着母亲起身,一道先行回府。
  “他们男人喝酒,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散,”乔老夫人见韩国夫人醉的紧,这会儿伏案睡了,便嘱咐小儿媳妇:“待会儿四娘回来,叫她送三娘回家。”
  “嗳,”昌武郡公夫人应了一声,又关切道:“夜里风冷,阿娘早些回去吧。”
  乔老夫人跟常山王妃走了没多久,乔大锤就红光满面的回来了,昌武郡公夫人见她这般情状,再见皇帝方才不在,心中倒猜出几分,低声戏谑道:“四娘是会情郎去了吗?这会儿才舍得回来。”
  昭和公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母亲,道:“情郎?什么情郎?”
  “现在还不是能叫情郎的时候。”乔毓也不脸红,纠正女儿一句,又问昌武郡公夫人:“阿娘和姐姐呢,先走了吗?”
  “时辰太晚,阿娘有些倦了,太子殿下便叫她们先回去,”昌武郡公夫人解释一句,笑道:“对了,阿娘还说,叫你送三娘回去……”
  时辰的确是不早了,乔毓也没拖延,跟皇太子说了声,便与立夏一道,搀扶着韩国夫人起身,打算送她往平阳侯府去。
  她近前这么一扒拉,韩国夫人便醒了,迷迷瞪瞪道:“什么时候了?”
  “亥时中了(晚上十点),”乔毓叫人去寻了件披风,搭在她肩上:“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韩国夫人略有些醉,半倚在立夏臂上,身子也有些摇晃。
  昭和公主见状,忙将她搀扶住,又悄悄向母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阿娘不在这儿,父皇也不在,你们肯定是出去相会了!”
  韩国夫人听到这儿,那些许醉意便消失无踪,唯恐自己错过了什么剧情:“相会?他们俩?发展到哪儿了?”
  “我还不知道,”昭和公主郁卒道:“阿娘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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