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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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上大船,弗拉维尔跟那个走私的葡萄牙人低语两句,葡萄牙人似乎是抱怨了,弗拉维尔塞他一块银子,葡萄牙人引着他们俩下甲板。几乎没有光的货仓,一个桌子上摆着被布料罩着的……
  小鹿大夫颤抖了。
  弗拉维尔低声道:“梅花鹿,别害怕。”他一只手掀开布料,露出一具狰狞可怖的,棕褐色的人体标本。
  灯影在标本上来回扯,张着嘴的标本仿佛活了,表情变换地呐喊。胸腔腹腔是空的,血脉里注入了调朱砂的蜡,血脉循环异常清晰。
  和解剖之术的书上的图,几乎不差。
  “你……”
  弗拉维尔担心小鹿大夫害怕,毕竟他都有点瘆得慌。这是一个犯了错被处以挖肺之刑的海盗,中华人,男性,略矮。弗拉维尔很久之前就拜托走私船帮他弄个标本来,这才碰上被处死的海盗,处死了做成标本船主也能卖个好价钱。
  海上的血腥残酷远不止此,弗拉维尔却不愿意告诉小鹿大夫。小鹿大夫提着灯颤抖,光影在仓库里剧烈摇晃,弗拉维尔的脸明明灭灭。弗拉维尔担心自己是不是干了蠢事,小鹿大夫可能接受不了标本。
  小鹿大夫扑上来,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多谢,多谢。”小鹿大夫脸贴着弗拉维尔的脸,“谢谢你。”
  弗拉维尔叹气,自己的目标没打成,总算,帮了小鹿大夫一把。
  咱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得偿所愿吧。
  第140章
  弗拉维尔叫了几个人, 和小鹿大夫鬼鬼祟祟把标本卸下船。这个标本是个巨大的隐患, 但是不能没有。风雨掩着马车,低调地回到教官营地。雷欧早准备好了一个不用的仓库,把标本抬进仓库,用其他杂物当着。雷欧的脸在油灯下没有血色,这事儿干得有点大了。幸亏标本不大, 不然还不好藏。小鹿大夫攥紧拳头, 对标本鞠了个躬。大晏医学, 多谢您了。
  小鹿大夫回到房间里, 在风雨声中睡不着, 迷迷瞪瞪打了个盹儿,还做了个噩梦,梦见那标本活了,跳出仓库追着他咬。小鹿大夫惊醒, 一身冷汗。
  到底是害怕的,小鹿大夫想, 其实自己看到那个标本还是觉得瘆得慌的。他用手一抹汗, 门外的敲门声吓得他差点躺着跳起来。
  “梅花鹿。”
  小鹿大夫开门,弗拉维尔提着一壶热水进来:“刚烧好,你喝点热水,不要着凉。”
  小鹿大夫不知道怎么感激弗拉维尔, 他怎么把标本给弄来莱州的?简直不能想象。他心里还狂跳, 弗拉维尔找到茶杯倒热水,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 异常可靠。小鹿大夫的心跳和缓下来,弗拉维尔道:“希望我能帮上你。”
  小鹿大夫一直觉得弗拉维尔郁郁寡欢,又不好意思多问。这下弗拉维尔帮了个大忙,小鹿大夫必须讲义气:“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也许可以帮你。”
  弗拉维尔叹气:“我想要一个觐见摄政王的机会。”
  小鹿大夫想着自己父亲隔日要去鲁王府给摄政王按摩,于是道:“我写信给我爹,让他问问?”
  弗拉维尔瞪着眼睛看小鹿大夫:“……啊?”
  据他打听小鹿大夫只有八品,在宫廷医生里算是末等了,他不想给小鹿大夫添麻烦,可是小鹿大夫的父亲?
  “我爹也是御医,他隔天儿就要给摄政王按摩眼睛。”
  弗拉维尔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小鹿大夫吓一跳:“怎么了啊?”
  弗拉维尔苦笑:“我可真是……可真是……”他摇摇晃晃站起,“你先休息,我走了……”
  小鹿大夫想给弗拉维尔诊个脉,弗拉维尔苦笑:“没事,我就是有点困……”
  雷欧也是一宿没睡,说实在的那标本忒吓人了。天蒙蒙亮的时候雷欧起来看雨停没停,听见弗拉维尔在隔壁捶墙,咚咚的。
  上午教官营接到宗政长官的命令:摄政王宣葡萄牙教官索维即刻赴京。
  弗拉维尔游魂一样,雷欧害怕:“你怎么了?”
  弗拉维尔长长一叹:“人生啊。”
  弗拉维尔进京之前,小鹿大夫赶着给他写了长长的一篇单子,皆是北京好玩好吃的地方。北京海纳大晏四极,去了北京,也就不必再去别的地方。弗拉维尔知道小鹿大夫是想家了,进京之后特地写信回来:
  亲爱的梅花鹿,我替你看了北京,北京一切安好。
  北京是挺好,最近日头大,鲁王府到处是被子。下了好几天雨,潮潮黏黏,大奉承趁天气好赶紧晒织物。王修穿堂过院,听见大奉承的声音:“这才几天没晒?就又有霉味了。”
  王修瞥一眼晾的被子褥子衣服,迎风招展。他问道:“殿下呢?”
  大奉承道:“殿下去京营了。”
  李奉恕扶着飞玄光走过一次京营,有了经验,这几天便喜欢出门了。王修心里难过,他出去溜达溜达也好。大奉承补一句:“殿下把长枪带走了。”
  长枪特指那把仿的太祖帝王枪,长得吓人。王修立刻道:“备车,我要出城去京营。”
  王修出城直奔京营,远远看见黑马黑甲长枪,仿佛战神的身影,眼睛一酸。
  摄政王殿下长枪大马,跟陆指挥斗枪。陆指挥好像是打急眼了,满脸通红汗流浃背。陆指挥的马跟飞玄光并驾齐驱,长枪相搏,横扫如风。两个人都是膂力过人力劈千钧的,面对摄政王磅礴的力量陆指挥竟然也不在下风。京营嗷嗷喝彩,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血脉贲张。
  王修站在远处看着,惊心动魄。打急了陆指挥也忘了摄政王看不见了,使了全力,跟摄政王搏得酣畅淋漓。周烈骑马站在一旁,跟着喝彩。摄政王道:“周烈也来!”
  周烈持枪催马上前,两个将军战摄政王,京营的欢呼掀翻了天。
  王修看得一边心惊肉跳一边心潮澎湃。这个才是老李,马上驰骋纵横江山,勇武冠绝古今的男人。他是挺羡慕陆指挥的,明明是个科考出身的文官,也是天生神力,自幼习武,文能治国武能征战,跟摄政王打上这么多回合还平分秋色。王修翻着看看自己的两只手,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
  他暗暗叹气,一直就那么看着。
  摄政王一柄帝王枪抡得出神入化,一转枪头劈扫刺扎,力不可挡。王修看着看着,脸上就发烫。
  他清清嗓子。
  陆相晟先被打下马,周烈还坚持了会儿。周烈大笑着跳下马去扶陆相晟,陆相晟摔得够呛,好在不是真的对战,大家其实都守着劲儿。摄政王提着帝王枪纵着马绕校场飞跑,京营喝彩:“吾王!吾王!吾王!”
  摄政王大笑。周烈看一眼陆相晟,陆相晟也是一脸的仰慕。
  当年……那位,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陆相晟被周烈扶起来,一转脸看见王修,挺高兴地打了个招呼:“王都事!”
  摄政王一勒缰绳,脸准确无误地猛地转向陆相晟。陆相晟吓一跳:“殿下,王都事来了。”
  王修兴高采烈:“殿下!您真是威武!”
  摄政王没什么表情,拎着枪下马。飞玄光引着他走到王修面前。当着京营那么多人的面王修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什么举动,只是眼睛发光地看李奉恕:“殿下,勇冠古今,无一人能敌者。”
  摄政王笑一声:“打嬴他们两个货就勇冠古今了。”
  周烈和陆相晟大笑,互相捶一拳:殿下揶揄你呢!
  摄政王点头:“你们训练吧。”
  陆相晟道:“臣该回右玉了,实在是不放心收成……”
  “准了。”摄政王道,“尽快启程吧,顺便派人去延安府,告诉白敬周将军忠勇为国镇守北大仓之事。白敬正被粮食逼得上天,周烈此次真是天降甘霖。我研武堂就应该如此,上下协德同心,同进同退,才算于国于民皆有用。”
  陆相晟对周烈作揖:“周将军大义,相比之下我才惭愧。如此一来我必定马上告诉白都督。陕北平定,只有仰仗周将军。”
  周烈有些赧然:“军人执行军令,我也是在……没想那么多。”
  王修笑道:“这样才可贵。陕北平定之后,北大仓安定的便是民心。”
  陆相晟还要在京营跟周烈对练。好久没打得如此酣畅淋漓了,过瘾。摄政王要回京,牵着飞玄光离开京营。王修跟在后面,心情还是很激荡。老李是真英雄,无论哪方面都是。
  王修清清嗓子。
  李奉恕突然一转身,把王修架在肩上。王修吓得扶飞玄光马鞍:“你让别人看见!干嘛呢你!”
  “上马。”
  王修气道:“我不上马!本来应该你骑着马我牵缰绳的!你连黑甲都穿出来了,等下进了京城,你要告诉全京城的人摄政王给我牵马吗?”
  李奉恕无所谓:“行啊。”
  王修挣扎着要跳下地,被李奉恕紧紧箍着腿。李奉恕肩上的铠甲特别硬,硌着挺疼。王修劝他:“老李别闹,晚上我炖鱼汤。”
  摄政王沉默一会儿,坚持:“我可以。以前我没瞎,也是我牵着马。”
  王修心里一痛,立刻明白李奉恕别扭什么。老李需要一切都照旧,跟他没目盲之前一样。
  “殿下,你是摄政王啊。”
  李奉恕不吭声。
  王修抓狂:“我干脆骑你算了!”
  李奉恕突然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行啊。”
  王修一噎,李奉恕道:“昨晚上不是……骑着我么。”
  王修二话不说,麻溜爬上飞玄光,怒道:“牵马,回家!”
  李奉恕大笑,翻身上马,骑在王修身后:“咱俩一起。”
  陆相晟终于接到研武堂命令,率领天雄军回右玉。临行前他一拍周烈胳膊:“哪天研武堂人聚齐了,咱们好好喝一顿。”
  周烈道:“的确是有好酒。”
  陆相晟一揖,周烈回礼。
  周烈目送轻兵营之后,又站在城墙上目送天雄军离去。周烈镇守北京,得遇英雄们,是最大的荣幸了。
  陆相晟率领天雄军返回右玉时,麦子已经收完,权道长领着大家在麦子地里捡漏。再捡一捡,土豆番薯又该收了。权道长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晒得脸上起皮,远远地有人大喊:“他们回来了!”
  出去的天雄军回来了!
  权道长愣愣地站在地里,看着陆相晟率军骑马归来。陆相晟骑在马上,看到一身土呆愣愣的小道士,微微一笑。
  他的心,总算踏实了。
  回来了。
  第141章
  天雄军回到右玉, 远远看到斑驳沉毅的城门, 有战士直接哭了。他们都是河北人,在生死搏杀之后,右玉突然成了他们最惦记的故乡。
  平和顽强的小城在欢迎他们回家。道路两旁的农田中麦子收得差不多,依旧有弯腰在忙的农人。小孩子欢呼雀跃:“他们回来啦!”
  权城正领着人在军垦田里忙,倏地听见什么人欢呼, 他直起腰, 竭尽全力眺望, 正看到陆指挥骑着马, 走在天雄军猎猎的大纛下, 也望向这里。
  陆相晟看到小道长挽着袖子,拎着镰刀,一身土,傻乎乎地张着嘴仰头看自己, 看着看着眼圈一红。军队还在往城里行进,陆相晟跳下马, 走进田地中。已经割了的麦茬被明亮的阳光晒出奇特的香气, 令人感到温馨而满足。陆相晟微微一笑:“忙呐。”
  权城鼻头上有块灰,他自己不知道。他胡乱用上臂一抹眼睛,还是没把那块灰抹掉。权城用略抖的声音道:“我早说过,陆指挥马到之处, 旗开得胜。”
  陆相晟站在阳光里笑:“多谢权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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