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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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天遥臂间一空,才想起那“暖炉”是他那个惫懒冷情的十一夫人。
  待要阻止,却连说话都已无力,用尽力气,不过将手指略抬了抬。
  珑儿在旁呜咽道:“公子,我好怕,怕极了……所以我路上遇到几个人,看着像好人,就带过来了!”
  看着像好人……
  韩天遥不由呼吸浓重,着实不敢高估小珑儿的判断力。
  而旁边已有人在争执。
  “公子,这人不像被普通山贼所伤,何况这里距花浓山庄那么近,这事儿恐怕……”
  “先生,一伤一病,是两条人命!”
  “恐怕都不是寻常人,会惹事!”
  “先生,先救人再说!”
  回答的那人声音很清淡柔和,却极坚持,并不肯稍作让步。
  于是,韩天遥等终于被扶了起来……
  小珑儿的判断力未必够,但运气无疑不错。
  又或者,韩天遥和十一的运气很不错。
  小珑儿竟真的捡到了好人,然后韩天遥和十一便被好人捡回去了……
  雨寒却归路(十一)
  十一向来睡得不好。
  确切地说,这两年来,她一直睡得不好。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可惜她素来少梦,噩梦倒是常伴。醉里眠,花间睡,不是潇洒,而是无酒难成眠。
  当年意气风发,在千娇万宠间笑傲王侯,指点江山,何尝想过后来居然会这样混沌度日。
  记忆里,她甚至极少生病。
  七八岁时,她和小观师弟在石桥上玩耍打闹,结果两人一起掉入溪中。小观没事,她却发起了高烧。见她一整夜未退烧,师父立刻将她带入皇宫。
  然后,便是人语喧哗,太医走马灯似的一拨接一拨过来诊脉,宫女们一刻不停地在旁侍奉着,替她水擦拭身体和额头,庆嘉帝和云皇后亦轮番来瞧,亲去和师父、太医们商议她的病情。
  她虽病得迷糊,却也怪他们小题大作。不过是着凉而已,烧退了,自然会好起来。
  但她真的半昏半觉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便见阳光照着鲛销的帷帐,像敷了金的一层云烟。
  那层朦胧的云烟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到床前,笑意温润,清淡柔和。
  “朝颜妹妹,你醒了?”
  他的眼睛如一双明珠,辉光潋滟,明澈照入人心。
  她仰起她小小的头颅,带着几分桀傲望向他,“你是谁?”
  少年微笑,“我是宋与询。”
  旁边淡若烟影的纱帷一动,忽钻入另一个年长她一两岁的男孩,圆圆脑袋,大大眼睛,虎头虎脑的模样,同样笑嘻嘻地看她,高声道:“我是宋与泓,请叫我泓——哥——哥!”
  朝颜纳闷地重复,“泓哥哥?”
  “真乖!”宋与泓得意,定睛再看她两眼,便拍手笑起来:“个个都赞朝颜妹妹生得好看,哪里好看了?朝颜妹妹没大门牙!朝颜妹妹没大门牙!”
  宋与询忙道:“妹妹在换牙……”
  那边朝颜已怒气勃发,抓起瓷枕便砸了过去。
  瓷枕磕着宋与泓额头斜斜飞过,“啪”地碎在地上。宋与泓傻眼地看着鲜血从额际挂下,忽跳起身便去揪打朝颜,“我揍死你这贱丫头……”
  “泓弟,泓弟……”
  宋与询连声相阻,宫女惊呼不已,太监又要传太医,又要拦住愤怒的男孩,忙得不亦乐乎……
  原来的宁谧温暖已一扫无余,尊贵庄严的宫殿鸡飞狗跳。
  朝颜不顾身体虚软,赤脚蹦下了床,趁着宋与泓被宋与询抱住,又冲上去踹了两脚,叉腰道:“宋与泓,想揍我?臭小子,你再吃三年饭都不够格!”
  宋与询惊得手一松,宋与泓已挣脱开来,扑上去和朝颜扭打作一团……
  一地鸡毛……
  竹素质幽心(一)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时无所顾忌的大闹和哭笑,十一辗转着病乏的身体,低低地**一声。
  那边的声音便消失了。
  原来竟真的有人在外面说话,只是声音极低,根本不是她梦中的喧哗热闹。
  她吃力地睁开眼,正见午间浅金的阳光投过素帷,如晃了一床的烟影如梦。
  长身玉立的少年立于云烟间,俊秀温润,恬淡冲和。
  “姑娘醒了?”
  他微笑,双目宛如明珠,潋滟生辉,清亮明澈。
  十一忽然间哽住,呆呆地看着这人,淡白的唇颤了两颤,才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少年又是柔声一笑,“我叫宋昀。”
  “宋……昀?”
  少年含笑,“嗯,宋昀。日匀的昀,日光之意。”
  十一定定地看着他那似曾相识的面容和神韵,好久才又道:“宋,是当今国姓。”
  宋昀点头,“的确是国姓。”
  十一倚枕,终于淡淡而笑,“以公子气度,只怕还是今上同宗吧?”
  宋昀似没想到十一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道谢,而是对他的来历穷根究底。对着她浅淡的笑容,他微微失神片刻,才道:“的确同宗。我是太祖十世孙,虽算宗亲,却是疏属,自祖父起便是白身。”
  二百多年前,太祖皇帝平定诸国战乱,建立大楚;太祖驾崩后,皇位未传皇子,却传给了皇弟,是为太宗皇帝。后来继承皇位的,便都是太宗子孙。一两百年的繁衍生息后,大楚宗室子孙何止万数?但随后有了徽景之变,靺鞨人掳走楚怀宗及居于中京的三千皇室宗亲,高宗皇帝度过江水南逃至杭都登基为帝,彼时近属宗亲只余了六十三人。
  高宗无子,据说受太祖托梦,择了太祖七世孙为养子,是为孝宗;其后的孝宗、光宗都子嗣单薄,当今皇上庆嘉帝宋括便是光宗独子。
  宋昀未居京内,祖父也未能因太祖子孙受封,显然与目前承继皇位的这一支相当疏远。
  十一的目光终于越过宋昀,打量向纱帷外。
  所住的屋子竟是一处竹楼,墙壁窗扇皆以竹所制,桌椅案几也多用竹类编织,间或摆几样陶土花瓶,插着新采的白菊和木芙蓉,简朴却又不失清雅,——正如眼前这个叫作宋昀的少年。
  其实他的穿着也甚是简单,月白色的细布交领大袖衫子,素色银簪束冠,很寻常的装束。只是他气清韵雅,让十一刹那间竟有看到当年那人的幻觉。
  脚边忽然一动,含糊不清的“喵喵”两声,却是狸花猫不知什么时候钻在了被窝里,睡得迷糊了,竟钻来钻去好一会儿,才从棉被的半中间露出个脑袋来,“喵”地冲着十一叫一声,才翘起竹节般的棕黄尾巴,很有气势地一甩,以示看到主人清醒的欢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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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宋代,特别是南宋历史的妹纸们,应该不难发现,本文是借鉴了哪段历史背景和大致框架。中间所叙那段帝位传承经过,基本就是宋代史实……
  8过,本文已架空……所以,如有超越史实的情节出现,不用太惊讶。嗯,反正不会比某些电视剧更荒唐。
  竹素质幽心(二)
  宋昀见十一淡淡的,竟未有不悦之色,低眸看着狸花猫片刻,说道:“跟姑娘的那位小珑儿说,这是姑娘的猫,所以便一并带回来了!”
  十一这才问道:“他们都还好吧?”
  宋昀道:“小珑儿挺能干,刚为姑娘换过衣衫,现在去照顾那位韩公子了。韩公子也在发烧。外伤虽重,倒也不致命;只是那双眼睛……”
  他低低一叹,神色微黯,“或者是在下请来的大夫医术庸常,着实束手无策。”
  “宋公子肯出手相救,小女子便已感激不尽!”十一随口答着,却半点没有感激的模样,只是下意识往旁边摸了摸,然后皱眉,“我的酒呢?”
  宋昀道:“姑娘,你正病着,不宜饮酒!”
  他这话终于让十一想起,她还有满满一袋的醉生梦死酒,被韩天遥一剑劈了,正是因为认定她病中不宜饮酒……
  她的面色不由地沉了沉,抱着头叹道:“聒噪!”
  宋昀闻她出言不逊,不觉红了脸,却依然温文一礼,“那姑娘先歇息吧!待会儿我令人将药送来。”
  狸花猫居然已经认得他,居然细声细气地冲他“喵”了一声,才回过身来在十一胳膊上柔软地蹭着。
  宋昀从容退去,十一才拿指头轻轻在狸花猫额上一叩,低问道:“奸猫!有鱼吃就是亲爹亲娘了?”
  狸花猫顺势嗅了嗅她的手指,没闻到自己向往的鱼腥味,失望地别过头,跳下床去,竟徐徐地踱着步子,追随着宋昀的方向而去。
  嗯,她还真说对了。
  有鱼吃,就是它亲爹亲娘……
  ***
  片刻后果然有个侍儿送来饭菜和一碗煎好的药。十一随手将药泼了,就着汤吃了一碗饭,自己运功调理半日,到傍晚时身上便已轻快许多,遂披衣下床。
  衣衫依然是她从花浓山庄随手抓出的两三件,沉重的莲青色,加上久不打理的陈旧,凭谁看着都是扑面而来的灰颓气息。
  但她问着人,一路往楼下去找韩天遥时,那寥寥三四个侍儿和小厮见到她,无不恭恭敬敬。可见宋昀虽不是什么贵家公子,对下人倒也**有方。
  未到韩天遥所住的房间,便听得狸花猫温柔的叫着。
  然后便听韩天遥道:“小珑儿,把鱼给花花吃。”
  小珑儿道:“公子,汤里就一条鱼!”
  韩天遥道:“芒刺太多,我懒得吃……何况,我欠它一条鱼。”
  小珑儿便不响了。
  片刻后,但闻狸花猫兴奋而警惕地“呜呜”两声,叼着鱼从十一身畔一跃而过,竟对她视若未睹。
  奸猫……
  竹素质幽心(三)
  十一暗暗咒骂时,却听小珑儿在内愁道:“已经请两位大夫过来看了,说外伤好治,可对你的眼睛却没法儿……又道十一夫人先前给敷的药很对症,或许对这毒有所了解,所以我下午已经去瞧了十一夫人两次,想细问问,可惜她一直在练功。待会儿我再问去。”
  韩天遥静默片刻,缓缓道:“便是真的瞎了……这件事,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后面一句,他的声音极低,极沉,似已努力压抑,却依然阻挡不住一道冷峻骇人的杀机汹涌而出。
  十一抬头望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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