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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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修常不知道,此刻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她头晕目眩、四肢瘫软无力,动弹不得。一开始刚有察觉,是周修常为她穿上上衣之时。她只觉得有人对她上下其手,却根本睁不开眼,只能任其摆布,不禁心里大急。接着便又没了知觉,而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她所担心的是,如果坏人在侧,女儿该怎么办?再一次有些意识时,却正听见女儿说话,说什么“我相信大哥哥”。她听见这话,知道女儿无事,心就先放下了半截,心想听女儿说话口气,对这个人很是信任,也许他是好人吧,醒来后,可要好好谢谢人家。然后一阵眩晕袭来,她再次昏过去……
  到达街区卫生所后,值班卫生员立即行动起来,让周修常把女人放在活动床上,然后推进里间察看病情。周修常把女人放下后,终于可以放松自己已经酸麻不已的双臂,在卫生所门口喘了半天气。小女孩不知所措,在卫生所里转几圈后,还是站到周修常身边,小鸟依人地拉住周修常的一只手,似乎怕他离开。
  周修常心中一动:看来小女孩依赖上我了。牵着小女孩的小手,他一个做过父亲的人,登时心中暖意融融,同时也想起前世自己的妻女,又是一阵唏嘘。
  不过二十分钟,卫生员就走出来,对周修常道:“没什么事,血糖太低,营养不良。得加强营养啊。”
  卫生员是个表情冷漠的四十来岁女人,如果脱下白大褂,俨然像是一个受气的家庭妇女,因为做过大医院的护士,有些医疗经验,便自愿在街区开了卫生所,治疗常见的头痛脑热之类的病。
  周修常松口气,道:“那现在怎么样?”
  “打瓶葡萄糖水就好了。”卫生员说着,坐在办公桌后,拿出了收据单子,“一瓶葡萄糖水,一块二,交钱。”
  周修常一愣,和小女孩对视一眼,小女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钱。周修常猛然想起自己兜中还有昨晚流浪汉给的五块钱,便掏出来交了出去。周修常接回找零的三块八,心想流浪汉倒是好心,以后要报答他。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弱不禁风的瘦削身影忽然踉跄着冒出来,一把抓住周修常的手,急切地对卫生员道:“别、别交钱,我不打了!”正是小女孩的妈妈。
  此刻,她已经穿上衣服了,应该是卫生员帮忙穿的,只听她一边叫着,一边摘下手上的针头,把玻璃瓶推给卫生员。做完这些,似乎已经耗费她很多精力,气喘吁吁地双手支撑在桌上,惨白的脸色仅仅恢复些许血色,额头上却冒出一些汗,使得鬓角处凌乱地粘着一些头发,整个人好像是被秋风吹打的娇荷般楚楚可怜。
  “妈妈!大哥哥有钱,刚才他已经给了。”小女孩扑进妈妈怀里。
  那女人看向周修常,周修常也是第一次正视她,或者说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这双生动灵活的杏眼尽管在病中,却仍极具媚态,仿佛天生而成,怎么也掩盖不了。
  见到这双细长的美目,周修常瞬间想起前世的记忆!
  这女人叫赵月如,一开始刚出现在家属楼的时候,人们都说这是工厂家属楼里的小狐狸,家家妻子都应该提防的女人。后来人们发现,她自己倒是很老实,反倒是她丈夫人心不足似的到处拈花惹草。由于好吃懒做,她丈夫在厂里安排下岗时被第一批下岗,从此迷上赌博,因为家属楼房产不属于个人,最后输光家产的无良丈夫竟把美貌妻子抵押了出去,然后一走了之,杳无音讯。
  而那时的周修常并没有对这些事太过注意,只是后来听说赵月如带着孩子南下,去了沿海某省特区做生意。自然,她的生意是什么一想便知。没几年又听说,她因为吸毒贩毒被抓,蹲了几年被遣送回来,女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最后孤苦伶仃的死在一间出租房里,竟连一个收尸送葬的人也没有。那时,周修常觉得她就是现代版的“芳汀”。
  正回想时,他的双手被一双柔滑纤细的手握住了。
  “你是,周师傅家的孩子吧?谢谢你!”赵月如的声音纤弱温柔。
  “不客气。赵阿姨,你现在不要多说话,也不用想太多,躺下来把这瓶葡萄糖打完。”周修常的话语里隐隐蕴含着一种不可违抗的男子汉气概,那种气概通常被女人们称作“安全感”。
  此刻,赵月如就有这么一种安全感,好像周修常的话是冷雨中的一把雨伞,使她在风雨中惶惶的心安宁下来。她身体本来就虚弱,于是也不再勉强,被卫生员又扶进里间,重新打上了葡萄糖水。这一次,小女孩跟进里间,想必是依偎在妈妈身边了。
  想起了赵月如和她女儿的未来命运,周修常不禁双眉紧锁。
  卫生员看着周修常的样子,以为是这少年情窦初开,被这漂亮妈妈吸引了,便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这小子还站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家找自己妈妈去。”
  周修常只好转身离开。这时,小女孩从里间跑了出来,叫道:“大哥哥!”
  周修常站住,只见小女孩一直走到他身边,还示意让他蹲下来。周修常只好蹲下,小女孩这才对着他耳朵低声说:“我妈妈让我谢谢你。”
  周修常见小女孩这个阵势,以为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来,没想到就是一句感谢的话。不过,小女孩话还没说完,转而大声地说:
  “妈妈说下午到我家去,她做饭给你吃。”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卫生员差点把刚喝的一口茶水喷出来。这句话在谁听来都有一定的深意。他想了想,问卫生员:“阿姨,她究竟是怎么得的病?”
  卫生员道:“饿的。”说完,唉声叹气,似乎表示自己无能为力。看来她也知道赵月如的情况,毕竟赵月如容貌出众,见之难忘。
  卫生员的回答和周修常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想她丈夫人间蒸发后,赵月如度日艰难,或许是吃不上饭,或者吃的东西都留给了女儿。
  “你和妈妈今天吃饭了么?”他问小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答道:“没到吃饭的时候呢,我们每天晚上的时候吃一顿。而且,昨天妈妈她说不饿,就没吃。哦,对啦,前天她也说不饿呢。”
  周修常明白了,继续问:“那你家还有什么吃的吗?”
  “有啊。有两个鸡蛋。”
  周修常心中一痛,道:“小妹妹,我们给妈妈一个惊喜好不好?”
  小女孩眼睛都亮了:“好!”
  周修常带着小女孩来到了市场上。路上,小女孩告诉他,自己名叫孙美妮,刚过了四岁生日。
  其时国企举步维艰,小商品经济方兴未艾,周修常记得幼时买东西还需要什么“粮票”、“饭票”,而上初中后便再没了这种东西。在自发形成的市场上,农民伯伯赶着毛驴进城卖菜,一些勤快的下岗工人做起了个体买卖,终日吆五喝六,热闹不衰。周修常揣着那三块八毛钱,心想依照这个时代的物价,可以买一些补充营养的东西,于是将钱一分不剩统统花光。而由于周修常学过一段时间烹饪,对各种食材的挑拣也是颇有心得,一些摊贩还被周修常不俗的讲价演说所折服!
  半个小时后,周修常拎着一些蔬菜和半斤猪肉走到赵月如家门口,孙美妮跟在他身后,拿着钥匙把门打开,周修常把食材放进屋,然后和孙美妮再去卫生所把赵月如接回家。
  一瓶子葡萄糖水让赵月如恢复不少精力,但明显血气不足。周修常没让她进厨,而是让她进屋休息。赵月如说,你一个学生,哪里会做菜。但却被孙美妮和周修常一起坚决地撵进屋里,看来孙美妮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位“大哥哥”。赵月如一开始还是放心不下,偷偷来厨房看一眼,发现周修常居然刀工娴熟,手法利落,她一个下厨多年的家庭妇女竟是万万不及,不禁心中暗暗赞叹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到卧室。
  赵月如进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片凌乱的床铺,登时想起自己昏睡不醒时几乎是坦腹露背,而此刻身穿的这身衣服无疑也是周修常给自己船上的……想象着当时一个清秀少年给自己穿衣时的情形,她顿时满脸绯红,羞赧不已。她立刻又羞又急地把床铺上的衣服整理归位。
  不久,一阵勾动食欲的油烟味从厨房里传来,偶尔还传来几声孙美妮的笑声。赵月如这时才觉得周修常不像是一般的少年,能买菜、做饭、逗孩子,他的做派更像成年人一般老练。
  周修常在厨房里忙乎了片刻,四菜一汤便香喷喷地端上了餐桌。他在做饭是看到赵月如家的油盐酱醋也是所剩无几,中途还回趟自家,取了些佐料回来。
  “美妮,去叫你妈妈来吃饭。”
  孙美妮得令,乖乖地去了,用稚嫩可爱的嗓音把赵月如叫进厨房。
  赵月如刚走进厨房时,周修常正在三个人的把米饭盛出来,一抬头看到赵月如进来,立时觉得眼前一亮,不禁愣住了。
  赵月如换了一身更加突出她窈窕身形的红色长款连衣裙,系在腰间的白色束带勾画出不堪一握的楚宫蛮腰,越发显出她曼妙的身形;一头青丝在头顶上挽了一个髻,是90年代初流行的样式;脸上化了淡妆,秀眉飞墨,凤目如叶,原先干瘪如死灰般的嘴唇现在也饱满起来,发出粉嫩的诱人光泽。
  “哎呦!”周修常轻叫一声,原来是正在端着盛有热饭的碗,手被烫疼了,他赶紧把碗放下来,感到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赵月如竟会打扮一番,如此娇颜丽色,不免目为之夺,好悬就把饭碗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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