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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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他该去哪里才能弄出一个空闲地方做图书馆啊……
  “我在饭堂里同国子监监生说话的那段时间,包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萧逸之心中像是养了成百上千只猫儿同时开挠一般,他的心都要被挠碎了。
  白言蹊将门掩上,李素娥正准备同白言蹊一起去,却不料萧逸之就抓耳挠腮地站在门口,礼貌地同萧逸之笑了笑,她没有离去。
  虽然萧逸之年事已高,但白言蹊毕竟是一个大姑娘家,夜色已深,若是被人看到白言蹊和萧逸之孤男寡女在路上瞎溜达,就算没事也会被传出事情来。
  白言蹊明白李素娥的苦心,笑着同李素娥解释,“萧院长为人正派,嫂子你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李素娥仍有些不大放心,狐疑地看了萧逸之好几眼,直到白言蹊劝她回去烧些水给白争光热敷,她这才放白言蹊和萧逸之离开。
  路上,冬天的夜风吹过,枯草发出飒飒的响声。
  “萧院长,你能否带我去药科堂走一趟,我想去找一点药材给我哥制点儿药油用,药材钱我一文不少的补齐。”
  提到药材,萧逸之又想到了白言蹊在《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提到的医学院和药学院,他点头道:“我带你去药科堂药库,需要什么你自己去取就是,钱的事情不用同我说,每年朝廷都会拨下一大笔钱来给药科堂准备药材,那么多药材哪能用得完?一般都是年末会将药材捐出去,让徽州城中的病人拿着方子来免费拿药,既然你用得着,尽管拿就是。”
  “那就谢过萧院长了。不知我提到的医学院和药学院的事情,萧院长是如何看的?”白言蹊问萧逸之。
  萧逸之皱眉摇头,“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医药本就是一家,没必要分开,医者必须会识药懂药,而药师也必须懂得医,所以我不赞成设置医学院和药学院。另外,我感觉医学院和药学院改不改制没多大区别。我听白博士你的意思,设置学院的目的是为了让师生共同深入挖掘其中的奥秘,这一点在药科堂中本身就存在,夫子和学生会根据同一种病况提出各自的看法和见解,所以改不改制,关系不大。”
  “萧院长想到的只有这些吗?萧院长可曾听过瘟疫,可曾听过霍乱?医者和药者的目的虽然都是治病救人,可偏重点却各有不同:医者的偏重点应当是不断精进自己的医术,将那些疑难杂症个个击破;而药者的偏重点应当是制药!”
  “乡下的人舍不得花钱请大夫,在生病的时候往往会自己找一些偏方土方吃点就好了,这就是治病的药者该做的事情!将具有普适性的药材配伍整理出来,取一个适合大多数人使用的药材剂量将药治好,等到病人需要的时候,直接服药就好。天下的急症太多,有多少急症患者是死在了等药煎熟熬透的时间里?”
  “看病很贵,但买药却贵不到什么地方去,若是药者能够配制出可解一般病症的成药,那天下会有多少百姓受益?将治风寒的药配出来供风寒病人使用,用天麻制出药来给头痛患者使用,可省多少时间?若是有的地方出现了疫症,那若是能够提前配制出克制疫症的药来,会有多少黎民百姓免于苦难?若是配药制药之术成熟,那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如果萧院长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徽州书院在国子监年榜上的排名提上去,或许算学和医学暂时做不到的事情,药学可以!”
  说话间,白言蹊和萧逸之已经停在了药科堂的门口。
  “白博士进去找吧,药库里有唐叔在,他眼睛不大好,又怕药库着火,故而药库里常年不点灯,你去找他拿上火折子将灯点上,我在外面等你。”
  “唐?”
  白言蹊顿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了已经消失许久的唐毅。
  唐毅去哪儿了?
  宋清等人说‘唐’是朝廷的皇家姓氏,那在药库里守门的人会和皇家有关系吗?
  ……
  有时候,一步踏出,就再无法回到原来的路上了。
  第36章
  药库之中,淡淡的药草香味无处不在。
  白言蹊叩响房门, 听着药库之内迟迟没有人回音, 只当是萧逸之口中的唐老不在, 急于取药的她直接推开了门, 愣在原地。
  药库正中央的天井上开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窗口, 凄清的冷月光自空中垂落, 穿过四方窗口洒在了正下方的那道身影上。
  一个年迈枯瘦的老者盘坐在地上, 双手抱元,垂下眼眸的脸上没有丁点儿生气。
  白言蹊被吓了一跳,仔细看去, 那枯瘦年迈的老者胸膛微微起伏, 呼吸声虽然淡, 却无比绵长, 并非身死之人。
  想来这老者便是萧逸之口中的唐老。
  白言蹊定了定神, 看着立于不远处的药柜, 嘴角直抽抽。那密密麻麻的药抽屉足有数千个, 每个药抽屉上又写有三种药材,虽然她手中有药方, 可是如何从这么多药抽屉中顺利找到药材却成了一个难题。
  难不成让她一个一个捱着找过去?估计药材找到之时, 天就大亮了。
  可是不一个一个找还能怎样?跳着找?怕是会更浪费时间。
  “唐老,可否借我一只火折子, 我需要在药库中寻一些药材, 没有火折子看不大真切。”认命的白言蹊躬身问。
  那唐老眉毛颤了颤, 干皮龟裂的唇缓缓张开, 僵硬地吐出一句话来,“老头子患有眼疾,见不得光,找我要火折子就免了。你需要什么药材同我说,我告诉你在哪里。”
  “北柴胡,黄芩,桃仁,当归,赤芍药,川芎,红花,苏木,续断,骨碎补,马钱子,莪术,五灵脂,三棱,木香。”
  白言蹊报出了药配制跌打损伤酒所需要的药材。
  “北柴胡,北二柜三层第七格。”
  “黄芩,东首柜末层第四格。”
  “桃仁,北三柜六层首格。”
  ……
  “三棱,临门柜末层第十二格。”
  “木香不该出现在这个方子中,老头子就不告诉你在哪里了。”
  白言蹊刚依照着唐老给出的位置将所需药材按照分量取了出来,听到唐老这样说,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她多报出木香这味药只是存了不泄露药方的意思,没想到竟然被当场拆穿。
  “我需要的药材已经取到,就不多叨扰唐老了。”
  白言蹊将药材包好就准备往药库外退,不料突然听唐老道:“赣州多蛇虫鼠蚁,毅小子此去怕是会受上不少皮肉之苦,还劳烦白姑娘配置一些防蛇虫鼠蚁的药材,等毅小子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上。毅小子遇到一个你不容易。”
  白言蹊黑人问号脸,毅小子是谁?
  愣怔了好久后,白言蹊才从唐老的话中反应过来,毅小子应当就是唐毅。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叫遇到一个她不容易?难道唐毅还想遇到很多个像她一样美貌与才华并存的奇女子?
  这不做白日梦呢!
  听唐老这么说,唐毅最近没有露面,难道就是去赣州了?
  这唐老从未露过面,又是从何处得知她与唐毅相识的关系?莫非唐毅是唐老的后辈?
  心理活动丰富到亢奋的白言蹊在心底思忖出一个大概的结果后才问,“唐老既然懂药,那何须让我来配药?唐老自己为唐毅配药不是更放心吗?”
  白言蹊掂了掂手中拎着的纸包,只觉得后脊一凉,似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一般。僵着身子转过去,白言蹊看着那双与苍老的面庞极为不搭的精亮双眸,心中将萧逸之问候了千百遍。
  萧逸之居然说这唐老患有眼疾!这般明亮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患有眼疾?若是唐老患有眼疾,那天下人是不是都应该自戳双目。
  唐老抬起始终垂在身侧的胳膊来,两截衣袖在手肘处突兀地折下,他干笑了一声,问白言蹊,“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亲手配药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苦楚,不知是早已将心中的苦楚咽下,还是从未有过怨与悔。
  白言蹊点头,“唐老的叮嘱我会放在心上,等我这两日得空之后便着手为唐毅配制祛除蛇虫鼠蚁的药,只是言蹊还有一事不明,唐老这双眼睛明明清亮得很,为何要谎称眼疾?”
  “空有两颗眼珠子却看不透人心,那与瞎子又有什么区别?若非朱翰林当日暗中助我,我此刻怕是失去的就不只是一双手,而是这颗项上人头了。医术要了我的一双手,难不成我还要将命也送给它?”
  唐老摆手道:“你回去吧!若是日后需要药材,直接来找我便是。顾修同我说过你,日后毅小子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愿意帮就去帮他一把,他活这么大不容易。”
  白言蹊默允。
  作别萧逸之后,白言蹊去朱冼的院子里讨来一罐子烈酒,放在灶火中热着,将抓来的药材悉数泡进去,等那药酒的颜色变成赤红色且颜色不再变深之后,用笊篱将药材全都捞出,将滚沸的烈酒倒在一个细陶坛子里封好。
  匀出一点来装入碗中,白言蹊端着药酒走到白争光和李素娥的那间屋子前。
  “哥,嫂子,药酒已经治好了,今日敷上小半碗,饮上大半碗,睡上一觉醒来明日就能清爽不少,剩余的药酒我都在灶间里放着,你们热一热还能再用。”
  李素娥打开门,屋内的烛火映照在脸上,看那通红的眼眶像是刚刚哭过,不过此刻的白言蹊已经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心思再去管李素娥为什么哭的事,用针灸术帮白争光施过针之后,她将热敷的法子交给李素娥便回屋休息去了。
  一刻钟后,秋菊苑内最后一盏灯火被吹灭,清梦伴长夜。
  睡熟的白家人不知道,一个在秋菊苑茅厕屋顶上趴了小半个时辰的小贼悄悄摸摸翻下墙溜进了灶间,抱起那半陶罐子药酒就跑。
  “智林叟说想要治好玉郎身上的伤唯有找顾修老儿,可是顾修老儿都束手无策的病被这个豆芽菜一样的姑娘治好了,想必这姑娘调出来的伤药对玉郎的伤势更有帮助,只是这做梁上君子实在不道德,我得同春妈妈说一声,做完这次就收手,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阴沟里翻船,掉粪坑里去了!”
  鬼鬼祟祟的小贼趁着夜色溜走,偷偷摸摸翻出徽州书院后,直奔徽州城最欢喜热闹的地方——花柳巷而去。
  ……
  次日,祖兴在考校完宋清之后,草草将代表算科博士身份的腰牌授予宋清,而后便带着一众算科博士与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返京了,连往年常有的那小半月的交流论道都没有进行。
  有白言蹊这珠玉在前,宋清的表现只能说是一般,再加上宋清已经同祖兴坦露了自己的老底,祖兴对他兴致缺缺,连招揽的话都没有说,直接甩了宋清一个冷脸。
  国子监三百余人来时声势浩荡,走的时候却是分开批次悄然离开的,可谓来去如风,来时狂风暴雨,去时和风细雨。
  朱冼虽然将墨染斋白白送给了白言蹊,但是他并非毫无所得……在听萧逸之提出‘算学院’之后,朱冼第二日连早饭都没吃就堵到了萧逸之的门上,利用差点逼死萧逸之的方法和手段,他总算从萧逸之手中撬出了白言蹊写的那份《徽州书院五年计划》。
  相比于一直都在书院里当院长的萧逸之,朱冼的眼光更加毒辣,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当下就琢磨出了白言蹊在那《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所提之事的可行性。
  从前的书院只是纯粹的教书习字的地方,书院先生们授课多年都是捧着那几本用惯的书卷典籍啃老本,于课业上从未有任何进步,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若是用了白言蹊在《徽州书院五年计划》中所说的方法,那便可以将如同死水的课业变成活水,或许一两年内不会有太明显的表现,但是经年累月下来,徽州书院的前途定然会越来越光明璀璨。
  “就按这个来,你这蠢货真是不地道,既然白丫头已经将这么好的谏言递给了你,你居然暗藏起来不同我说!老夫真不知道你这猪脑子是怎么想的?莫非你也是那贼邦派来毁我朝根基的人?”
  朱冼气得胡子眉毛乱颤,恨不得一把将萧逸之掐死。
  被朱冼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萧逸之都快给吓趴下了,若是通敌的罪名坐实,他就算有一百个头都不够砍啊……
  “老师,您真是冤枉我了!我对徽州书院一心一意,日月可鉴,您都看在眼里!我之所以没有将白博士的谏言给您看,实在是国子监的那些人来的太过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啊……”
  萧逸之大喊冤枉,“还有就是白博士提出的做法太过激进,我恐若是全盘实施的话会动摇书院根本,便想着徐徐图之,先在算学院试一试,等算学院做出成果来之后,日后我们再对其他分科堂进行改制也会容易许多。若是算学院做不出成果来,那我们及时收手也不会影响书院太多。老师明鉴!”
  朱冼本来就是稍微将萧逸之诈上一诈,见萧逸之都快哭出来了,也不再故意诈萧逸之,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瞪了萧逸之一眼,斥道:“我看你是窝在徽州书院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时间太长,给窝成米虫了。徽州书院已经在你手中没落成了这个鬼样子,就算改制失败,那又能坏到什么地方去?你在徽州书院做了这么多年,就算再兢兢业业又能如何?心中没有丁点儿闯劲能成什么大器!若是你做不出成绩来,就算你累死在徽州书院又能怎样?”
  萧逸之嘴唇动了动,抹去额头上生出来的冷汗,无力地辩解道:“万一做出成绩来还好,若是做不出成绩来还将徽州书院的根本砸了进去,那我不就成了徽州书院的罪人吗?眼看着我在徽州书院的任期已经到了头,若是无功无过,那我明年顶多被贬去中三等书院,可若是改制出了问题,那我怕是绝对会被罚去下三等书院。我一个人还好说,可是一家老小如何能够跟我去那苦寒偏远之地受苦?”
  这番话,萧逸之是掏着心窝子说的。
  朱冼撇了撇嘴,他一辈子未娶亲生子,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朝廷学政之上,培养出来的门生无数,但最得他心意的就是萧逸之,如今训斥一顿后,他心中那点儿气也消了。
  再者,萧逸之的顾虑本就是人之常情,朱冼还能再说什么?难不成要让萧逸之抛去身为人父、身为人夫、身为人子的责任吗?
  朱冼扶额长叹,“罢了,你的心思我都懂,可是身在官场之中,中庸之人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出头之日?趁我现在还没有咽气,你就不想着往更高处走走吗?至于被调任迁任一事,你也不想想,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谁敢将你贬谪?我现在就住在徽州书院,就算有人想动你的位子,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胆将狗爪子伸过来!”
  “逸之,你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庇佑几日,赶紧往上爬一爬。年节过后,我给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们修几封书过去,让他们都来徽州城,你做东道主同他们好好聚聚,我怕万一我哪天倒下了,闫老狗会将他的狗爪子伸进学政这汪清水来。所以你大胆一些,天塌下来我帮你撑着,尽快将学政这摊子事儿都撑起来,起码要让圣上看到你的能力,从你的身上看到学政的未来,让圣上相信于你,重用于你,到时候就算闫老狗以大欺小,你又有何惧之?”
  萧逸之心头一凛,明白了朱冼此举的深意,重重地点头。朱冼虽然如今看着还算健康,但寿命这种东西又有几人能够说准呢?
  “老师!”萧逸之心中悲痛,声音沉重。
  朱冼脸上满是嫌弃,一下子窜到桌子的另外一边,将白言蹊写的《徽州书院五年计划》拍在桌子上,道:“你少给我来这套,老头子我身子骨爽利着呢!再者,有言蹊丫头在,怎么着不给我多吊几年命?你们赶紧长成大树,让老头子享点儿清福不好吗?我虽然担心闫老狗对你们下手,但是闫老狗能不能活到那一日都尚未可说,我可是听说闫老狗已经卧床小半年了,正满天下的寻找顾修禅师,可当年灭清医寺的人就是他闫老狗亲手选出来的,顾修禅师不灭他满门已经是大度,哪里可能会出手救他?别看他身子骨比我硬朗,可谁先咽气还说不定呢!”
  朱冼口中的‘闫老狗’正是当朝镇国大将军闫朔,统帅一众武将,而朱冼身为翰林大学士,统帅一众文官,二人立场不同,在朝廷上多有争锋,后来朱冼不愿同闫朔再行争斗,主动辞官回到徽州城,而闫朔则是仍处在议政殿上,日日都踩着点儿上早朝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将来的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你我的观点都已经过时了,多听听白丫头的想法,尽量将学政这池子水动上一动,我能帮你一程,但是帮不了你一世。能不能入风云化龙还要靠你自己的本事,记住了么?”
  萧逸之躬身,“学生记下了。”被朱冼这么一开窍,萧逸之感觉体内流动着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太久,似乎自从离开京城国子监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送朱冼走出春兰苑的院门,萧逸之眯着眼睛感慨道:“好怀念当年在国子监中同一众师兄弟挥斥方遒的日子,看到不平事都想说上他一说,如今我这心态……莫非真是老了么?”
  ……
  白言蹊一大早就赶到了躬行院,同宋清一起准备新式算学的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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