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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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即,他抿了抿唇角,朝她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那表情,竟有些苍凉。
  顾冉心里咯噔一跳,以为自己真的猜中,赶紧道:“谢豫,你先别急,我查了的,目前没说有规定说这种情况就出不了国,这不一定会影响你未来的学业……”
  怕他还有心理负担,她又接着补充:“就算真这样,班上的同学还是同学,大家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待你……”
  大概是为了彻底消除他的压力,她又以身作则举起了例子,故意将口吻放得轻松和缓,“真的没什么,这种事我不是没遇到过!楚楚以前就得过肺结核,就在他刚进小学一年级时,那次病得可严重,班上停了他的课,把他放回家隔离……别的小孩不敢跟他玩,但我还是老去找他!”
  她笑了笑,仿佛真回到了那段时间的孩童记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们俩可搞笑了,他家是一栋三层楼的自建房,他爸妈把他隔离在二楼,他每天就一个人呆在卧室,别人不敢跟他玩,可我不怕,我虽然被大人管着不能进他的屋,但我只要没事就翻到他家院子外的矮墙上,远远地喊他:“周楚楚周楚楚……”被隔离在房间里孤单单的周楚楚就从房里出来,趴在二楼阳台上兴奋喊,“顾冉顾冉……”于是我们一个趴在二楼阳台上,一个翻到一楼矮墙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折飞机玩。你从楼下飞给我,我从楼上飞给你……就这样,一个无聊的飞机游戏,他隔离了多久,我就陪他玩了多久……”
  她说到这轻松一笑,“所以啊,其实有些病也没什么,主要还是看自己跟身边人的心态,你也别有心理压力,肝病常见的很,就算一万步讲,要真有什么病非要把你隔离起来,不还有我们在嘛!哪怕是有玻璃墙把咱隔开了,我也会过去陪你,大不了咱就贴着玻璃说话!虽然不会再玩纸飞机这种智障游戏,但是聊聊天总是行的啊。”
  她一口气讲了一大堆,字字句句,全是对他的安慰。
  一侧的他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只是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正要出身继续劝,他像是回过神来,低声道:“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不要担心。”
  顾冉:“……”
  敢情刚说的那一堆都白说了?这几天操的心都白操了!
  “不是病?”她不由有些焦灼,急切又无奈地说:“那这也没问题,那也没问题,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学费的事?不是说你斯坦福会有奖学金吗?难道还缺钱吗?如果还有其他开销,我把我那四千块再给你行吗,万一还不够,我再替你想想法子……”
  “或者是你担心出国以后的事?……是担心去了后,你家里没什么亲戚朋友,怕你妈妈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没事的,不还有我们这帮人吗,我们在国内,方便,就拿我来说,我都计划好了,到时候我会考一个离家比较近的学校,大学每周放两天假,周末我就坐火车回一次家,陪我爸妈,反正陪一个也是陪,陪两个也是陪,我会有事没事去你家里看看的,你妈妈身体不方便,我可以替她买买东西跑跑腿啥的,反正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给我打电话……万一逢年过节你不能回来,就提前跟我说声,我们一家子,我爸妈都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像我们巷子里就有一个老姑婆,儿女常年在外工作,过节不能回,我爸妈就把她接过来,一起吃饺子过节……你妈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们一起过好了……所以你别太有压力,很多事情只要想法子,都可以解决,你只管放心去……”
  她还在一个劲表达,语气真挚,目光诚恳,就是希望他安心留学,可沉默良久的他却突然打断她的话,“顾冉。”
  似是怕不能引起她的重视,他又喊了一声,“顾冉。”
  “啊?”被打断话头的顾冉不解地看着谢豫,视线触及到他的面容,倏然一怔。
  他这一瞬的神情太过复杂,薄唇微抿,瞳仁乌而深邃,纷扰的街道,闪烁的霓虹,他眸里倒映着这喧嚣的尘世,似有千言万语,又归于隐忍压抑。
  他看看那店铺前的不倒翁,看着还露在她浅兜里的魔术硬币,看看石凳上为他买的梅花糕跟梨子汁,又看看为了宽慰他,说了一晚上话,将喉咙都说得微哑的她。
  最终他开了口,声音极轻,在这人流熙攘的道路,轻到几不可闻。
  “顾冉,你为什么总要对我这么好?”
  他微皱着眉,很苦恼的模样,像是在问她,倒更像是在问自己,“如果你不对我这么好,那该多好啊。”
  “啊?”顾冉原本就没琢磨透他的眼神,这话更是让她有些蒙,“什么意思啊?我对人好还不行啊?”
  谢豫却没再说话,他转过身去,朝前走。
  夜风冷冷地吹着,拂到他的脸,迎着这四月底的夜风,身后是夜深渐次打烊的店铺,霓虹一盏一盏熄灭,像一个个破碎的虚影,而他的眼底,缓缓浮起涩意。
  如果……如果你不对我这么好。
  或许,我现在就不用挣扎。
  第45章 抉择
  谢豫是十点半到的家。
  谢母就坐在屋子里, 正在不甚明亮的灯泡下做些小手工活补贴家用, 前阵子得知儿子高分通过国外的考试后,她喜不胜喜, 眼下见儿子回来, 她笑道:“小豫回了!”
  又起身道:“妈给你煨了点汤, 就等你回来喝呢。”
  谢豫脚步微顿,道:“妈, 我晚上吃饱了, 您留着自己喝吧。”话落去了阁楼。
  谢母哪里肯依,端着汤碗跟上了阁楼。
  昏黄的光线下, 金黄澄亮的汤汁盛在碗里,随着谢母的走动微微摇动。
  这是平常舍不得的奢侈伙食, 不到重大节日绝不会上桌,但这段时间,她却频频给孩子准备。一是孩子没多久就要出国了,国外的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口,二是……
  她看向阁楼上端坐的谢豫, 轻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 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 状态急转而下。
  作为母亲,她看得出来孩子的异常。丈夫去的早, 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孩子被生活逼得年少早熟, 这些年, 他勤奋坚韧,自律克己……十七八岁的人,行为处事比二三十岁的人还沉稳,无论他在外面受到什么,到家永远都是一副平静和缓的模样,就连在她这个亲生的母亲面前,他也习惯将情绪都收着,那些有关难过、脆弱、委屈,所有的负面情绪,他从不流露。
  她偶尔心疼的不能自己,希望他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该哭就哭,该笑就笑,可他不会,从不会。
  可是最近,虽然孩子如往常般,收拢着一切情绪,该温习功课就温习功课,该帮她干活就干活,但她仍是察出了一丝异样……孩子无意识的失神,情绪低落,从前便寡言少笑的性格,眼下更是郁郁寡欢,除此外,寝食也不如前,最严重的是夜里,她有好几夜起来,发现孩子屋里的灯是亮着……有一次上楼查看,却见孩子坐在桌前,看着外面的夜色,不知道想什么,她想上前问,孩子却是说自己是在看书。
  可她知道,那怎么是看书呢?看书怎么会是那种表情呢,皱着眉,有些矛盾,又有些痛苦。
  ……
  收回思绪,谢母放下汤碗,走了上去,坐在孩子身边。
  “小豫,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见儿子不说话,她将声音压得更柔,“能不能跟妈妈说一下,妈妈想关心你。”
  谢豫坐在窗台前,沉默。
  许是不忍母亲的担忧,良久后他低低地开口,“我在做一道选择题,有点难。”
  “选择什么。”
  “是要翅膀,还是要阳光。”
  “不能都要吗?”
  桌前端坐的人默了默,摇头,然后,浮起一抹无奈的笑。
  都要?他当然想啊,可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如何都要?如何能开口?
  他按照规划去国外,强迫她丢下年迈的父母跟自己去国外,勉强她接受原本不愿意的异地恋,再或者,自私地让她在国内等自己最少六七年?
  每一样都很自私,每一样都对她不公平。
  她大好的青春,要为他这么委屈,他想想都心疼。
  ……
  窗外的冷风吹着,谢豫突然想起归家回来的一路,商业街两旁,霓虹因为店铺打烊而渐渐熄灭,逐渐静下来的长街,只听得到某个还未关门的咖啡厅,放着周杰伦最新的主打曲,歌已经唱到了最末尾,只剩最后一句。
  “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
  回家之后,这一句就一直在他脑里盘旋。
  或许顾冉说的对,相爱若是被时空撕裂,那也是一种折磨。
  不能迁就他,也不能委屈她,谁的人生都很重要……那就只能一别两散,各自安好?
  可是……可是那是他的小太阳、小耗子、小仙女,对他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啊。
  昏黄的窗前,谢豫低头,用力扶住了额头。
  .
  “小豫。”窗台后的谢母看着儿子,她从没见过孩子这般模样,这些年,哪怕吃再多苦,他也从不皱眉。
  她叹气,终于问了出声,“翅膀是高校,阳光……是那个小顾姑娘吗?”
  谢豫没有隐瞒母亲,轻压了压下巴。
  “舍不得?”
  谢豫没有答话,最终,抬起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这里……难受。”
  对一个内敛寡言的人来说,这样的表示,已经是情感表达的最剧化。
  谢母眼里浮起心疼。
  谢母没再追问,母子两静静呆了会,她将目光移向看向窗外,屋外乌沉沉的夜,她面上渐渐浮起恍惚,像是想起遥远的过去。
  她忽然说起了一个无关的话题,“小豫,你知道吗?你爸年轻的时候特别好看,他是退伍军人,个子高高瘦瘦,人精神又漂亮,你模样就像你爸爸……那时候五六百人的厂,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欢他,只有我最差,身体有毛病,长得也就那样,还是在食堂做洗菜帮工,大家都瞧不起我。可你爸爸偏就选了我,就因为有一次厂里来了贼,他奋不顾身抓贼,贼拿凳子打他,我替他挡了一下,受了伤……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看上了我,还是报我的恩……跟他结婚后,我一直很自卑,怕别人说他有个残疾媳妇,走路都离他远远的,但你爸从不这样,到哪他都牵着我,跟人家大大方方介绍我……结婚十二年,他一直对我很好,别家男人的心都是粗的,他却记得给我扯好看的布做衣服,给我买洋气的头绳,怀你的时候我嘴馋,想吃水果糖,可供销社卖完了,他就偷偷背着我,骑车一天一夜,去隔壁市买,大冬天的,回来时车子都要骑坏了,整个人手都冻裂,可兜里的一斤糖,一颗都没少,不止糖,家里但凡有肉有鱼,也都是让给我……那些年,我觉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后来国家改革,厂子倒闭,我们都下岗了,家里条件越来越不好,加上你渐渐长大,开销也多了,我又是个半残废的身子,帮不了他什么,为了让我们娘俩过得好一点,他拼命想办法做工赚钱,白天在商场做保安,夜里在仓库做仓管,没日没夜,原本就有肝病,两份工作夹击做,劳累下病情恶化,活活累走的……”
  谢母眼圈红了,“他走的时候,我的心疼得啊,像被人拿刀绞……那一晚上,我守在医院太平间,看着他冰冷冷的躺在那,我想在医院找个药瓶,摔裂把手腕割了跟他一起去……可一看你还那么小,我捂着哭声,又把药瓶丢了……”
  “这么多年,别人说我苦,我也知道自己苦,可我的苦不是生活,而是他,他去了这十几年,没有一天我不想他……可再想也没办法,要再见,只能等百年以后……”
  谢豫静静听着,久久不语。
  谢母擦去了泪,“妈妈说这么多,不是要影响你做决定,妈这辈子已经够不快乐了,妈只是希望你快乐,这十几年,你已经背负了太多。”
  “在妈妈的眼里,选择名校或者阳光都不重要,我只要我的儿子快乐。你说名校是你的翅膀,如果他会让你快乐,你尽管去,但如果这对翅膀让你为难,咱就换个法子,你还有很多备选,之前你就被复旦提前录取,国外有好大学,咱国内也有。”
  “至于你的阳光,如果你觉得翅膀更重要,能舍得,就舍,但如果她是你的快乐,那你就得慎重考虑。”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人这一生痛苦太长,而快乐太稀罕。就像我,你爸爸是我的快乐,他走了之后,我的快乐就没有了。即便知道我的儿子以后会是很出息的人,会给我很好的晚年,会有很多钱,会买大房子大汽车,甚至会跟我请保姆,让我安享天年……可在妈妈心中,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还是很多年前,跟你爸爸一起挤在小小的单位宿舍,再多的山珍海味,也不及当年那一斤水果糖,这辈子哪怕我能活个八.九十岁,我最想要的,还是跟你爸爸的那短短十年。”
  “小豫,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物很重要,但某些东西,一定是不能被替代的,做选择,就只用问自己一句,以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你真正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
  这一夜,阁楼的灯彻夜未熄。
  翌日一早,谢豫就去了学校,第一时间不是到教室,而是去班主任办公室。
  老太太听闻他的来意,惊得从座椅上弹起来,“你说什么,你不去斯坦福了?这怎么可以!你这孩子想什么呢!”
  谢豫的反应很平静,“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老师。”
  老太太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她道:“本来都跟那边大学的考官约好了今天视频面试的,你要不去,自己去跟他们解释吧!”
  顿了顿,又丢下一句,“当然,我希望他们能打消你的这个想法。”
  ※
  电脑视频里,出现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是斯坦福这次招生负责面试国外学生的考官。
  学生们的录取要求达到后,一般高校都会有一轮面试,为的就是更详细地了解学生的情况,考察学生的沟通能力和思想成熟度,留学动机及未来规划。
  听了谢豫的话后,视频那边的外国考官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没有听错吧,你改变主意了?”
  在得到谢豫肯定的回答后,考官仍是不敢置信地道:“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我面试这么多年,从没遇到这样的事。”
  他在视频里看了谢豫半晌,叹了口气,劝道:“谢同学,你知道的,我们大学招生非常苛刻,除开书面成绩,更要求学生有其他方面的卓越能力,而你提交的资料里不仅显示成绩优异,本次sat成绩在中国地区遥遥领先,过去的几年更多次斩获国际竞赛大奖,英文能力也非常出色,更让人惊喜的是,社会实践能力也非常强,是个十分有想法与计划的人,这在我们看来是非常可贵的……我们认为你这样的学生非常难得,决定予以录取,但你居然决定不来了?你确定?”
  谢豫道:“感谢贵校的厚爱,感谢罗伯特先生的青睐,我只能跟你们说抱歉。”
  考官打断他,“不不,小伙子,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下,我还有件事没说,以你的条件,一旦录取,学校将会为你发下每年四万美元、四年预计一百万的奖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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