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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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样一来,那孩子岂不真就被家门连累了?”程夫人语声温和地打断蒋太夫人的话,“您话里话外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这样吧,若是可以,过两日,您让我再见见蒋小姐,跟她说说话,若是可以,再与我次子远远地相看一下。今日我就跟长子长媳说说这件事,料想着他们也不会不赞同。”
  她是程家宗妇,更是苏家女,不论夫家、婆家,都不是不开明死脑筋的门风。更何况,亲事已经到了这一步,京城皆知——如果在刚提起的时候就听说这些,她自然会作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在眼下,亲事若是黄了,就算程家低头让蒋映雪的长辈退亲,外人都不会给那女孩子好话——门第的高低,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判断对错的标准。
  她不能就这样毁掉一个女孩子的一辈子。
  英雄不问出处,女子凭什么就要以门第论长短?
  蒋太夫人望着程夫人的目光,慢慢地有了钦佩之意,由衷道:“夫人,你这些话,着实让老身钦佩。”
  程夫人就笑了,“我权当您打趣我了。我这样的人,不是豁达,就是钻牛角尖,其实最是要不得。”
  蒋太夫人笑出声来,“听听,哪有这样诟病自己的人?”
  程夫人笑吟吟地道:“瞧瞧,我说实话,您却不肯信。”
  当晚,程夫人来到静香园,跟怡君说起蒋映雪一事。
  怡君听到中途,目露忧心,听到婆婆的答复之后,眉宇舒展开来,“这样最好。二叔和蒋小姐相看之后,若是觉着很好,那别的就不需说了,是吧,娘?”
  程夫人笑起来,“听你这意思,是认同我的心思了?”
  “当然。”怡君道,“就像您说的,这可是关乎一名闺秀的一辈子。娘……”她伸手,轻轻扯着婆婆的衣袖,“万一二叔瞧着不是很如意的话……您能不能赏我个情面,让我帮蒋家闺秀周旋一下。最起码,别让蒋小姐因为这门亲事受到影响。”
  程夫人笑开来,亲昵地搂了搂长媳,“这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主要还是您最开明、通透。”怡君亲昵地倚着婆婆,“娘,您放心,只要二叔和蒋小姐是有缘的,等二弟妹进门,我一定会好生对待她。我还不知道您么,在我这儿,可没计较过我娘家的门第。”
  程夫人逸出欣慰的笑容,轻轻地拍着长媳的肩臂,“我就知道,你是最通透的人,所以就先来跟你说了。其实,这事儿真没什么。只凭我和你,蒋映雪的亲人平时出的幺蛾子,我们都能应付,遇到大一些的事情,还有阿询呢。凭他,整治什么人,都是时间长短的事儿吧?”
  是啊,凭他程询,整治谁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怡君莞尔。
  随后,程夫人单独与长子说话,把这件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程询听完,不以为意,“您想怎样就怎样,程家娶的是儿媳妇,又不是娶的哪个门第。”
  程夫人立时心安。
  两日后,程夫人单独见了见蒋映雪,说了一阵子体己话,随后,蒋映雪与程译遥遥相见。
  末了,蒋太夫人先于蒋映雪的父母问起她的心思,得到的回复是全凭太夫人做主,程译那边则是一如先前,很不自在地跟母亲说您做主就好。
  就这样,程译与蒋映雪的亲事从速择了吉日:今年十一月二十八。当然,这是后话。
  .
  怡君的日子,一切如常。
  洗三礼当晚,刘允来了,传口谕代皇帝赏了玉佩,继而抱了抱天赐,着实夸赞了一番,随后由程询请到外院的花厅饮酒。
  翌日,修衡来了。
  彼时,天赐刚醒来,吃完奶,还没睡意。
  修衡就蹬掉鞋子,顺着一旁的椅子爬到大炕上去。
  晓瑜有心阻拦,却被吴妈妈柔和而笃定的眼神阻止。
  修衡到了天赐跟前,就趴在弟弟身侧,托着下巴,侧头看着。
  过了一会儿,小胖手伸出去,轻轻地碰了碰天赐的小脸儿,叹息一般地说:“真可爱。”
  晓瑜面上现出欢喜。这位小祖宗,终于是有了看着顺眼的人了,但是,下一刻,修衡就回头问吴妈妈,语声很轻:
  “天赐弟弟爱哭吗?”
  吴妈妈莞尔,摇头,“这几日看来是不爱哭,吃饱了就睡,醒着的时候,只是睁着眼睛看这儿看那儿。”虽然不见得能看清楚,但那份好奇心不言而喻。
  “那可真好。”修衡满足地笑了,过了一小会儿,慢慢地凑过去,亲了亲天赐的小脸儿,“你可以记住吗?我是你的修衡哥哥。以后呢,是你的修衡师哥。”
  吴妈妈、晓瑜等人听了,俱是莞尔而笑。
  .
  伴随着天赐一点点长大,夏日消逝,秋来冬至。
  这时候的天赐,已经能坐在大炕上,忽闪着一双漂亮又灵活的大眼睛观察周遭动静。不是与修衡一样绝不哭闹的孩子,但也不是从不哭闹的孩子——不舒服了,会用哭声引起大人的注意。
  修衡很喜欢这个程家的弟弟。
  十一月二十八,蒋映雪嫁入程府。
  在那之前,程夫人把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怡君。
  第75章 城头月
  075 城头月
  这一年, 唐栩一直在跟唐林、唐柏耗着:两个人的外祖父、舅舅一直没闲着,这一年提了几门亲事, 不是门第不行, 就是门第太好, 唐栩都否了。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很有些用这种事解闷儿的意思,别人却受不了。
  唐林索性要他跟自己交底:“大哥, 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妨如实相告。”
  “我能有什么打算?”唐栩笑道, “你的终身大事, 我慎重一些也是错?”
  “你那是慎重?”唐林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摆明了是怎样的亲事都不打算答应, 要是想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儿,直说就是了。”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法子, 也没必要跟你解释。”唐栩神色淡然, “既然是我当这个家,我说什么你就得照办。受得了就凑合着过,受不了你就另外想辙。”
  唐林有了火气,“我能想什么辙?外祖父和舅舅给我和老三忙碌了一年, 到头来都是白费了力气。你要总是这样, 往后我跟老三要是闹出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唐栩轻笑, “那多好, 到那一步, 我得谢谢你们,有时候,我也抽你们不给把柄。”停一停,半真半假地建议道,“要不然,去齐家过吧?在唐家这么憋屈,何苦受这份儿罪。”
  “……”唐林神色一变,随后却偃旗息鼓,气势全无,“你要是看不惯那边,我们往后少去就是了。大事小情的,你看着办,多费心。”
  唐栩颔首,“尽量。”
  唐林起身道辞。想让他和唐柏离开唐家?怎么可能。他们又没疯。
  唐栩又何尝不知道唐林的心思,也只是委婉地提个醒而已。越来越觉得,二弟三弟成了烫手山芋,却没法子甩开。两个混账东西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平时咋咋呼呼,见势不好就认怂。在军中、官场,他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束手无策,那就什么都不做,继续耗着,直到他们受不住,主动闹着分家各过。
  闲来与程询坐在一起,也会念叨念叨这档子事。
  程询明知道那兄弟两个不是省油的灯,却找不到道破的原由,只得从别的方面着手:“他们始终不消停,症结何在?”
  “从文从武都不肯。”唐栩无奈地道,“我承袭侯爵之后,张罗着让唐林袭恩荫入监读书,他不肯,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哪里读得了书。我出征之前,想让他随我一同前去,齐家——就是他外祖父家的人,跳着脚反对,说万一赔上性命可怎么办。老三的情形,跟他大同小异,大抵就是想着,仗着这个说得过去的门第,找些赚钱的营生。”说到这儿,按了按眉心,“这是跟你交情到这儿了,不然真没脸说。忒丢人。”
  程询讶然失笑,“你也不是脾气好的,怎么忍过来的?”
  “也不是一味忍着,不然我早气死了。”唐栩笑了笑,“这两年,他们倒是没少找财路,找一条我就给他们断一条。我也认了,就把他们俩当大爷似的供着——什么差事都看不上,那就什么都甭做,混吃等死就成。”
  程询失笑,“把日子过成这样,也够新鲜的。”
  “新鲜事儿多了去了。”唐栩笑说,“上回告捷回京,先帝隆恩,要另外封赏个爵位,我自然是婉言谢绝。结果,齐家老爷子跟我说什么呢,不妨趁势求个恩典,斡旋一番,把世袭的那个官职让给唐林,横竖我儿子长大成人的年月还长着。”
  程询哈哈地笑起来。
  唐栩也笑,“我当下真给气笑了,说您真给我面子,怎么没让我把侯爵拱手他人呢。那回就说了,这门亲戚,唐林、唐柏愿意的话就走动着,跟我是没什么关系了。你也不是看不出,眼下跟那边,我也就是大面儿上过得去,没闹翻脸而已。”
  程询喝了一口茶,道:“入监读书跟现成的官职相较,好吃懒做的人,当然要觊觎后者。”停一停,问道,“到眼下,还是没死心吧?大抵是指望着你迟早为了面子上好看,给唐林谋个说得过去的官职。”
  “我怎么那么欠他的。”唐栩笑着摇了摇头,“面子是能吃还是能花?况且,那是个能做官的品行?他要不就踏踏实实袭恩荫读书死熬,要不就在家里闲着。”
  “这样也不是不行。但你自己手里这些事,尽早安排清楚才好。”程询态度诚挚地道,“寻常公侯之家,有不少都是早早为嫡长子请封世子,你怎么一直都没张罗这事儿?”
  “想过几年再说。”唐栩解释道,“世子只能是修衡,他现在还小,早早成了世子,也不见得有好处。”他笑一笑,“本来就谁都瞧不上,成了临江侯世子,我怕他家里家外都横着走。”
  “没好处,也没坏处。”程询由衷笑道,“修衡做了世子之后,世袭的官职就有主儿了。以你这个手足不帮衬、不争气的情形,处处顾着自己的儿子也是情理之中。唐林、唐柏看到你为子嗣筹谋前程,要想的怕是不少,或是洗心革面,或是破罐破摔,对你都不是坏事。”
  “……”唐栩仍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我想想。”
  程询扬了扬眉,有点儿没辙地说:“你跟黎王爷倒是不一样。那厮乌鸦嘴得厉害,动辄就担心自己英年早逝,要么就担心不定何时又起战事,他又要离京征战许久。他就怕什么时候仓促离京,被外人钻了空子,让亲人陷入窘迫境地。这些话,当着你的面儿,他也说过。”略停一停道,“我盼着你长命百岁,但黎王爷担心的那些,焉知不是别人在心里咒你的?”
  这话就很有些听头了。唐栩凝眸看着程询。
  程询笑微微地回视着他。前世,眼前这好友仓促病故,在世时一直没给修衡请封世子。随后,唐林、唐柏不帮侄子张罗承袭侯爵的事,反倒恨不得让母子几个横空消失或是横死家中,要将爵位谋取到手。
  事情没发生,机会没出现,有心人如唐林唐柏,怕是都不敢生出那种妄想,但是机会一旦出现,他们就会放手一搏。
  皇帝再英明睿智,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了然于胸,当时若没有黎兆先出面,唐家就再不是原先的唐家。
  如今他不认为唐府会重蹈覆辙,但是,闲着也是闲着,有益无害的事儿,顺手办了更踏实。
  “长命百岁?”唐栩牵了牵唇,“这一身的伤病,有无痊愈之日都未可知。你说的的确在理。我想想。”
  还要想想?程询睨着他,沉了片刻,问道:“修衡那慢性子,是随你吧?”也是真没词儿了。
  唐栩笑道:“你听我说。我给修衡请封不难,何时把黎王爷那套词儿跟皇上念叨一遍就成。问题是他做了世子之后,动辄支使下人帮他算计人怎么办?下人不都那样么,最擅见风使舵、阿谀奉承。近来,那小子跟先生左一出右一出的,往后底气更足了,还了得?我跟你嫂子可管不了他。”
  程询嘴角一抽。当爹的理直气壮地说管不了儿子。哪儿跟哪儿啊这都是。
  唐栩笑意更浓,“你帮忙想想辙?你要是能担保他往后不会飞扬跋扈,刚刚说的那些,我都照办。”
  “我没辙。”程询喝了口茶。
  “这样吧,打个商量,让修衡尽快拜你为师,你隔三差五地提点着他。他最听你的话。要不是你家里添丁,这事儿也不至于一直拖着。他拜师之后,我一定从速给他请封世子。”
  程询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往外走,“没工夫搭理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很明显,这厮早就被说动了,跟他磨叽这半晌,是为了修衡拜师的事儿。
  唐栩哈哈大笑,起身追上去。
  笑闹归笑闹,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两日后,唐栩在家中安排了一桌席面,请了如黎兆先一般交情甚笃的武官前来,再就是舒老太爷和舒明达,让修衡在宾客面前拜师。主持仪式的是舒家老太爷。
  修衡事先做足了功课,行跪拜礼时端端正正,丝毫差错也无。
  他虽小,却是明白,自己和别人不同。程叔父不同于坐馆先生、拳脚师傅,这师父拜下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父亲母亲早就跟他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往后,他要把程叔父、婶婶当做自己至亲的长辈,他们也会把他当做自家的孩子。
  想想就特别高兴。
  跪拜大礼之后,修衡敬茶给程询。
  程询当即从容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放到一边,转手将一个锦匣赏了修衡。
  修衡双手接过,礼成。他不再是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儿模样,逸出璀璨的笑容,“谢谢师父赏赐。”随即就到了程询跟前,亲昵地依偎着。
  程询把他抱起来,安置在膝上,揉了揉他的小脸儿,“往后你可就归我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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