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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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眉梢紧蹙,暗怪自己只记着叫人守在这里看护她安虞,却忘了生活艰难一事。
  “你放心,明日我着人送东西来。”
  宋婆子露出苦笑,“老奴担心姑娘不收....”
  “放心,我有法子让她收下。”
  第26章 聪慧
  初冬的晨阳光线绵长柔细, 如微光从云层浇落,驱不散刺骨的寒意。
  翠竹居的窗下,窗蒲被撑开, 晨曦洋洋洒洒落在桌案,映出屋子里一片亮堂。
  崔沁左手打着算盘,右手记录着近来的开支, 账簿上只余两千八两银子。入了冬后,孩子们的伙食添了样菊花暖锅, 学堂里也摆了炭盆, 太差的炭担心熏着人, 只得买些银炭用着, 这么一来, 开支又大了。
  崔沁算了下这个月还需要支出的银子,玉手撑着下颚, 蛾眉淡蹙。原先常听大嫂说家难当,现下亲身经历, 体会欲深。
  起先接纳学徒,她几乎来者不拒, 束脩虽是有个定数, 可人家爹娘吆几句苦她便心软,以己推人, 便收了不少穷人家的孩子,话虽如此, 她倒是不后悔,只是明年该定个章程来,开办书院,便是要为整个书院的长远负责, 不能意气用事。
  除此之外,书院现有六十名女徒,伙食成了第一要务,后院灶房人手缺不得,原先只有一个婆子并两个粗使丫头,皆是宋婆子从牙行买来的,眼下还得再添一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婆子穿着件褐色比甲端着个木盘进来,盘子里盛着一碗百合银耳枸杞粥,近来崔沁时常觉得嗓子痒涩,宋婆子一早便用砂锅给温煮了一小锅粥供她吃。
  崔沁朝她露出明丽的笑容来,“嬷嬷,您今日得去牙行再给我找个灶房的婆子来。”
  宋婆子将粥碗端至她跟前,一边伺候着她用,温声回道,“姑娘,从牙行买婆子费钱,老奴想了个法子,这附近燕园不是住着人家么,老奴待会便上门去探听,瞧瞧有没有人乐意来这边搭把手,也就一顿午膳的事,既解了咱们燃眉之急,也不用再多养一个人。”
  “嬷嬷所言极是。”
  崔沁喝完粥食,思量了一会又道,“咱们护院还是多了些,我瞧着上次那两个小厮便很不错,其他两个便遣了吧。”
  宋婆子眉峰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快到晌午时,宋婆子从附近一农户家里领了个婆子来,那婆子年纪大约五十上下,笑起来满脸褶皱,见牙不见眼,瞧着是个淳朴的,只是手里也拉扯着五岁大的男童,拘拘束束道,
  “姑娘,老婆子没旁的,就这孙子得照看着,他一人也吃不来多少,您放心,他能捉鸟捕鱼,还能扫扫庭院,绝不白吃您的。”
  “您说的哪里话,人多也热闹些。”崔沁含笑道,她穿着件湖水绿的小袄,配上一条水波纹的绿色长裙,如出水芙蓉。
  男童略有些面生,躲在张婆子身后,只一双黑啾啾的眼眸怯怯瞥着崔沁,直到巧姐儿从兜里掏出一个糖果递给他,他方才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倒是与张婆子有几分相似。
  崔沁上午上了一堂课,下午的课业悉数交给韩如霜,留下云碧看顾书院,带着宋婆子出了门。昨夜她端端正正写了一册《灵飞经》,《灵飞经》是小楷入门之物,家中习字的孩子人手一本,必定受书斋喜爱,她便打算寻一书斋将这字帖给刊印了,看能不能卖出几个银子,这样一来,细水长流的,书院也能有些进项。
  大晋商贸繁荣,繁荣到什么境地呢,便是相关的行当已集中于一处开铺,譬如要买笔墨纸砚书册,最好的去处便是铜锣街,铜锣街在曲江园西运河两侧。此处商肆林立,画舫叠叠浮浮堆在河岸。三步一书斋,五步一砚铺,光是卖湖州毛笔的铺子便有五家,街上行人不多不少,比起茶楼酒肆街市,这里于喧嚣中多了几分宁静。
  崔沁并不急着入铺谈生意,只是先遣宋婆子打探了一番底细,随后转了一圈,挑中最大的成安书铺走了进去。
  那位郑掌柜一眼便瞧中了崔沁的字,只是到底是个精明的商人,口风不漏半句,只不痛不痒夸了几句,端详片刻,语锋一转,
  “娘子请知悉,近来市面字帖繁多,良莠不齐,世人大都慕有名之辈,您这帖子我可以刊印,怕是挣不了多少钱。”
  郑掌柜的是个人精,能逼得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出来卖字,必定是家里穷困,怕是随意给她一点银子便能打发。
  崔沁不笨,从这郑掌柜的言语间可以窥探出,他应是欣赏这字帖,之所以语焉不详是想压价。
  她朝宋婆子使了个眼色,宋婆子立即上前与他理论,宋婆子不懂诗书,却是能言善辩。
  崔沁坐在一旁喝茶,淡定瞧着二人唾沫横飞,讨价还价,最后那郑掌柜的胡须一捋,将老脸别到一旁道,“三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买断价!”
  宋婆子一听眼珠子差点瞪出,“真是奸商,谁给你买断呢,我们要分红!”
  “哟哟哟,我的大小姐呀,买个字还想分成呀!”郑掌柜半是惊愕半是轻哼。
  崔沁从他神色也算是了悟,对方是吃定她缺钱不肯松口,便利落起身,示意宋婆子将字帖拿起,
  “咱们走吧。”
  主仆二人款款出了书铺。
  小二打屏风后绕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追随着崔沁的背影,扭头问拨动算盘的郑掌柜道,
  “掌柜的,您真的放她们走?小的瞧着那字迹是真的不错,定是不愁销路!”
  “急什么!”郑掌柜八风不动,眉都不抬,气定神闲道,“她穿着普通,身无饰品,那气质又像是深闺大户人家的小姐,必定是遭遇了大事,否则能折节来卖字帖?整个铜锣街没我做不成的生意,等着吧,她定回头找我。”
  乌金西沉,天际覆上薄薄的云霞,如美人蛾眉,妩媚绚丽。
  崔沁与宋婆子自斜对面另外一家书铺出来,那小厮恭恭敬敬将二人送至门口,连那何掌柜的也是拄着拐杖在门口相送。
  成安书铺的小二瞧见这一幕连忙跑入内间,将事情禀报郑掌柜,
  “掌柜的,那小娘子瞧着是与对面的何家书铺达成买卖了,怎么办?这档子生意被抢了吗?”
  铜锣街的人皆知郑掌柜与何掌柜不和,二人几乎是日日打擂台,只是成安书铺势大,是远近最有名的书铺,何掌柜的一直被压一头。
  郑掌柜闻言果然脸色一青,将碗筷一丢,疾步踱出,至门口瞧见崔沁与宋婆子笑语嫣然,顺着人流相携往回走,脸色登时难看得紧,再瞥一眼那死对头,只见老何远远地将那拐杖朝他捅了捅,十分得意,郑掌柜把心一横,招来小厮,
  “去,把人给我拦进来!”
  片刻后,崔沁与宋婆子不情不愿跟着那小厮从侧门进了成安书铺,那郑掌柜的立在桌后瞧见了崔沁,艰难挤出一个笑容,施礼道,
  “给娘子道罪,实不相瞒,在下看中了娘子的字帖,那何家书铺虽有些名声,到底是小门小铺,我这成安书铺在各地还有分号,您随意去外头打听,便知嵩山书院和善学书院山门下,皆有我们的书铺,娘子与他做生意,就算赚怕是也赚不了多少。”
  崔沁淡淡笼着衣袖,便如郑掌柜刚刚那般八风不动,慢条斯理回道,
  “做生意讲究缘分,先前忘了跟郑掌柜说,我是燕山书院的山长,并非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我此番前来,并非只为字帖一事,自是还有其他生意可做,您先仔细思量了再回我的话。”
  崔沁垂眸接过宋婆子递过来的热茶,小抿了一口,那君山毛尖缓缓沉在杯底,茶水清透明净,一如崔沁那双眼,不偏不倚,正正当当。
  郑掌柜闻言暗暗惊讶,原来是燕山书院的山长,难怪气质如兰,风华无双,他常与书院打交道,何时见书院的夫子穿得花团锦簇,眼下看崔沁自当是另外一番景象,默了片刻,咬着牙道,
  “两成,娘子,给两成分红,已是我的极限。”
  崔沁平静抬眸,将茶杯搁置一旁,迎着掌柜精明的眼,说道,
  “三成,是我的底线,郑掌柜,做生意讲究一个‘活’字,那潭再深再大,如是一汪死水又有何意,不如挖一□□井,细水流长,绵延不绝。”
  郑掌柜做这个行当几十年,与各地书院皆有买卖合作,自然晓得若是他接了崔沁这一单生意,今后书院若是有什么活计定会派给他,成安书铺能做大,靠的便是广博的人脉。
  他长眉一凝,思量片刻,沉声点头道,“成,三成就三成!”
  二人当即签下文书契约,再去街道最末的市署登记备案,郑掌柜先付了崔沁五百两做酬金,恭恭敬敬将二人送出了门。
  待上了马车,宋婆子捂着胸口吁了一口气,敬佩地看向崔沁,
  “姑娘,您胆子可真大,就没想过万一不成呢?”
  崔沁失笑,“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若是那郑掌柜的去对面打听,知道了真相该如何?”宋婆子犹自担心。
  崔沁摇着头,温声笑道,“打听又能如何,白纸黑字签下,他无可抵赖,反而越发想把生意做好,以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郑掌柜有句话说的对,她若与别的书斋做生意怕是挣不了多少,崔沁并不喜欢钻研,若是能达成一桩长久的买卖便最好,也省的她日日为生计发愁。
  所以最开始她便选定了成安书铺,之所以去对面何家书铺,不过是去买一些书册,商议过几日送去书院,那何掌柜的听说她是燕山书院的山长,客气得不得了,恨不得今后书院有生意都能交给他做,自然就有了后面郑掌柜看到的那一幕。
  半个时辰后,郑掌柜果然打听到了真相,那小二气得撸起袖子要骂人,却被郑掌柜苦笑着拦住,
  “别骂了,人家崔山长胸有丘壑,玩得是兵家实虚之道,咱们技不如人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怎么有脸去斥责人家?再说了,人家从头到尾没说与何家铺子做生意,我们几张口都说不清!”
  “掌管的,咱们可是生生被她骗去了一成的利润,这口气咱们能咽?”小二犹然不服气,一双眼眸睁得浑圆。
  郑掌柜懒懒靠在躺椅上,平淡觑了他一眼,“燕山书院是什么地儿?那可是燕雀山,燕雀山原先是皇家园林,你当什么人都能在那里开书院?咱们虽有些靠山却也不能随意树敌,契书已经签下,旁的别说,先把那字帖印好,刊印开卖便是。”
  说到这里,郑掌柜仰身躺下,那小二赶忙帮着他将绒毯给搭在胸前,他目色幽幽眺望窗外昏暗的天色,精明的眸眼如覆了一层青烟,
  “说来,这崔娘子的小楷当真是世无匹敌,我在这个行当也有数十年,便是那些顶顶权贵的字帖也见过,小楷如她写得这般温润秀劲,行云流水的,几乎没有,可见功力之精纯。”
  末了又加了一句,“咱们吃点亏没准是福气!”
  小二躬身退下再无二话。
  崔沁这厢踩着夜色回到燕山书院,韩如霜穿着一件粉色的薄袄急急迎了出来,
  “你怎的才回,我差点要遣人去寻你!”
  韩如霜个子高挑,上前挽住崔沁,半是嗔怪,半是忧心,细细打量她,见她眉眼略有喜色,便问道,“事儿可是成了?”
  崔沁抿嘴一笑,从怀里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掏出来,韩如霜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门路了!”
  “走,张婆子已做好了晚膳,等你吃呢。”
  晚膳摆在韩如霜所住的沉香阁,沉香阁正房有三间,西间被改成一个暖阁,里头烧了地龙,是燕山书院唯一能烧地龙的屋子,崔沁念着韩如霜身子不好,将此处让给她住,韩如霜越发感激她。
  暖阁地龙烧的红彤彤的,菜肴摆在里面依旧热乎乎。
  众人迎着崔沁入了西次间,云碧亲自伺候她净了手。
  待往饭桌上一瞧,崔沁登时愣住,
  那正中摆着一盘螃蟹,那螃蟹个个肥大肉多,瞧着便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谁买了这么大螃蟹?”
  近来崔沁管家,每日开销都是有定数的,这么大螃蟹便是在崔家都没吃过,如何现在这穷苦书院能吃得?
  韩若霜也是满脸惊愕,她原以为是崔沁吩咐人买的,面露异色,“说来也奇怪,这个时节还有蟹吃?”
  那张婆子笑眯眯上前,施礼道,
  “回两位姑娘的话,这并非是河蟹,而是海蟹,也不是老婆子我买的,实则是我下午去市集买菜,遇上了一街坊旧邻,他正做些水里的生意,末尾留了几只蟹,他恰恰要赶着回去看望他生病的娘子,便把这几只蟹送我了。”
  崔沁暗松了一口气,若以市价买这一盘子海蟹,怕是得上百两银子,她如何能开支得起。
  “既是人家送你的,你带回家便是,怎么能做了给我们吃,这使不得!”
  张婆子不由失笑,“姑娘,您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家那老口子身子不好,我那媳妇儿子又在外地,自然是送来与两位姑娘吃。”
  后来张婆子又说回头让崔沁提点她孙儿读书,方才把这话题揭过。
  “话说回来,沁儿,我觉得这海蟹当真好吃!”韩如霜滋滋有味掰着蟹脚,她家里也算富贵,还是头一回吃上这么好吃的海蟹。
  崔沁小心谨慎惯了,倒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了次日午膳,张婆子又给她张罗了一大碗黑鱼汤,那鲜嫩肥美的香味便是隔着老远都闻得着。
  “这黑鱼又是哪来的?”崔沁指着那大碗鱼汤瞠目结舌,
  她曾在慕家养了一缸子黑鱼,便知这等深泉里来的小活鱼,十分金贵,正儿八经去买还不一定买得着。
  张婆子笑眯眯地将躲在她身后的小虎子给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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