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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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珠愣了一瞬,也跪了下去,道:“给殿下请安。”
  陆质问:“紫容呢?”
  “小公子……”原本宝珠心里非常理直气壮,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揣摩到陆质的心思,更不知道派去的小丫头是怎么回的话。
  宝珠后知后觉的有些心惊,垂着头毕恭毕敬道:“小公子在里间歇着。”
  紫容也听见了,跟宝珠一样,他轻轻颤了一下,两只手握的更紧。
  原来前几天他都做错了,难怪陆质不愿意见他。
  陆质只听回话的小丫头说紫容哭得厉害,来的路上想的都是留春汀如何乱成一团的景象。此时竟然听不见动静,他一边松了口气,另一边又隐隐觉得不安。
  小花妖最会惹人心疼,千万别有什么事才好。
  绕过雕花镶嵌屏风,就看见紫容衣服穿的整整齐齐,一缕头发在肩上翘着,脚上没穿鞋袜,露出了一双嫩生生的脚丫子。
  身上是整齐,脸上却糟糕的一塌糊涂。
  那双漆黑的圆眼睛被泪泡过,明明肿的厉害,嘴唇也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见了他却强行扯起一个笑。
  那个笑让陆质的心尖上蓦地疼了一下,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不剧烈,却跟水波一样一圈一圈的往周边扩开,经久不散。
  紫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原本觉得整颗心都被惶恐填满了,可等见了陆质,又平白塞进去许多欢喜。情绪太多,从心到眼弄得鼓鼓涨涨,他没忍住又落下一串泪来。
  陆质再没能撑住,满心只怪自己,三两步过去就要抱他。紫容却下意识地有些害怕地退缩了一下,飞快低下了头,想掩饰自己又哭了的事实,哑着嗓子唤出一声:“……殿下。”
  第7章
  这声殿下叫的陆质皱起了眉:把发高热那几天的紫容比作惊弓之鸟也一点不为过,好似整个留春汀里,不拘什么东西都能吓着他。只有对陆质还亲近些,端到床头的蜡烛火焰一闪,他就直往陆质怀里钻。可眼下看着,是连陆质都不敢靠近了。
  刚处处小心才养的活泼了点儿,昨晚都敢偷摸拿自己东西了,怎么一上午不见,就又成了原样?
  陆质简直气得想笑,很好,现在景福殿都有可以帮主子做决定的人了。
  他面色不虞,很快伸手牢牢按住了往后退的紫容,托着人的腰把他半抱到身上。
  可紫容还是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他,嘴里糯糯地连声叫:“殿下、殿下……”
  声音小的可怜,怯怯的,还发着抖。
  陆质被一种由心疼引起的暴躁情绪所掌控,强行压制,才能暂且把旁的事都放在一边。
  他尽力使脸色柔和了些,拿手指捏着紫容的下巴让他看自己。又温声安慰道:“好,是我来晚了,我错了。给你打一下算赔罪好不好?”
  紫容泪汪汪的,被他捏住下巴,不叫殿下了,转而抿住了两片发抖的嘴唇。时不时吸一吸发红的鼻尖,在陆质怀里细细打颤,让陆质心里的保护欲愈盛,另一面的暴戾也愈浓。
  他面上没显出来,还是一派温和。动作一转,陆质抱着紫容坐在了床上,拿大拇指轻轻抚紫容的眼尾,看着他道:“我凶你了?”
  紫容摇头。
  陆质又问:“那是我打过你?”
  紫容用力摇头。
  然后陆质便装出一副落寞的模样,失望道:“那紫容这是怎么了?不愿见我,也不愿意给抱,我看……是烦了我了吧。”
  这下紫容哪还记得旁人的说三道四,只知道眼巴巴的看着陆质摇头。
  这小哭包做什么动作都惹人心疼,在摇头的动作里又掉下泪来,弄得陆质差点没忍住。
  紫容急得想不起该说什么,只仰头看着陆质,里头全是依赖和喜欢,陆质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他偏要继续装那个样子:“罢了。我一上午在书房等容容来找我,没等到,少不得就自己来了。可既然容容不待见,那我还是……”
  “不是!”紫容带着浓浓的哭腔喊出一句,然后音调急转而下,喃喃道:“不是不是不是……”
  陆质看他终于能说出话来,才不继续逼他,用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不是的。”紫容没想明白,为什么原本是陆质没时间见自己,却又突然变成了自己不去找陆质。
  但陆质是不会骗自己的,紫容只知道这个。他暂时忘了之前的恐惧和委屈,词不达意地解释:“我想你的……”
  紫容好像也知道自己说得有点不对劲,但顾不上那么多,他继续磕磕绊绊地诚恳道:“想殿下,想见殿下……可是、可是见不到……”
  陆质得寸进尺道:“嗯?想我,还有呢?”
  说到“见不到”,紫容鼻尖又泛起一阵酸。
  他想着不能哭不能哭,可陆质这么温柔地抱着他,语调也轻,还掺着些安抚的笑意,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眼泪大颗大颗不要钱一样地掉,陆质想给他擦,但这人眼睛已经够红了,皮肤又娇嫩的不得了,好像再碰一碰就要破皮。
  陆质心里着急,又实在是没办法。迟疑间,竟就低头用嘴唇在紫容眼皮上轻轻印了一下,一触即分。
  他没觉得怎么样,声音里还带着些笑,道:“小坏蛋,可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坏了,嗯?”
  紫容却被亲的愣住了,呆了半晌,突然重重地抽噎了一下,两只手紧紧搂着陆质的脖子,才趴在陆质肩膀上呜呜呜的哭出了声。
  这回陆质没那么着急,他知道这才算是哄好了。
  说到底,这回其实也算他的错。这些下人怕他皇子的身份,在他跟前自认低眉顺眼。但这么个娇气又单纯,除了自己之外无依无靠的小花妖,怎么就能那么放心的交给内务府眼高手低的丫头呢?
  离开一时半会儿,就给人欺辱了去。
  心里松了口气,陆质的身体才跟着放松了些,抱着紫容拍背的动作更加温柔。
  等紫容痛快哭了一会儿,严裕安知道差不多了,躬身递过来一条陆质的手巾子。
  陆质才把人在怀里固定好让他坐正了给擦眼泪,语气也严肃起来:“听话,不哭了。我在呢,咱们一会儿吃饭,再哭吸了冷风肚子疼,知不知道?肚子疼能不能陪我歇晌?”
  紫容果然渐渐止住了哭,自己两只手把手巾子按在脸上印了一下就完了,擦完又舍不得还给陆质,假装不经意地攥在手里。
  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眼睛红成什么样子,还很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地对陆质说:“那你要在这边歇晌,还是回书房去?”
  是就在我这里呢,还是一个人回书房?
  陆质听懂了他拐弯抹角的问话,不再逗他,道:“去哪都带着你。”
  陆质假装没看见他把手巾子往袖子里藏,说完又补了一句:“以后去哪都带着你,行了吧?”
  紫容点点头:“行。”
  严裕安提了一路的心这才放下来。
  他对陆质福了福身,征询地看看陆质,陆质点了点头,严裕安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先叫人把除宝珠外,今天上午伺候这屋里的几个宫女都单独带回下人房,防止她们串话,等晚上主子歇了再提出来挨个问。
  跪在书房门口的小丫头也被人带了回去。她吓得不轻,还逾矩问小公子没事吧,有没有起烧。
  这话被派去带人的小太监可不敢随便回答,一路上把嘴闭的死紧,最后只说:“姐姐不用操心别人,先管好自己就烧高香了。”
  然后严裕安又去亲自去传午饭,叫了书房伺候的人过来摆饭。
  饭就摆在紫容床前的屏风后,陆质和他两个人连地方都没挪,用过饭简单洗漱完,就歇在了紫容的床上。
  留春汀其余的人,就那么从陆质来一直跪到天黑。
  宝珠跪了多久,就听陆质哄了紫容多久。
  紫容先没哭、后来被陆质故意激得哭了一场、哄好了、吃饭、一起歇晌。
  吃完饭两个人说闲话,陆质没直接问紫容为什么突然改了口叫自己殿下,只说不喜欢听他这么叫。
  可即便是这样温和的一提,紫容还是想起了宝珠教他的规矩。他立即敛了神色,又想往后缩。
  陆质没让他得逞,长臂一伸就把人捞到了怀里,一个劲儿地挠他痒痒。
  挠的紫容受不了,笑得睫毛都湿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陆质、陆质陆质……我不……不叫殿、下了……饶了我……!”
  陆质满意了,这才搂着小花妖合上了眼。一个哭累了,一个起得早,都没用一会儿就真睡着了。
  宝珠的脸色却渐渐发白,额上渗出密集的冷汗,沿着脸侧落在肩上质地良好的缎子上。
  不只是她。在掉根针都能听见动静的留春汀,紫容由压抑的呜咽慢慢转为出声的哭声,和陆质从始到终没有一丝不耐的安抚,再到后面明显“不合规矩”的琐言碎语,传进了从里到外跪着的每一个一早上对紫容的央求和拜托视若无睹、恍若未闻的太监和宫女的耳朵里。
  一个个暗自嗐气,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竟然一时瞎了眼。
  宫里的奴才都知道狗只认一个主人才算是好狗的道理,今天被赶出景福殿,明天就连专伺候狗的狗奴都不如。
  但这个错若受罚的话,不用往重了说,一个奴才欺主的罪名,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但只要打不死,就比被送回内务府强。
  早上紫容和陆质醒的时间差不多,一上午情绪大起大落的,一睡过去就不容易醒。
  陆质略歇了小半个时辰便没了睡意。午间阳光正好,屋里也暖融融的,小花妖睡得正熟,还能听见悠长的呼吸声。
  他忍不住支着手垂眼仔细打量紫容。睡前拿鸡蛋小心地给敷过好几遍眼睛,但许是小花妖皮肤太嫩,如今看着也没消下去多少,还是红肿的厉害,时刻提醒别人,他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质轻轻地笑,拿食指在紫容鼻尖点了点,无声地说:“娇气。”
  换过衣服,陆质没走。严裕安叫人小心抬了书案过来,放在紫容房间的小榻上,陆质在那看书,紫容醒了,一眼就能看见。
  屋里的下人一个个跪的都端正,宝珠尤其的面如死灰。
  她现在只报着一线希望:陆质不知道她对紫容说的那一番大不敬的话,看紫容的样子,也压根不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了,所以更不可能去告状。所以她只盼着陆质看在自己拦着不让紫容去书房,不仅是为了自己立威,也真的有两分为了让陆质安心温书的想法而网开一面。
  皇子身边伺候的大丫头,以后可以跟着出宫,伺候的好了,要么被皇子收用,说句光耀门楣都不为过。多少人眼睛滴着血看着的位子,难道真要被她这一次的鬼迷心窍弄丢了吗?
  陆质一直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情绪。看书看累了在屋里走动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喜怒,喝茶洗手,只当没看见跪了一地的人。
  倒是怕吵醒紫容,吩咐严裕安去书房取个什么东西,都是压着声音的。
  一个时辰刚过没多久,紫容也醒了。他脑袋在枕上动了两下,陆质就发现了,放下书走过去,站在窗边摸他的脸。
  紫容眼睛还没睁开,哭过以后睡了一觉,感觉有些疼。他索性眯着眼,在喉咙里闷闷地笑着,拿脸去蹭陆质的手。
  陆质也笑,俯身把他抱起来,紫容就软绵绵的往他身上黏,猫一样,小声叫:“殿下,殿下……”
  这回是撒娇的语气,陆质嗯了一声,抱他出去之前,状似随意地对严裕安道:“叫他们换个地方。”
  严裕安躬身应了,出去摆摆手,一屋子人就没一丝儿动静地挪到了留春汀后院,依然跪着。
  严裕安没像打算的那样挨个问话,看陆质的意思,是要亲自料理的。
  他看出来了,这些下人跪了一天,到现在也明白了。一个个冷汗落的更凶,膝盖打颤,跪都跪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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