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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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这样快,这都多少年了。倒不知窗外这株玉兰,何时能看见它开花。”
  年龄不够,灵力也弱,拼着在春日里开了一树花的紫容,下场就是漫长的五天五夜的高热。不是陆质的药救了他,是他自己终于被陆质抱到了怀里舍不得了,拼了一口气竭力回转,才渐渐挑动了灵息。
  紫容也后怕,于是更紧地攥住了陆质的衣领:“我知道的。”
  陆质的心动摇的厉害。但他知道,自己从内里开始,已经对这个小花妖严厉不起来了。
  他低头想看看紫容,哪知道刚有要退开些的动作,就被紫容紧紧扒住,怕他不抱了,简直像个八爪鱼一样,大概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把一颗头埋在陆质颈窝,嘴里求他:“你、再抱一下,再抱一下好不好……”
  “你……”
  陆质被他娇的没有办法,忍不住逗他:“等一会儿药就好了,你要是乖乖喝完了还不吐出来,才能再抱。”
  哪知紫容当了真,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陆质,又原样垂着手跪坐回原位。他脸上的表情难过、但又已经接受了事实,顺着他的话说:“这样吗?我知道了……”
  陆质顺势靠坐在小榻上,道:“对。”
  “可是药好苦啊。”紫容无意识地皱了皱微微发红地鼻尖,抿着的嘴两边稍微撇下去一点,可怜又可爱。
  陆质故意冷着声音道:“良药苦口。”
  紫容很听话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但是药真的很苦,我没喝过那么苦的东西……明明你也没喝过,还是我的比较苦,你……”
  陆质差不多知道,紫容应该是没怎么跟人说过话,简短的一句两句还好,一旦他开始说长句子,就会颠三倒四,讲的乱七八糟。
  他眼底不禁浮上笑意,反问紫容:“你怎么知道爷没喝过那么苦的东西?”
  只是随便的一问,紫容顿了顿,却垂着头不出声了。陆质没注意到,继续引着他说话:“那既然你这个药这么苦,喝完是不是要多抱一会儿?”
  “可、可以吗……?”
  紫容倏地抬起头,两只眼睛瞪圆了看着陆质,那样不可思议,陆质还以为自己给了他什么了不得的好处。
  “嗯。你表现好的话。”
  “我会的。”紫容用力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会的!”
  陆质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拿食指在紫容额上点了两下:“你呀。”
  紫容用手心捂住刚才被陆质碰过的地方,脸有些红,抿着嘴笑看着陆质。陆质险些在这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就伸手去抱他。
  是紫容运气不好,刚好宝珠领着传饭的宫女过来了,在屏风外请安:“殿下,听您的吩咐,晚膳全移到这边,小公子的药也好了,大夫说需在饭前服下。”
  陆质收回即将伸出的手,嗯了一声,道:“就不出去了,叫人去换张桌子,把饭全摆进来。”
  不多时就有人利索地把榻上的小几撤了下去,换上张紫檀的葵花蕉叶案。地上宫女太监来回走动,除了裙角碰触之外,再无旁的声音。
  紫容和陆质隔案而坐,虽说下人们都弯着腰垂着头伺候,他也不好意思再说让陆质抱的事情。
  但心里真的很急。说了多抱一会儿,是不是真的啊?
  有下人在,陆质就不自觉地敛了神色。他的脸轮廓颇深,鼻梁挺直,剑眉星目,侧脸的线条锋利,是会让人失神的英俊,却也不免在不做的表情的时候显出冷意。
  看着这样的陆质,紫容心里更怯。
  宝珠把热度正适合喝的药端过来,没给紫容,先送到了陆质手上。陆质看了看,又问一遍方子,才道:“行了。”
  药碗这才回到紫容手里,他现在不需要人喂药,两只手捧着药碗自己喝。
  心里一直没底的紫容,在喝之前终于忍不住,从药碗里抬起头,轻声说:“你、你别忘了啊……”
  陆质心道这难道是什么有限的好东西不成?抱一下就能这么看在眼里?可他又偏偏就是因为这个而心软的不得了,道:“嗯,不骗你。”
  紫容立即笑了,深吸了口气,低头咕咚咕咚地把要喝了个干净。
  他喝药这么爽快,把宝珠吓了一跳。但看他皱着一张脸被苦的不行的样子,又撑不住想笑,好在她还记得这是在主子跟前,竭力忍住了,递上一早准备好的蜜饯,道:“小公子赶快含一个枣儿,咱们宫里自己腌的,甜得很呢。”
  紫容苦着脸摇头,看都不看那盘枣,只顾得上打量陆质的神色,像是在问:“我喝完了,这样表现算好么?”
  陆质问过方子,这一副药里就放了木通和龙胆草两苦,他自己喝也不是那么痛快,看紫容喝的那么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半起身把人绕着食案拉到跟前,拿了个枣塞进他嘴里,好气又好笑地斥道:“谁让你喝那么急?苦着了吧。”
  “我……我……”紫容被枣塞了满嘴,还急着说话,“我表现好。”
  陆质实在是想笑,忍着轻咳了一声。顺了他的意去抱他,紫容却不愿意似得,胳膊背后往后躲了躲。陆质打量一下他的神色,很快了然,把下人都打发出去,才把人揽到了自己怀里。
  这顿饭吃的很快,紫容不吃,乖乖地在陆质怀里缩着。陆质晚上一向用的少,不一会儿,就叫人进来撤了饭桌。
  宫女和跟着宝珠的小丫头都出去了,宝珠才在屏风外回话:“殿下,下月初是固伦长公主的生辰,先前严公公选好了礼,也给殿下看过。这几天看着日子就该备起来了,请了您的示下,奴婢明日好叫人去开库房。”
  紫容这会儿对陆质腰上挂的玉佩起了兴致,陆质就解下来,跟他两个人一人捏着一半看,闻言道:“嗯,都收拾到一辆马车里,到时候跟在本宫后面就行。”
  宝珠答了是,本该立刻出去,但想起前两天紫容烧的迷糊那个样子,实在不放心,只得硬着头皮又问:“殿下……时辰不早,小公子是不是该歇了?”
  陆质道:“也是。先去给他把床铺好,拿手炉烘热了,一会儿我送他过去。”
  宝珠道:“是,殿下。”
  紫容悄悄地把陆质说话时无意间松开了的玉佩攥在手心里,正害怕又高兴着,听见陆质叫人给他铺床,才想起今晚第二件愁事。
  陆质后院无人,从前经常白天念完书写完字乏了,就直接歇在书房。紫容守在窗外,即便见不到,也很安心。
  但自从他化形后,虽然能实打实地触到陆质,晚上却离得太远。他住的那个什么留春汀,和陆质的书房隔了小半个王府,紫容打心底里不喜欢。
  “不乐意?”这次不等紫容说,陆质便道:“一说回去睡觉就不高兴了。”
  紫容不敢说原因,只小声道:“你说了多抱我一会儿的。”
  陆质道:“嗯,待会儿抱你过去。”
  紫容这才勉强打起些精神。跟陆质在一块儿的时间总是快的出奇。好像上一秒还在陆质怀里,这一刻就躺进他在留春汀的被窝了。
  “闭上眼睛,睡觉。”
  陆质在他床头站着,帮他掖好被角,又把他捏着被沿的一只手塞进被子里,道:“外头有人守着,有事就叫。不害怕,嗯?”
  紫容点了点头,陆质又看看他,准备最后把床头小几上的蜡烛吹灭。紫容跟着他的动作偏过头去,蜡烛灭了,陆质在黑暗里低声笑道:“坏花儿,今晚上偷我什么东西了?”
  紫容的脸蓦地泛起烧来,支支吾吾的:“你、你自己给我的,你先拿着,又、又松开了……”
  陆质没应声,紫容禁不住这个,没一会儿就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虚虚地伸向陆质:“……那我还给你吧。”
  陆质摸了摸他的额头,道:“行了,给你了。乖乖睡觉,这个算礼物。”
  “礼物吗?”紫容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喜欢和一点不好意思,陆质嗯了一声,要转身出去的时候,紫容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手,又很快放开了,说:“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陆质的心跳有些不稳,他没有回头,走出了紫容的屋子。借着屋外的月光一看,躺在手心里的,是一片很小很小的紫玉兰花瓣,微风吹得它在陆质的掌心动了动,鼻尖嗅到一缕清香。
  第5章
  三更没过多久,皇城上方的天空一角还点缀着几颗寒星,陆质就一刻不晚地起了身。
  守在外间的下人听见里面的动静,立即轻轻敲门,恭敬地小声问:“殿下,是要起了么?”
  陆质揉了揉眉头,嗯了一声,几个捧着衣物与一应洗漱用具的宫女便鱼贯而入。
  小太监将蜡烛从外到里渐次点亮,不过几息时间,寝殿便伴着陆质,一同从沉睡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一片烟火撩动,暖意熏人。
  宝珠先把在金兽香炉上烘了一夜的鞋在楠木的雕花木凳上摆好,才伸手束起陆质床头的软帐。
  等两个小丫头给他穿好鞋,陆质已经彻底清醒了,站在地上让人服侍他穿衣,边问正半跪着给他整理衣摆的宝珠:“紫容昨晚睡得好么?没再起烧吧?”
  宝珠连忙完全跪下,道:“回殿下的话,小公子睡得很好,来之前奴婢刚去看过,一时半会醒不了,估计得到巳时。夜里奴婢进去看过两次,没有起烧,被子也盖得严实。”
  陆质点点头,交代:“他醒了要要人,便带到书房来。”
  说完便往摆早饭的外间去了。
  严裕安陪在一旁,陆质想事情出神的时候,便为他夹两筷子菜。陆质一向起得早,这个时辰没有什么胃口,早膳便用的清淡。要是量上再削减了,那真是他们做奴才的罪该万死。
  虽然陆质称病,是有两分配合皇帝做戏的意思,但他这几日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
  严裕安见他没怎么动筷子便要起身,免不了要劝:“殿下……殿下最近愈发进的少了,人说穿衣要春捂秋冻,殊不知饮食上也是这个理。开春把身子稳固喽,这一年才好舒心地过啊殿下。”
  陆质饮了半盏茶,起身道:“无妨,午间摆到留春汀去。”
  严裕安只好弯腰答应了,又紧着跟在陆质身后往书房走。
  正月十五那天,宫里摆宴。
  完了之后大皇子特意来了一趟景福殿,叮嘱陆质,他虽称病不去讳信院了,但温书练字不可落下。
  陆质记得,陆麟走时,还难得的拿出了大哥的架子,道:“姑母生辰时,父皇必定会让你出宫。到时来本宫这里一趟,要考校考校你。”
  陆质连声答知道了,一路将他送到景福殿门口。
  天寒地冻,陆麟进宫没带王妃,身后只跟着一众小厮,与一辆不该出现在宫里的精致的软轿。
  当年先皇后去了,他和大皇子陆麟的管照嬷嬷和宫女便都一日惰似一日。
  大皇子八岁那年夏天的一日,竟没人跟着,自己跑去了御花园爬树。后来让树上的夜猫惊了掉下去,再多太医诊治过,左腿终是落下了毛病。就算慢行,都能看出跛来。
  元后去了没多久,嫡子就出了这样的事。皇帝大概是有些许愧疚,特赐从此大皇子可以在宫里乘轿子。
  大皇子也记得清,一次不落。只要出门,便有软轿跟随,一点不怕佛了皇帝的面子。
  这些事怎么说的清呢,两个小孩子,吃了亏,连出头查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的依靠都没有,只得生生受了。
  陆质眉头微蹙,前尘往事很容易泛上心头。
  他想起陆麟跛着脚带他穿过讳信院的们,与他一道睡在寝殿里,又跛着脚同他走过那么多个春夏秋冬。还想起还有陆麟婚事定下来,是个没落了的大族家养在嫡妻名下的庶女的那晚,兄弟两个对烛夜饮,陆麟微微垂头,眼底一片冰凉,沉默了半夜,最后只对陆质说:“咱们兄弟几个,只看你了”,心里又开始发凉。
  当日他看着其中一个小厮给陆麟披上披风,然后扶着他上了软轿,车马渐行渐远,看不见人影了,严裕安才轻声叫他:“殿下……”
  那天陆麟的叮嘱,陆质自己也省的。从此便当真日日按着讳信院的时辰,卯入申出,甚至比在讳信院时对自己还要严格。
  昨天忙着哄撒娇的小花妖,已经懒怠了一日,陆质不敢再偷懒。到了书房便将几个小太监全打发了出去,只剩一个几乎将自己存在感降到零的严裕安在角落里候着。
  陆质为人,其实有些保守的顽固。
  譬如很小的时候,讳信院的老师曾经说过:读书时最宜站着,可戒躁、戒怠。
  但他不可能那样去要求皇子,讳信院的皇子们也不可能站着听学,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可陆质偏就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从那以后,在他自己的书房,陆质就很少坐着。
  无论是看书、临帖,还是工笔描画,都站在书桌前。
  陆质始终认为,做一件事,都当有做一件事的样子。既然做了,便要全神贯注,耳听目倾,方得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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