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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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的心思一直掩饰得比较好,只不过想着石头年纪小,给点好处就能说动,所以才先透了这个口风,哪知道石头会那么疯?
  从没见过护姐姐护成这样的。
  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毕竟这个家能做主的人又不是石头,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两个大人的意思,侯小田自觉讨好安氏还是很有成效的,齐老三对他的勤劳也很欣赏,不信留不下来。
  ……
  用盐腌好的肉块用藤条穿了孔,都挂在了灶房里。
  之前开荒的时候挖出来的树根便有了用武之地,这种树根烧起来烟最大,而且耐烧,两三个架在一起便能烧一整夜,让浓烟一点点将肉块熏干熏透。这么熏上十几天,腊肉就算是做成了,可以挂在通风处放一整年也不会坏。
  自从熏肉的火烧起来之后,周敏烤火的地方就从火炉边转移到这里来了。
  一来她不怎么耐烦看到侯小田和安氏的友好交流,二来这里的空间更窄,感觉也就更暖和。而且火堆直接烧在空地上,将烧红的木炭扒开,将土豆埋进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吃到表皮脆黄、味道香甜沙软的烤土豆了。
  开始还只是周敏自己在这里,没多久石头也过来了。
  姐弟俩在这里自成一统,也挺自在。周敏兴致来了,便给他讲自己还记得的那些书中的故事。她讲的方式很杂,什么都掺了一点。因为周敏自己对这些内容也是不求甚解,只知道个大概,倒是很全面,很适合初学者听。
  不过真正的空闲时间也不多,因为要准备各种年货。
  杀猪清理出来的内脏,大肠杀猪宴上就吃掉了,小肠则留着灌腊肠。
  肉是从各处切下来的边角料,用五香作料和酒腌制好,削一截两个指节左右长度的细竹管,将小肠穿过之后翻过来套在竹管上,然后用筷子将切成小条的肉塞进去,灌满之后,用细麻绳扎紧,而后用针在上面细细的扎一拳,将空气都放出去。灌完之后,跟腊肉一起挂起来熏。
  这样做出来的腊肠比腊肉风味更浓。吃的时候直接切下来洗净煮熟,然后切片摆盘即可。
  剩下的猪血则是做了血豆腐。——将刚刚榨出来还热腾腾的豆腐压碎,跟猪血和剁碎了的板油一起拌匀,然后再重新捏成小团,上笼屉蒸熟。然后用荷叶仔细的裹住,然后就摆在热度足够的火炉边,不能直接放在火上,必须要让它一点点烤出油来。这样做出来的血豆腐足够紧实,才不会散开。
  血豆腐的味道也很独特,带着豆腐的干香味,又和干豆腐不完全一样,不论是干吃还是下饭都很好。
  除此之外,安氏还蒸了不少扣碗,主要是盐菜扣肉和黍米饭。
  盐菜是安氏秋天的时候自己做的,扣肉用的是特意挑选出来的五花肉,保证肥瘦相间,油全部蒸出来之后,半点都不油腻,还带着一股盐菜蒸出来的香味。
  不过最下饭的还是下面泡在油里的盐菜,因为是扣碗,也就是蒸的时候用另一只碗扣在上面,这样味道全都锁在里面,十分入味,就着可以吃下几碗米饭。
  黍米饭则是甜的,黍米泡发之后拌上油和糖,蒸出来之后,黏在一起,口感非常细,很受小孩子喜欢。
  这两样扣碗在乡村是非常盛行的,只有过年和宴席上才会做。蒸出来之后冻在外头的雪里,有客人来时拿出来蒸热了,将扣碗一揭,香气扑鼻,又方便又体面。
  洒扫除尘,做米饼,推豆腐……忙忙碌碌,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今年的春联是从成立回来的齐世云帮忙写的。他在县衙从前是书吏,这会儿已经大小是个吏目了,平日里做的就是替上官抄写诸事,一笔字不提风骨,至少架子很好看,是端端正正的台阁体。
  为着这个,村里还有不少平时与他家相熟的人家,也上门去求春联,以至于年前这段时间,他日日提笔悬腕,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三十这日一早,周敏指挥着石头和侯小田将去年的旧春联摘下,送去灶房烧了,又亲自调了浆糊,将新的春联贴上。除了春联,还在大门上贴了一对门神:左边关二爷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右边猛张飞手提板斧,怒目大喝,端的是诸邪辟易、神鬼不侵。
  齐老三提了猪头在灶下烧。——猪皮虽然去了毛,但也不算干净,所以要先用火烧过,刮去上层皮质才能用。而且猪皮质地坚硬,烧过之后更加柔软,煮出来才咬得动。
  这猪头烧出来之后,只简单的切上几刀,然后便放入大锅之中,整个焖煮。齐家没有大锅,只能用坛子来煮。周敏见此情景,不免打定主意,等到家里稍微宽裕些,一定要再打一口大锅回来,否则许多事都不方便。
  等到猪头煮透了,猪皮用筷子一插就破时,便捞出来放在堂屋点香上供,这就是主祭之物了。
  而捞出猪头之后的油汤也有用,将萝卜和土豆切块放进去,小火煨熟,吸饱了油脂之后,味道比平常更好。沾上一点辣椒酱,十分爽口下饭。冬日天气冷,这一锅汤,便可吃到大年初三了。
  周敏和安氏则在火炉边准备其他的菜。
  花生米过油炸得金黄,撒上一点盐,用来待客劝酒最好。豆腐切成薄片下油锅,同样炸成金黄色,做菜的时候直接取几片切丝用来炒肉,最为合适。除此之外,用面粉打上几个鸡蛋调糊,下锅炸成鸡蛋大小一团的“福俑”,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汆汤都可。
  此外周敏还炸了一些秋天时晒的土豆片,金黄酥脆,味道极好。
  至于石头和侯小田,齐老三杀了一只鸡之后,便交给他们去料理,这会儿正在跟鸡毛做斗争呢!
  应该是那天周敏说的话起了作用,反正人前石头和侯小田再没有起过龃龉,看上去相安无事。周敏虽然猜到多半是伪装出来的,但她既然决定要用侯小田试试石头,便没有多过问。
  等到这林林总总的杂事都弄完,天色也就不早了,将鸡肉封进坛子里炖成老汤,将菜品端到堂屋里供过,点了香烛,便可以收回来开饭了。
  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一晚的餐桌上最为丰盛。日子好过一些,不馋肉了,周敏就又找回了自己在现代时吃东西的矫情劲儿——肉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提味。
  所以别人吃肉,她只吃菜。
  炖得几乎成了白色的鸡汤十分入味,越冬的白菜将外头的老叶子撕掉,只剩下一点黄色的菜心,因为经霜打过,所以只要在鸡汤里稍稍一烫便可入口,脆甜之中带着几分鸡汤的香味,又全无油腻之感。
  吃完米饭,再将一小把细白的粉丝滑入鸡汤之中,同样只需烫一会儿,便可以捞出来了。浇上辣油、盐和酱醋一拌,味道同样很好。最后再添上一小碗鸡汤下肚,一顿饭便算是十分满足了。
  吃完饭,将碗筷等物收拾好,周敏便将炒好的花生和瓜子端了出来,一家人围炉夜话。
  能说的话题不多,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侯小田身上。
  一开始是侯小田说九洞村的故事,原来九洞村这个名字的来历,是村子后面的那座山,山有九口,通往山腹之中。而从九个入口进入,最后都会抵达同一个地方,自然造景之奇,有时候远胜人工。
  当年九洞村的先祖就是发现了这个地方,觉得这是上天给予的某种指示,才在此定居,并将这座山命名为九洞山,山下的村子,自然也就是九洞村。
  九洞村里的孩子们对九洞山都十分熟悉,侯小田在叔叔家住得不痛快,经常躲出门去,就是在九洞山里游荡,所以对这里更熟悉。这会儿解说起来自然十分细致。
  根据侯小田的描述,周敏猜测这应该是个地下溶洞。即便如此,能自然形成九个入口,还是十分少见的。
  听到他滔滔不绝,简直有些收不住的话头,石头便开口问,“小田哥,过完年,你是不是要回你们村子里去?”
  侯小田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虽然想留在齐家,但也知道这种事自己开口没有用。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以什么理由留在旁人家里?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将主意打到周敏身上去。他对自己的家和姓都没什么归属感,对上门入赘也并不反感,至少齐家的日子比九洞村要好得多。
  问题是齐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人家有儿子,根本不需要女婿入赘。所以侯小田才想着从拉拢石头开始,慢慢透出这个意思来。只要石头能容他,长辈们也不反对,那事情就成了。
  至于周敏,在侯小田的算计之中,考虑她的地方最少。
  从侯小田到齐家来开始,周敏做主的时候还真不多。大部分事情都是齐老三和安氏在管,她每天不是在折腾吃的,就是坐在炉子前烤火。
  所以侯小田虽然听过一点她的名声,却并不觉得周敏真的有多厉害,最多只觉得齐家更宠爱女儿一些,但这一点对他来说是有利的,宠爱女儿,自然舍不得嫁去别家,如此他留下来的机会更大。
  至于周敏自己的想法,侯小田并不在意。就像他对周敏也说不上有多少感情一样,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由不得她自己。
  却没想到石头的反应根本就不在预料之中,居然直接翻了脸。现在更是年都还没过完,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话题抬出来了。
  侯小田不由看了一眼齐老三,见他面色平静,便又去看安氏,希望这位平日最喜欢自己的长辈能说一句话。
  但他显然对安氏的傻白甜属性完全不了解,所以当听见安氏有些惊讶的道,“石头不说我都快忘了,过完年小田就要走?我还真是舍不得。”侯小田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茫然和愠怒。
  既然舍不得我,为什么不开口挽留一下?
  “别说娘舍不得,我们也是一样。”石头说,“但小田哥已经能自己顶门立户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咱们家,那成什么了?回去把家业立起来,让他叔叔将父母留下的东西交出来,才是正理。”
  难为他能开口说这么一大串的话,而且虽然还有些糙,但却站住了道理。
  不看侯小田的脸色难看得马上要滴出水来了?石头连后头的事都替他规划出来了,他总不可能说自己不想走,愿意留下吧?
  “三叔和婶子好心收留我,我总要回报一二再走,否则岂不是没心肝了?”侯小田愣了好一会儿,才强笑着开口道。
  “使不得,我们留下你,又不是为了你的回报。”安氏立刻假意板起脸,“再说,难道你回去之后,就会要与我们断绝往来不成?你有这份心,以后常来常往就是,不能耽误了你。”
  侯小田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平时表现得太过了,除非将自己的打算挑明,他留在这里就跟长工没两样,安氏自然是觉得委屈了他。毕竟在她想来,别人家哪里比得上自己家?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挑明的时机,而且这种事本来也不能当众说,尤其是当着周敏的面。
  或许这几天找机会单独跟安氏提一提,效果会更好。
  琢磨着这个念头,侯小田稍稍冷静下来,点头道,“婶子说得是。不过村子里要等二月才开山,倒也不是很急,还可以慢慢谋划。”至少别破了五就把他赶出去!
  安氏点头称是。而这边石头则是看向周敏,虽然没开口,但眼中询问的神色却是十分分明。见周敏微笑着点头,眼中立刻闪现出一抹光彩来。
  周敏是真的觉得好笑。
  她也想过石头会怎么做,却没想到最后成全了他的,居然是一直不太能够拎得清的安氏。
  不过这件事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只要用得好,没有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像安氏这种性子,用来打发那些没有自知之明找上门来的人,就很有用。
  大多数人即便是上门求告,也是要讲个脸面的,不好大咧咧说自己是来要钱要东西,只能委婉的暗示。但安氏不会去思考旁人的深意,委婉的说法她根本就听不懂,反而会把那些客气话当真。那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偏偏还无法发作。
  如果对方拉下脸来,不打算委婉,那就更简单了,齐老三和她足够应付。
  正月初二,往小河村安家去拜年时,周敏没有去,而是让齐老三带着安氏和石头回去。反正那边看起来并不欢迎她,去年跟去也是因为不放心安氏,现在有齐老三在,自然不需要她操心。
  至于年礼,也没费心操办,直接称了二十斤土豆送过去。
  去年周敏种出了土豆之后,周围的乡邻们就开始关注起来,已经有消息灵通的人打探到,县里的几家大户,都采买了不少土豆种子,打算今年在自家地里种植。有了这样的声势,跟风的小民自然更多,还没过年,县城里的土豆种子早就已经售卖一空,如今就算有钱都没出买了。
  所以周敏笃定,安家不会把这份礼物拒之门外。这二十斤土豆,品相跟上次安大舅瞧不上的完全一样,安家捏着鼻子接下,也算是让安氏出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下周敏和侯小田两个人了。
  在侯小田看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还没找到机会跟安氏提这件事,但是最近却是将这件事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疏忽之处。既然是周敏的婚事,齐家的两位家长又开明,说不准会问她自己的意思,如果周敏不愿意,就算他将其他人都打点好了,又有什么用?
  其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讨好周敏,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齐老三和周敏面前,侯小田始终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好像自己的想法对方都能看出来。而且两人对他的态度也都淡淡的,始终不热络,侯小田这才转向了安氏。
  但这会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在周敏面前,努力的寻找话题。
  周敏舀了一升的黄豆出来,坐在炉火前慢慢将品相完好的那些挑出来。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最开始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打算,直到对这干巴巴的话题有些腻烦,抬起头来见侯小田盯着自己,才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来了月事之后,周敏也重新正视了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已经是可以议亲了的。只不过家里暂时还没提过这件事,周敏也乐得轻松。但她在这种事上,是敏锐了许多。
  所以到这时候,终于回过味来,弄明白了侯小田的打算。
  这才真是人心不足,好心收容他,没想到反而把心给养大了。尤其对方打的还是自己的主意,周敏心里不免有些恶心。好在侯小田年纪不大,估计还没开窍,算计的也只是齐家家产,并不是女色之事,但即便如此,周敏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气往上顶。
  难怪把石头气成那个样子,直接动手打人,只嫌打得不够重!
  “小田哥。”周敏将小簸箕往桌上一放,抬起头来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破五之后你就要走了吧?”
  “什么?”侯小田吃了一惊,承认也不是,拒绝也不是,“这个……我还没想好,要准备的太多了。”
  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之前相处得还算好,但自从在石头面前露出那个意思之后,好像全家人都隐隐约约的透露出赶他走的意思。
  回九洞村去做什么?跟着村里的男人们进山打猎,辛辛苦苦忙活几天,最后拿回来的东西却只能勉强糊口吗?
  好日子谁不愿意过,侯小田并不觉得自己这些算计有什么不对。他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如果不是自己有眼色手脚勤快脑子也灵活,早就饿死了。他又不害人,只是想过得更好,有什么错?
  何况他这个打算,对齐家也没什么坏处。毕竟香火传承最重的时代,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入赘的。到外头去找,不是泼皮,就是那些懦弱无能被欺压的倒霉鬼,相较而言,他有哪点不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斗米恩升米仇,有些人,你对他太好,反而会让他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以为这些好理所当然。但凡以后有一点不如意,反倒成了你的不是了。
  侯小田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会儿钻进牛角尖里,心下便越发愤恨,只觉得齐家不识好歹。大概是因为齐老三这个一家之主的成年男性不在家,只有周敏一个,侯小田不像平时那么压着,胆子也大了不少。
  他当然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毕竟这是在万山村,周围都是姓齐的,根本逃不过去,但吓唬一下周敏这个小姑娘,让她以后乖乖听自己的话总不成问题。要是能让她主动开口说愿意嫁给自己,那就更好了。
  心里这么想,脸上自然也不免带出了几分。至少他看周敏的眼神已经跟之前不一样。
  周敏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立刻冷下了脸,“小田哥,我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个人,冬天上山时捡到了一条蛇,见那蛇冻得浑身僵硬,他心中怜惜,就把蛇放在怀里暖着。结果这蛇一被暖过来,就反要了这人一口,让他中蛇毒而死。”
  她语气生硬的将这个故事讲完,一双利眼看向侯小田,“你说这故事是不是很好笑?”
  此情此景之下,这个故事的指向性实在是太明显了,侯小田面色一变,“敏敏,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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