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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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事实上,传说中的吐蕃使臣至今还不见人影!
  “这样阿父才能放心。”
  面对李治怒意翻涌、山雨欲来的责问,李旦没有慌乱,平静道,“我明白阿父的顾虑。您怕什么,担心什么,我就先解决什么。英娘成了武家人,阿父还会坚持把她许配给执失云渐吗?”
  李治神色微微一顿,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
  如果十七变成武英娘,那就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让她继续保持中立。
  先有他的重视爱护,后又有武姓傍身,十七将来能更加游刃有余地应对波云诡谲的朝堂动荡。
  李治应该为十七感到欣慰,李旦把能想到都想到了,甚至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想得更长远。
  但是他心里并没有欢喜,反而隐隐有些不安焦躁。
  就和他当年没有想到武皇后有朝一日会独揽朝政一样,李旦也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武承嗣为什么老惹十七,说明两点:
  一,武皇后出于恩威并施的考虑,对武承嗣偶尔欺负别人的行为视而不见。武承嗣始终把握分寸,只敢私底下过过嘴瘾,威胁恐吓一下,不敢做出实质性伤害举动。
  二,武承嗣胆子这么大的根本原因是他觉得十七和他境遇相似,不相信李治真心喜欢十七。而且他这几年把很多地位尊崇的大臣拉下马,自信心爆棚,觉得十七肯定也怕他。
  第77章
  李令月在染指甲。
  宫人们挑选出颜色最纯正、开得最艳丽的凤仙花瓣, 洗净后掺入明矾, 细细捣碎成泥, 敷在她娇嫩的指尖上,裹好丝帛, 等它干透。
  敷一次指甲不够, 必须坚持反反复复染上半个月, 指甲的红色才好看鲜艳, 保持得久。
  廊下铺设簟席软榻,竹帘低垂,鎏金凫鸭香炉喷出一股股淡雅清香。
  李令月斜倚凭几,刚搽了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手枕着软垫,怕汁液弄脏衣裙,膝上盖了层薄纱。
  暑气熏蒸, 她困意上头,昏昏欲睡。
  一只毛皮油亮的狸花猫揣着爪子, 趴在她脚边的猩猩红地曼陀罗花纹波斯圆毡上,双眼眯缝, 发出沉闷的呼噜声。
  庭院前一架蔷薇争芳吐蕊, 生机勃勃,叶茂花繁,鲜润葳蕤。
  裴英娘分花拂柳, 穿过花团锦簇的庭院,裙裾扫过之处,落英缤纷。
  夏日阳光充足, 院中的花泥是特意从南方一船船运送到长安的塘泥,湿润肥沃,廊前阶下繁花环绕,蔷薇、茉莉、玉兰、木槿、芍药开得如火如荼,姹紫嫣红。
  枝头堆满怒放的鲜花,花藤、花枝承受不住花朵的重量,微微低垂。无风花自落,砖石地上铺满厚厚的落花,走在其间,花香四溢,漆绘枹木屐像踩在绵软的毡子上,脚步声和缓轻柔。
  她走到廊檐前,脱下的木屐搁在石阶下,摘掉帷帽,蹑手蹑脚走到李令月身边。
  李令月面色红润,已经睡着了。
  裴英娘笑了笑,把刚刚从院子里摘的一朵淡粉色芍药花别在李令月鬓边。花朵娇艳,衬得沉浸在梦乡中的少女肤色皎洁,更显明艳妩媚。
  昭善抿嘴一笑,亲自为裴英娘斟茶,清甜的浆水缓缓注入茶盏,杯底的干花一点点舒展开花瓣,重新绽放。
  她尽量压低声音说:“婢子按着贵主说的,往凤仙花里加了几勺鲜梨汁,敷出来的颜色果然更好看呢!”
  裴英娘浅啜几口甜茶,轻声问:“面脂和玉膏做好了?”
  “做好了。匠人把贵主说的几样香膏全做出来了,就等贵主验看。”昭善笑着说,“公主闹着要先用,婢子记得贵主的吩咐,没敢答应。”
  裴英娘点点头,放下茶盏,石榴红折枝梅花锦帛从手肘滑脱,跌落在簟席上,“先拿去给人试用,确定没什么岔子之后再呈上来。”
  那些方子裴英娘只听别人提起过,从来没看到实物,没想到宫里的匠人竟然真的捣腾出来了。大概他们按照自己的经验增加或减少了部分配料,才能真的做出来。
  但凡是匠人们做出来的膏脂,少不了滑石、铅粉之类的添加物,不知道直接用有没有害处,在没有试用之前,裴英娘暂时不敢让李令月把那些脂膏往脸上、身上抹。
  昭善答应一声,“上次贵主给的那匣子红玉膏,公主用过之后说香润轻透,这时节搽正合适,想找贵主再讨一盒。”
  裴英娘回头吩咐半夏,“你记得待会儿送两盒过来。”
  半夏点头应承。
  李令月婚期将近,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娘子,虽然是地位尊崇的嫡出公主,还是免不了会忐忑不安。哪怕她确定自己喜欢薛绍,愿意和薛绍携手共度一生,真到要嫁人的时候,依旧害怕紧张。
  裴英娘虽然没有嫁过人,但是很理解李令月的心情——简单来说,就是婚前恐惧症嘛!
  为了转移李令月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紧张惶惑,裴英娘使出浑身解数哄李令月开心。
  染指甲,捣胭脂,做面脂,调香粉,绣锦帕……这几天李令月调理身子,鼓捣妆粉之物,忙得团团转,终于不再沉浸于惶恐不安中了。
  裴英娘陪着她忙活,连日心神交瘁,也累得精疲力尽,筋骨酸软。
  好在婚宴的准备工作自有内侍省、宫廷女官和礼部官员操心,不需要她们亲自张罗,不然裴英娘绝对会撂挑子不干的。
  不管哪朝哪代,结婚都是一桩甜蜜而麻烦的事。
  这会儿看李令月睡得恬静,裴英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抱着绣满散点小朵花的隐囊,眼皮开始打架。
  凉风习习,花香浮动,她不知不觉间合上双眼,朦胧睡去。
  梦中听到廊下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有人在她身边压低声音说话。
  声音时而温和,时而严肃,时而略微拔高一些。
  李令月偶尔低声笑回一两句。
  裴英娘半梦半醒,男人说话的声音像夏夜里的凉风,透着露水的清凉和木樨花的浓香味道。
  她在模糊不清的对话中酣眠,觉得安稳而舒适。
  可能是怕吵醒她,说话的声音很快停下来了。
  裴英娘嘤咛一声,在睡梦中哼了两下。
  耳畔传来两声低笑,继而响起一阵织物摩擦的声音,一张轻而薄的添花锦披帛盖在她肩头。男人怕锦帛滑落,小心翼翼掖住锦帛一角,缠在隐囊上,动作笨拙而生疏,粗糙的指节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胳膊,很快缩回去。
  她缓缓睁开眼睛,光线穿过卷翘的浓睫,一点点漏进澄澈的眼瞳里。
  男人坐在她身前,背着光。一袭丹朱色圆领袍衫,衣襟解开半边,衣带随意散落,姿态闲适,头戴玉冠,微染霜白的头发掩在玉冠底下,梳得整整齐齐,面容清矍,眉宇之间带了几分忧郁之色。
  轻风拂过,落花扑扑簌簌掉落。
  昭善跪坐在廊下烤茶饼,半夏蹲在红泥小火炉前煮茶,梅花小几上琳琅满目,醍醐饼、红绫馅饼、千层酥、粉糍、透花糕盛在高足金花银盘里,琉璃壶波光潋滟,黑色的龙膏酒轻轻晃荡。
  他和李令月相对而坐,在浮动的幽香中静静品茶。
  这一幕温馨恬淡的情景深深篆刻进裴英娘的记忆里,直到多年以后,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阿父。”她下意识轻声喊他。
  李治和李令月听到她醒了,不约而同扭过头,看着她微笑。
  一个唇角带笑,温柔和蔼。
  一个如花似玉,娇媚妍丽。
  裴英娘揉揉眼睛,坐起身,宫人端来温水、香脂,服侍她洗脸。
  香花温水让她略微清醒了一点。
  “英娘累坏了。”李令月直起身,接过半夏递来的一杯热茶,送到裴英娘跟前,等她抿两口,含笑接着道,“比阿奴睡得还香。”
  阿奴仿佛能听懂李令月在说什么,竖瞳微缩,尾巴甩了两下,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治轻笑两声。看裴英娘睡得两颊红扑扑的,剪水秋瞳,粉面桃腮,因为刚睡醒,眼神茫然,傻呆呆的,像是陡然间回到十一二岁时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由心生怜爱,柔声道:“困倦的话再多睡会儿。”
  裴英娘摇摇头,不慌不忙喝完一盏茶,凑到梅花小几旁,低头挑茶食吃,“有没有岭南的绿蚁酒?浊酒虽然粗俗,吃醍醐饼的时候配它最好。”
  说到吃,她身上的迷糊劲儿顿时烟消云散,又成了随遇而安、整天朝气蓬勃的小十七。
  李治往旁边扫了两眼。
  宦者心中暗暗叫苦,贵人们平常吃的是最上等的清酒,绿蚁酒连清酒都算不上,是下等浊酒,平民老百姓才拿它待客,宫里哪会备着这样的东西啊!
  抱怨归抱怨,公主想吃酒,圣人要他去膳房寻酒,正是他表现的大好时机,别说是绿蚁酒了,仙酒他也得想办法弄来!
  宦者小跑至膳房,连声催促。
  宦者运气好,很快找到绿蚁酒,宫中有专管酿酒的博士,他那儿藏有不少过滤前的浊酒。
  裴英娘脸上睡出来的春意还没消退,吃了几杯浊酒后,眼圈泛红,眸光水润,像是要吃醉的前兆。
  她当然不会醉,先醉的是看她吃酒也跟着一起豪饮的李令月。
  “我没醉……”李令月摇晃了几下,绑着丝帛的指尖挥舞了两下,还要接着喝。
  裴英娘啼笑皆非,想吃酒的人是她,为什么喝醉的却是李令月?
  她和昭善一起把李令月扶到软榻上,低声细语哄她。
  李令月合起眼帘,沉入黑甜乡。
  裴英娘让昭善留在软榻边为李令月打扇,回到李治身边,盘腿而坐。
  她穿的是月华裙,做这个动作本来是有些不雅的。但她一脸坦然自若,正经端庄,看上去就像是老老实实跽坐一样。加上她把刚才李治盖在她身上的锦帛展开系在腰间,锦帛合起来只有拳头大小,握在掌心像是没有一点分量,全部张开来却比铺地的毡子还大,笼在纱裙上,像展开的蝶翅。有锦帛挡着,没人看得出底下一双腿正大咧咧盘着。
  李治余光看到她竟然老老实实跪坐,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忍不住瞟她一眼,很快猜出她肯定在偷懒,摇头失笑,任由她折腾。
  裴英娘继续一杯杯吃酒,扭头看李治,直接道:“阿父想和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前面没有改成李英娘,后面也不会改成武英娘,作为第一章开始的叙事角度,从头到尾都是裴英娘~
  第78章
  李治欲言又止。
  敕书小十七出家为荣国夫人杨氏祈福的书简已经由中书省签名, 发往门下省存档、审核了。
  从裴姓改为李姓,又从李姓改为武姓, 小十七会不会以为他不再喜爱她而惶恐不安?
  他从宽袖中抽出卷起来的绢帛, 递给裴英娘,语气柔和, 试图用这种谈笑家常的语气来安抚她, “这只是权宜之计。”
  裴英娘展开绢帛,从头到尾细细浏览一遍, 吃了一惊,茫然道:“母亲要我认在武家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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