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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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乐公主府一连串的倒霉事,应该不是李旦授意别人做的。
  或许是哪方投机取巧之人想讨好武皇后,也不一定。
  李治并没有因为李旦的嫌疑解除而轻松多少,如果说武承嗣对十七的执念是求而不得的恼羞成怒,那么李旦的呢……
  他还小,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十七立足的根本是她已经改姓李氏,这一点不容更改。
  李治挥退千牛备身,扭开狻猊香炉炉顶的锦泥罩子,让香气更好地散发出来。
  他得尽快为十七订亲,她和令月差不多大,同时出嫁,也未为不可。
  在那之前,他得先让李旦收心。
  三天后。
  裴英娘和李治在凉亭对弈,李令月坐在一旁逗弄一只毛皮油亮的狸花猫。凌霄花藤攀援着栏杆,爬上凉亭翘起的飞檐,枝叶油绿,不久过后便能绽出一枚枚艳红花苞。
  宦者躬身走进凉亭,小声道:“大家,人都来了。”
  李令月抬起脸,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狸花猫,花猫懒洋洋地趴在波斯地毯上,任她揉捏,“谁来了?”
  宦者抬眼看向李治,见李治点头,才轻咳一声,缓缓道:“回禀公主,今天大家要为八王选妃,世家女郎们应召前来,已在太液池畔等候。”
  “阿兄又要选妃了?”
  裴英娘原本一手支颐,一手摇扇,等着李治落子。听到宦者的话,目瞪口呆,手里的葵花扇跌落在间色裙上,继续往下坠落,镶金翠竹扇柄缀着貔貅形状的玉石扇坠,累沉沉的,打在脚尖上,有点疼。
  得亏她今天穿的是宫锦云头履,脚趾才险险躲过一劫,没有砸出包来。
  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好端端的,又选妃了?
  半夏拾起葵花扇,拂去细尘,毕恭毕敬递回裴英娘手边。
  裴英娘有点心不在焉,接过扇子,心里浮动着一种古怪的感觉,她真没想到,难得鼓起勇气来陪李治下棋,竟然会遇到这种状况。
  李治看一眼裴英娘,指间的白子迟迟没有落入棋盘,“怎么,很意外?”
  裴英娘皱眉想了想,摇摇头。她入宫时李旦没有婚娶,后来李治病重,太子病倒,几次迁宫,李旦的婚事一拖再拖,现在李治病愈,李旦确实该娶亲了。
  不知道李旦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窦家的,还是刘家的?
  “我过去看看。”李治把棋子放回琉璃碗,站起身,“今天有切鲙吃,你们俩先回含凉殿。”
  裴英娘和李令月同时起身,目送李治走远。
  李治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回廊深处的转角,李令月立刻收起恭敬之色,哈哈一笑,“阿父给八兄挑媳妇,这么好玩的事,我哪能错过呀!”
  一把拉起裴英娘的手,“走,咱们过去看看,回头好给八兄报信。”
  裴英娘浑浑噩噩,被李令月一路拖拽着到了太液池畔。
  侧殿前珠环翠绕,环配叮当,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们或立或倚,三三两两围在一块儿谈笑。虽说是为选妃而来,但世家之女们并无扭捏之态,远远看去,有点像是赏春花会。
  李令月趴在栏杆后,摇着紫竹柄团扇,一边把各家小娘子的来历讲给裴英娘听,一边啧啧道:“我瞧瞧,怎么竟是生面孔?那一个穿红裙子的倒是不错,就是黑了点,八兄好像喜欢身姿娇小、皮肤白的……”
  她忽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韦沉香怎么也来了,八兄正妃,岂会选一个七品小吏之女!昭善,过去看看!”
  昭善应喏,悄悄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去而复返,小声道:“公主,听说这次圣人并不是为八王选正妃,而是先挑几个侍妾美姬赐给八王,为八王开枝散叶,所以今天请来的小娘子要么是庶女,要么是世家的旁支远亲。”
  李旦不愿匆匆成亲,但相王府还是筹备建造好了,偌大的王府可以没有内妇操持庶务,暂时由长史统管内外院,但后院没有姬妾,就奇怪了。
  李治先为李旦纳妾,也算情有可原。
  李令月心里有点膈应,温泉宫那夜的事和韦沉香脱不了干系,“就算是选姬妾,也得从世家之女里头挑,韦沉香还不够资格。”
  昭善嘴唇蠕动了两下,迟疑了一会儿,“韦娘子是八王妃推荐的。”
  李令月轻哼一声。
  裴英娘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怔忪片刻,“窦五娘也来了?”
  “哪里哪里?”李令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蹙起眉头,“窦姐姐果然本性难移……她忘掉执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一下,1vs1,不会纳妾……名义上的妾室也不会有
  第66章
  窦绿珠见一个爱一个的散漫性子, 还是几年前的事, 李令月以为她自从看上执失云渐以后, 就改了呢!
  她嘀咕几句,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小娘子们的方向, 几乎要笑岔气, “六娘怎么又来了?”
  昭善过去, 悄悄找到正坐在栏杆前生闷气的郑六娘,领着她走进凉亭里。
  李令月看着头戴珠翠双钗,身穿簇新蜀锦襦裙,唇边贴面靥,额间饰花钿,明显精心打扮过的郑六娘, 目光同情, 促狭道:“你不会真喜欢我八兄吧?”
  正妃选不上, 来应选妾室?不是昏了头,就是用情至深, 认准李旦非他不嫁了。
  郑六娘揎拳撸袖,摘掉鬓边一朵硕大的百两金,扔到李令月怀里, 追着她拉拉扯扯嬉闹了一会儿, 气呼呼道:“我是被大母骗来的!她说……”
  她突然眼珠一转,面上浮起晕红之色,闭紧嘴巴, 低头绞着裙带,不说了。
  李令月推推她的胳膊,“姑祖母说什么了?”
  郑六娘轻哼一声,“反正我是被骗的,要不是刚才碰上窦五娘,我还不晓得今天是为八王选妃呐!”
  李令月心里一动,笑着问:“窦姐姐来凑什么热闹?难不成她也是被骗来的?”
  郑六娘低头整理衣裙,“她不是自己来的,窦家七娘、八娘、九娘今天都来了,她来给妹妹们壮胆。”
  “原来如此。”李令月点点头,难得窦绿珠坚持几年没变心,眼看执失云渐就快回长安了,她应该不会这么快移情别恋。
  “你和韦沉香一起来的?”李令月揪着攀援到凉亭里的花藤,把叶片撕得粉碎,脸色阴沉。
  郑六娘愣了一下,转头和斜倚在栏杆旁的裴英娘对视一眼。
  裴英娘以扇遮面,露出一双秋水般的清亮眼眸,朝她摇摇头。
  韦沉香的身份其实不算低微,不然赵观音哪会和她成为手帕交,做李旦的妾室还是够格的,李令月怀疑赵观音的用心,才会对韦沉香格外挑剔。
  李令月和李显、李旦年龄相近,难免对这两位兄长更在意一些。
  郑六娘想了想,道:“公主多虑了,我看韦娘子似乎也无意于选妃,她今天连衣裳都没换呢,打眼看去,就她穿得家常。”
  并不是说穿得家常不好,但是这种进宫觐见的郑重场合,不特意装扮一番,有怠慢皇家的意思在里头。不论那人生得如何貌美出众,只要表现出轻慢之意,李治绝不会挑她。
  李令月将信将疑,“既然她不想做相王妃,那何必来参加遴选?不来不就行了!”
  郑六娘笑了笑,“你可冤枉她了,她不是故意卖弄姿色,还不是你那个嫂子非撺掇着她来,她推却不过,只好来了。刚才她还和我抱怨呢,说是英王妃硬把她赶进宫门的。”
  三人说笑间,含凉殿的宦者欠身走进凉亭,“大家请两位公主入殿。”
  李令月吐吐舌,踮起脚张望一阵,没看到李治。
  “阿父怎么晓得我们在这儿?”
  宦者眼观鼻鼻观心,不吭气。
  郑六娘站起来,理理锦绸披帛,“我得回去了。这一次怪我疏忽大意,才会中计,下一回大母再敢骗我,我就离了长安,走得远远的!”
  李令月和裴英娘目送她走远。
  宦者在前头领路,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沐浴着初夏的和煦日光,回到含凉殿。
  李令月走着走着,忽然拍手大笑,莞尔道:“六娘有心上人了!”
  裴英娘摇着葵花扇,回想刚才郑六娘说话时的娇羞情态,确实像芳心暗动的怀春少女,“阿姊怎么看出来的?”
  “她不晓得今天是给八兄选妃,打扮得这么郑重,兴冲冲进宫来,总不会是为了讨好阿父吧?”李令月眉眼带笑,细长眉眼弯成两道月牙,笑得胸有成竹,“她肯定以为进宫能够见到那位郎君,才特意装扮的!”
  裴英娘细想了想,秦岩这几天来回蓬莱宫和国公府传递消息,并不当值,如果真按李令月所说,郑六娘是为心上人进宫的,那么她的心上人不可能是秦岩。
  她觉得有点可惜,秦岩和郑六娘其实挺般配的。
  用膳在含凉殿的后殿。
  裴英娘和李令月在廊前脱下木屐,换上锦履,顺着回廊步入内殿,竹帘半卷,墙角的鎏金凫鸭香炉袅袅喷着一股清烟,后殿南面大敞,临着满院似锦繁花。
  水声潺潺,落英缤纷。穿红着绿的宫婢们三三两两散落在花丛中,提着竹篓,手执银剪子,绞下几朵含苞待放的芍药,送到廊檐下,装点盛透花糍的银盘。
  李令月叉起一枚透花糍,细嚼慢咽。
  庭院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衣裙曳地声,宫婢托着几案盆碗进院。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在最后面,阳光笼在他肩头,背光的脸看起来有点模糊,但五官仍然深刻俊朗,轮廓分明。
  他走到廊檐下,脊背挺直,面容冷肃,长靴踩在摩羯纹地砖上,哒哒响。
  李令月吃了茶食,刚端起一杯茶润润喉咙,看到执失云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执失怎么回来了?”
  大军不是还在回程的路上吗?
  裴英娘也面露诧异之色,执失云渐的伤这么快养好了?
  蔡四郎说执失云渐毒入肺腑,双手差点废了。她之前以为他要将养个大半年才能好,还为他伤感了一阵子呢。
  裴英娘放下葵花扇,略微欠了欠身。
  执失云渐眼眸低垂,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公主。”半夏的声音在裴英娘背后响起,“执失将军找您借一样东西。”
  裴英娘扭过头,执失云渐站在廊檐下,慢条斯理地扎紧袖子,宫婢端着泡了满满半盆紫苏叶子、香茅草的铜盆上前,服侍他洗手。
  他的手宽大厚实,手背有数道疤痕,伤疤愈合后留下浅浅的印迹,并不狰狞,只是多了几分沉重的沧桑感。
  “执失要表演切鲙。”李令月瞪大眼睛,惊讶了一会儿,摩拳擦掌,侧头和裴英娘说,“他的刀法最好,切出来的鱼片比东海进贡的鲛绡还薄,别人没有他这样的手艺。前几年他在大朝会上表演过,自那以后就不肯在人前显露身手了,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肯再做一次切鲙!不晓得阿父怎么说动他的。”
  裴英娘哭笑不得,执失云渐好歹也是带着赫赫军功回来的,而且还身负重伤,九死一生,刚养好伤,头一回进宫,李治竟然让他切生鱼片给她们俩吃?
  她不由得一阵心虚,怎么有种烽火戏诸侯的感觉?
  银盘和一碟碟做蘸酱用的芥末、蒜泥、豆豉、酸果都准备好了,只等执失云渐下刀。
  他站着没动。
  裴英娘看他两手空空,腰间也没有佩戴横刀,反应过来,执失云渐大概是想找她借一把趁手的利器。
  刚好蔡四郎回长安时,把那柄匕首带回来了,那是他的旧物,他用起来应该很顺手。
  执失云渐的伤才好,可能用不惯膳房的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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