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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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似夏天的炎热,入秋后,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庭院里,风吹动树叶,麻雀结伴寻食,一只一只在树上蹦来跳去好不活泼;偶有落到自己跟前张望的,秀绾便顺手喂它们一点吃食;她倚在鎏金珊瑚红暖榻上,赤脚在半空微微晃动,嘴里嚼着桂花糖,一会儿望望天空云团聚散,一会儿又看看手上的小人书;宫女在一旁仔细伺候着,时不时递上主子爱吃的零嘴,一派悠闲。
  自那晚过去已经第三天了。三天里,秀绾一步都没有踏出过揽月宫,不是她不想,而是每每动一动,下身便酸软乏力,实在不能到处乱跑……
  说来奇怪,太子哥哥仿佛猜到她会不宜走动似的,一觉醒来,崔公公已经送来了许多杂记画册,供她这几日打发时光;好在今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否则真要被憋坏了。
  “公主,皇后娘娘差人送来了今日晚宴的行头,请公主过目。”秋荻领着一队宫女出现在秀绾面前;自那晚后,她心里的疑惑是越来越大,且不说挑选珍珠一事,就这几日,原本活泼好动的公主硬是三天没有出过宫门;虽说那夜她回宫太子已然离去,公主也妥当就寝,宫人皆说太子和公主只是在内室聊了聊家常并无其他……
  是她多疑了吗?眼前的少女看起来跟往日并无不同,可为什么她心底的石头就是怎么也放不下?
  天色渐晚,宫灯开始一盏一盏被点亮;进宫的车马排着长队源源不绝;宫人们脚步匆匆,奔走于即将举行晚宴的永福宫,丝毫不敢懈怠。
  这是一场为了彰显国威而举行的宴会,南梁国的皇族贵胄们纷纷盛装出席,偌大的永福宫更是被布置得万分气派;但这同时也是一场权力地位的角逐,以龙椅凤位为中心,越是坐在靠近这两处位置的人,越是贵不可言。
  除了朝野重臣,皇子公主中,也就只有太子、殷武王爷、轻衣小侯爷以及柔嘉长公主能列席前座;众人心知肚明,恐怕当今皇上百年宾天之后,便是这四人左右南梁大局了……
  而现在,四个重要人物只到场了一个——
  慕宸轩坐在位置上心浮气躁的玩着扳指,今晚他穿了一身大红罗袍,金线云锦绣着鲤鱼,脖子上还围着一圈狐绒;因年幼,远远看去,他就像一个红彤彤的年画娃娃,连不耐烦的表情都是那么精致可爱。
  “皇姐怎么还不来……”嘟囔了几句,慕宸轩停止转动手上的扳指,朝侍从下令,“兰心,快去看看揽月宫的步辇到了没?速去速回!”
  “是,殿下。”
  盯着兰心小跑着出殿门,小妖简直快望眼欲穿了!本想早点见到皇姐,哪知一向对晚宴兴致高涨的人今日却迟迟未到,眼看临近开宴时间,不要说皇姐了,就连揽月宫的毛都没瞧见一根……倒是自己来得早,被一群坐在偏座的贵族女人们偷偷评论了半天!
  想到这里,小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聒噪的发声地,一群乌鸦,烦都烦死了!
  “十五皇弟最近火气不小啊?”出声之人一身湖蓝锦衣,左肩至腰部盘踞着一只青鸾,玉冠束发,缓缓而入,冷冽的眉眼惹得众人一片惊呼,这不是几日前才回朝的殷武王爷吗?
  慕祁玥刚踏进大殿便看到小妖一脸不耐烦,明明才因耽误功课被父皇下令禁足几日,此刻却明目张胆坐在这里;知是父皇默许,慕祁玥心里冷哼一声,淡淡道,“十五弟这么心浮气躁,看来从小背的《弟子规》怕是全还给太傅了,连修身养性都做不到,禁足哪够?不如九哥我再请求父皇罚你抄点经书,免得皇弟忘了身为皇子的本分,如何?”
  “你——”小妖欲争辩几句,刚站起来,却见随侍兰心从殿外匆匆跑入,小妖期待的看向兰心,不想来者一阵摇头,瞬间,什么心情都没了,白了一眼慕祁玥,自顾自的坐下喝起了茶。
  和小妖一样,慕祁玥也在寻找秀绾;这两日他临时去了趟军中,也不知绾绾做了些什么?想见她的心情是如此强烈,却被自己抑制得不动声色——环顾四周,人群里到处都没有佳人身影……莫非有事耽误了?
  此时,宣礼太监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
  “皇上驾到——”
  “皇后驾到——”
  “太子驾到——”
  “众臣行礼——”
  伴着太监拉长的声调和礼乐的奏送,孝文帝和昭惠皇后携手缓缓而入,身后跟着意气风发的慕祁钰;他今日穿一身紫貂,头戴十二东珠,腰佩脂玉,俊美无俦;众人见状一律跪下磕头,口中大呼,“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震耳欲聋的叩首声从永福宫传出,人人都在为盛宴庆贺;灯火耀眼,人声攒动,这里的热闹驱散着皇宫夜空的寂静,鼓噪着人心浮动……但这份喧嚣对于某个人来说,却唯有疏离与冷漠。
  远远便能瞧见那一方喜悦,贺兰笙的心里却半分也温暖不起来——南梁人庆贺的可是从他们北齐得到的三座城池!
  作为北齐的皇子,即便落魄,他骨子里的家国荣辱感也依旧强烈;自尊驱使他称病拒绝了孝文帝今晚宴会的邀请,但那份痛心的忧思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若北齐也有南梁这般君臣一心,又何至于沦落到割地退让的地步?若非父皇偏信国师一心求道不问政事,导致皇子们拉党结派勾心斗角枉杀忠良……自己,自己又怎么会背井离乡,被送到南梁来作人质?
  贺兰笙不恨母妃身份卑贱令自己无法出人头地,只恨北齐奸佞当道,朝堂不得清明!
  他心绪烦闷,便趁着月色离了夜阑居四处走走;他平日里极少出宫,若不是今日南梁举国欢庆,他一时有感,怕是宁可跟书本作伴也不愿迈出房门半步——
  不是贺兰笙矫情,只是他每每看到南梁的一草一木,便更加思念北齐,思念曾与母妃相依为命的日子……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一个湖边。湖水倒映着明月,波光泛着银边,此番清净令人感到心安,贺兰笙兴起踏上宫桥,徐徐而行,却在几步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熟悉也不熟悉,前后只见过两面,但眼前之人他是怎么也忘不了的——南梁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柔嘉长帝姬!
  此刻,她正站在桥中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月光下,她一袭素色长裙缀着珍珠,头发束起,发间插着步摇,一缕青丝垂在胸前,略施粉黛,却犹如仙子降临,美丽不可方物。
  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应该参加宴会吗?在这里做什么?
  虽有疑问,贺兰笙却不愿探寻,转头欲走,却一脚踩在了路边的枯枝上,“啪”一声,暴露了形迹——
  什么运气!贺兰笙无语至极,却听背后柔柔传来询问,“是谁?”
  算了……索性几步上前,漠然答道,“是我,贺兰笙。”
  还是一脸冰霜,仿佛自己有多么令人讨厌;秀绾盯着贺兰笙,他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温和过;他就像翠竹一般挺直不屈,像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面对自己,冷冽且尖锐……
  没由来,秀绾笑出了声;这一笑令原本奇怪的气氛变得更加奇怪,只见贺兰笙逐渐皱起了眉,不解的看向秀绾;女子的声音清脆美妙,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也没有,却换来女子再一次大笑——
  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欲怒,贺兰笙扭头便走,袖口却被一双手扯住——
  “不,不要走……我只是……”收了收情绪,秀绾接着说,“我只是,在笑自己。”
  嗯?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答案,这回换贺兰笙一记冷笑,“笑自己?长帝姬可真是大好的兴致!”
  “你不信?那我问你,为什么你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张臭脸?是因为我欺辱了金嬷嬷,还是因为我欺辱了你?我一直告诉你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你却丝毫不信,也不听解释,若不是我为人失败,又怎么会令你三番五次冷言相向?你说,我笑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可以?”
  “……”
  “况且话又说回来,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欺负你呢!你脾气这么臭,又爱计较,又冲动,欺负你我还嫌费劲呢……你说,欺负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啊?你又没有好吃的好玩的!”秀绾瞪了一眼贺兰笙,大有“嫌弃你就嫌弃你”的意思。
  没想到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贺兰笙愣住了……
  其实他知道是自己鲁莽了,仔细想来,之前的事情的确不能断言是秀绾所为;可他一见到眼前之人,心里便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脸色不好,还会莫名其妙的生气……就如同今晚,他看到她就想逃走,心里却紧张得七上八下……
  “一派胡言……我何时……”似乎对方说的都在理,贺兰笙语塞了;在秀绾的目光下,他的眼神变得不自在,脸也逐渐发红,神情在无意识中卸下了平日里的防备;这么一看,不过未弱冠的少年,眉目清隽,稚气得很。
  “我何时……我……我……告辞!”实在无话可接的贺兰笙见秀绾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心里大窘,甩袖便走,只听背后传来笑声,不过这次笑得千真万确是自己,更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秀绾也准备离开。她本是去参加晚宴的,因为紧张,才行至半路到这桥上舒缓下心情,没想到偶遇了贺兰笙;这是她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正式露面,父皇母后希望她表现出色……不过经刚才一事,她放松了不少……心里偷笑:原来“凶巴巴”的贺兰笙也有吃瘪的时候,真是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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