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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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开到晚上十一点, 迟筵和宋锦走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关门时间了,有三三两两往出走的人。两人交了钱, 看门的管理员把衣柜钥匙给他们,提醒道:“快一点儿, 快到点了。”
  宋锦点了点头也没往心里去, 他们就打算冲一澡,而且如果有客人没洗完的话通常会晚关五分十分钟, 肯定能来得及。
  浴室建的很是简陋,就像北方二三十年以前那种很多单位都有的公共澡堂,四周安着一圈莲蓬头,中间有一个很少有人会用的浴池。后来住房条件改善,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留出浴室,这种公共澡堂就渐渐绝迹了。
  他们高三的时候学校搬到了r城的新区,新区的地方比较偏,据说是未来的发展重点地区, 但现在还没发展起来,城市人口还是主要集中在以前的老城区里, 使得这里看起来显得有些偏僻。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为了节省房租就在这附近住,一般下班回来就会来这些公共澡堂里冲一下解解乏;而且这里靠近火车站和汽车站,夏天的时候一些短暂停歇的旅客也会来这里洗澡, 所以学校附近像这样的公共浴室还有几个。离学校最近的这个是其中年头最老、设施最破旧、也最便宜的一个。
  迟筵和宋锦只想简单洗洗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也就不多挑剔环境,脱了衣服拿上洗澡用品就冲了进去。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有两个人正关了莲蓬头向外走。浴室面积不算小,除去刚走的那两人,只有零星两三个莲蓬头下还有人,但看样子也到了收尾阶段。
  中间的浴池是空的,靠里面的一排灯坏了,忽明忽暗的,两人就近挑了两个好用的莲蓬头,开始洗。
  洗澡不用嘴,宋锦嘴闲下来就开始讲:“尺子,我给你讲道数学题,从网上看来的:有一个人在一个和咱们这样类似的澡堂里洗澡,他进来的时候看见浴池里有三个人,莲蓬头下有五个人,在他洗的过程中又进来四个人,有两个人从浴池里直接离开,有一个人从莲蓬头下离开,他和另外两个人先后进入浴池,这时候他坐在池子里环顾四周,发现莲蓬头下还有七人。你说对不对?”
  迟筵想了一下:“这么想吧,都按加这个人自己的情况算。浴室里原来有九个人,走了三人,来了四人,应该还有十人。浴池里原来有三人,走了两人,来了三人,应该有四人,那么莲蓬头下应该有六个人,算错了。”
  宋锦干巴巴道:“这本来是个鬼故事来着。”
  迟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不要讲这么应景的鬼故事。”
  宋锦嗤笑道:“这一看就是编的,谁没事干进来洗澡还把人数得那么清楚呢。”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又有三个人洗好了收拾东西出去,可以清楚听到外间更衣室开箱子、锁箱子的声音,很快,这些声音也都消失了。
  迟筵催促道:“快点洗吧,别说话了,就剩咱们了,一会儿门房该进来赶人了。”
  宋锦道:“没事儿,还有一个比咱们先进来的呢。”
  他向迟筵身后努了努嘴,迟筵转身去看,果然看见自己身后隔着两个莲蓬头还有一个人正开着水背着身子在那里洗澡。
  他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印象中进来的时候那里好像并没有人。他小声对宋锦道:“大宋,你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了吗?”
  宋锦摇了摇头:“没注意,刚进来的时候就着急地找莲蓬头想赶快洗,刚才就一直边洗头边和你说话,一直闭着眼睛,没注意。”
  迟筵也一直面冲宋锦背朝那人,并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者是对方一直在那里,只是自己进来时没有注意。
  他又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对方依然背对着他,低着头,双手放在头上搓动着,好像在洗头的样子,莲蓬头上的水刷刷的浇下来,隔绝了迟筵部分视线,令他看不清晰。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门房粗嘎的喊声:“十一点五分了,十八号十九号快一点出来诶,就剩你们两个了。”
  迟筵和宋锦同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号牌,迟筵十八号、宋锦十九号。
  门房的嘟囔抱怨声和踢踢踏踏的离开的脚步声一起隐隐约约地传进来:“该关门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宋锦干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门房记错了吧?”
  迟筵转头看向那个人,“他”还保持着那个背对着他们,低着头,手放在头上搓动的洗头的姿势。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同友人开口讲。
  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那应该不是人。
  迟筵拉低宋锦,耳语道:“你听到刚才那个门房说的话了吗?‘十八号十九号快一点出来,就剩你们两个了’,这里只有两个人能出去,那东西是个地缚灵,它出不去的。”
  说到这里迟筵害怕得咽了一下唾沫:“除非它借着咱们中的一个人的身份出去。”
  宋锦一下子被吓住了,迟筵说得太真,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寒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他调转视线甚至不敢看那个方向,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借啊?”
  迟筵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半边脸被笼罩在浴室的阴影之中,目光很平静,却看得宋锦一阵阵发毛,不由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尺子,没事吧?”
  他吞了口唾沫,放轻了声音:“……你是迟筵吧?”
  迟筵轻轻点了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把淡绿色的芦荟沐浴露倒在自己左手掌心,右手抓过宋锦的手臂,蘸着沐浴露在他手背上快速画了一个符,同时小声快速嘱咐道:“注意点儿别蹭掉了。你直接往出走,那东西能够感觉到你手上有东西,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选择,就不会冒险追你。听我的快走别管我,我有办法,否则咱们谁都逃不了。”
  宋锦全身的肌肉都因畏惧而紧绷着,勉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虽然还弄不清楚此时的情况,但他选择相信迟筵的话。于是点点头,力持正常地走了出去。
  迟筵看着宋锦从门口消失,一颗心放下去又提起来。背后窜过一阵凉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被那种东西盯上的感觉。
  他知道那个东西正盯着他。
  它想走,害死他,它就可以出去了。
  迟筵伸手轻轻摩挲着胸前的小瓷瓶,努力克服着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他小时候被鬼害过,不止一次。普通的孤魂怨鬼畏惧他体内的邪气而不敢近身,那些因他是迟家长孙而故意加害的厉鬼和恶鬼可不会。它们隐藏在暗处,一次次试图将他置于死地。所以他至今依然本能地怕着这些东西。
  在他最弱小无助的时候,无数个惊惧交加的夜里,是那个人把他抱在怀里哄着、安慰着,他才能安下心来进入梦乡。
  迟筵举起瓷瓶轻轻吻了吻,将它取下来缠着拿在右手上,同时抹开沐浴露,在自己左手心上快速画了一个驱鬼符。
  瓷瓶是那人送他的。他离开迟家两年,再得不到关于对方的半点音讯,这些天师世家都自诩大隐于市,普通人想找上门去是千难万难,却使得他连一封信都寄不过去。就在他以为对方大概已经忘了自己的时候,今年过年时却收到了那人寄来的礼物,正巧赶在农历正月十五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送到。
  礼物的包装简单,里面只有这一个瓷瓶和一张便笺,便笺上只用熟悉的笔迹简单写着“给我的宝贝,要随身携带”几个字。迟筵拿上之后却宝贝地不行,放在手里细细端详着,一刻都舍不得放下,发现瓷瓶上系着一根黑绳后就连忙将瓷瓶戴到了脖子上。
  他一开始不知道这礼物有什么用,戴了几天后才发现效果。
  从前迟筵从不敢在公共场合袒露身体,像这样在公共浴室洗澡更是不敢,夏天都尽量穿深色衣服,因为他前胸和两肩上都用朱笔画着镇邪符以镇压他自己体内的邪气,若是被别人看到一定会让人觉得过于怪异。
  迟家没人管他,唯一关心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在迟家毫无能力也无话语权的普通人,这镇邪符还是那人每次帮他画上的。一般一个月重描一次即可,他还在迟家的时候那人却会每星期就给他描一次。离开迟家之后迟筵就开始学着自己画,后背上那个他自己够不着,就索性不画了,剩下三个也能镇住他体内泰半邪气。
  迟筵原本只当普通挂饰一般戴着那个瓷瓶,只是因为送礼的人才格外珍惜,渐渐就发现这瓷瓶不凡之处——它不仅能镇压他体内的邪气,一般妖邪鬼物也不敢接近它。
  第96章 求助
  今天可能要靠这瓷瓶来救自己一命了。
  迟筵并不确定这地缚灵的力量有多强,只感觉对方不会轻易被自己身上的邪气吓退。不过午夜二十四点就能显形出现, 露出人形的地缚灵……
  他不敢把后背露给那东西, 只能背对着它,小幅度地向外挪。
  莲蓬头下那个“人”依然在洗头, 慢慢洗着,一点点转过了身子。
  迟筵不敢看它的“脸”, 却又不敢错开视线,只能看着那东西转正身子, 抬起头, 露出正面。
  那是一张苍白麻木的脸,五官单薄, 如木刻一般,单薄到令人记不住它的样子。浴室中的顶灯明明暗暗,映照着斑驳的光影,昏暗的光线下那个东西似乎是在……笑。
  木雕般的嘴角向上扬着,如同寺庙道观神龛中的咧着红艳双唇的笑着的泥塑神像。虽然这东西的脸上并无一丝血色。
  它一点点地向迟筵挪着,迟筵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积着水的澡堂地面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深渊泥潭,令他深陷其中不得逃脱。这种感觉和陷入沼泽地中越挣扎越身陷还有所不同,更像是鬼压床的那种感觉, 明明意识清醒着,却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 无法做出反应,心中很惶急,意识在拼命挣扎, 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迟筵感觉到有水从上面冲下来,他早已关掉的莲蓬头不知什么时候又开了。水流流泻而下,浇在他的身上,也将他画在手心上的驱鬼符冲刷殆尽。
  他眼睁睁看着在水流作用下缠绕在自己手上的黑绳被冲散,一圈圈散开,他的手垂在那里,一动不能动,最终在重力作用下,小瓷瓶轻轻的,“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间痛惜的感觉甚至压过了恐惧。
  迟筵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瓷瓶垂落,刹那周身邪气溢散。而就在这转眼的功夫,再抬起头时,那个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
  迟筵有些疑惑,难道那个东西畏惧他的邪气消失了?不对,他现在还是不能动,那个东西一定没有离开。
  就在这时,他感到右脚脚踝一凉。迟筵缓缓地用眼角余光去看那个方向,只见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脚,那个东西正趴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
  宋锦率先走出去迅速穿好衣服后还是放心不下,找到门房就打算回去救迟筵。他留了个心眼,没说闹鬼,否则门房肯定不会信,而是谎称里面有人小偷溜进去偷他们东西,现在他朋友正拦着小偷不让走,让他出来找人帮忙。
  没想到门房还是不信,坚持说他一直在这里盯着,根本没看见有人溜进去,偏要自己进去看一眼确认一下。
  宋锦见迟筵迟迟不出来也放心不下,也想回去看友人,便拿手机打电话给自己最好的一个兄弟,让他做好报警救人的准备,跟着门房回到了浴室。
  浴室非常安静,只有滴答的滴水声,宋锦一眼就看到迟筵靠在浴室墙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晕过去一样。
  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不敢确定对方是否是为了保全自己已经遭遇了不测。并且他要承认,他很怕,甚至不敢接近自己的友人去确认对方是否安好。
  他怕,怕被他叫醒的,睁开眼睛的那个已经不是和他高中朝夕相对的好兄弟迟筵,而是迟筵口中那个要借着一个人的身份“出去”的东西。
  最终还是对友人的担忧战胜了恐惧,宋锦走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尺子,尺子,迟筵,你没事吧?醒醒,快醒醒,你可一定得醒过来啊!”
  他又叫了好几声迟筵的名字,对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明,看向他时也是熟悉的感觉。宋锦缓缓吐出一口气,没错,这个还是迟筵,消失的是那个东西。
  迟筵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看向地上。他在地上逡巡了一圈,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没有找到后露出了明显的惶急之色。就在这时他低下头,看到了好好挂在自己胸前的小瓷瓶,他用手举起瓷瓶,低着头看了许久,直到确认瓷瓶完好无损后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之后两人便收拾了东西相携着一起往学校走。
  从前走时没什么特殊感觉的昏暗道路现在在宋锦眼里看来也变得鬼气森森起来,他不由得跟迟筵跟得近了些。
  “尺子,你怎么能认出那种东西……还会画这个符?”他举起自己左手问道。沐浴露已经干在了他的皮肤上,但他还是没敢蹭掉迟筵给他画的那个符。
  “我爸他们一家都是以此为业的天师,所以我多少也会点。”
  宋锦听闻之后很是好奇,顿时胆子也变大了一些,很想抓住迟筵多问他些相关问题,但看见友人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也就住了嘴。他以前就知道迟筵他爹做了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事,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没多少关爱之情,所以从感情上友人应该很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也不喜欢他口中的那个“迟家”,不想提也是自然的。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于是改口问道:“尺子,那刚才是你把那个东西消灭了?赶走了?”
  迟筵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小瓷瓶,摇了摇头:“不是。这是我的一个护身符,刚才是它救了我。”
  在那东西抓住他的脚的时候,他曾隐约看见掉落在地上的瓷瓶中散出了一股黑雾,随即他就失去了意识,直到宋锦回来将他叫醒。而他醒来后,那个东西已经消失了,瓷瓶却好端端得被他戴在脖子上。所以一定是瓷瓶内有乾坤,能在关键时刻救他的命。
  迟家的术法遵循天道,叶家的传承却是鬼道,虽然同为天师世家,但本身走的就是不同的道法体系。迟筵知道自己的见识修为较那人自然远远不如,小瓷瓶周身完满无暇,浑然一体,除了穿黑绳的地方找不到第二个空缝,因而迟筵也从没指望能看透这瓷瓶内里的玄机。
  宋锦却不在意迟筵究竟是凭自己能力消灭的那东西还是靠护身符力量取胜,得知友人这一层出身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对方不一般,能解决一些普通人寻常办法解决不了的问题。
  时隔多年,这一次迟筵又成功帮陶娟娟摆脱了缠着她的恶鬼,宋锦更觉得友人能力非凡。
  他这次也是为寻求帮助而来。
  在迟筵房间坐定之后宋锦便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叠照片和案宗文件,指着其中一张寻常的一家三口合照对迟筵道:“尺子,你看一下,这是r城下面屏谷县凤水镇的朱辉一家三口,他们一家本来在过年时开一辆三轮摩托货车离开凤水去相距不远的青尧镇探亲戚,然而至今过了一个月还没有音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无论是凤水镇还是青尧镇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沿途也没有任何明显线索。”
  “当然这还不是最诡异的。”宋锦顿了顿,看向友人道,“屏谷县的两名警员在查这家人的下落时决定在他们出发的同一时间从凤水出发,骑摩托车重新走一遍他们可能走的那条路,以图发现线索。然后……那两名警员也消失了。”
  第97章 线索
  “这都快八点了,怎么赶这时候跑过来?陶娟娟呢?”迟筵一边翻看着宋锦拿来的照片和案宗一边问道。
  “娟娟今天值夜班, 我刚把她送过去, 顺路来了你这儿。一会儿我就直接回家睡觉,正好明天早晨接娟娟下班把她送回家再去上班。”宋锦道, “这个案子是刚报到市里的,我师父分到我头上让我先看看有没有什么眉目, 我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东西,就是觉得挺邪门的, 所以想着拿过来让你看看。”
  迟筵“啧”了一声, 放下手里的照片,抬头看向友人:“我又不是这专业的, 我哪懂这些啊?”
  “你不是会点道术吗?”宋锦嘿嘿地露出一副“你别谦虚了”的笑容,指指照片道,“我见人家小说电视上有这种术法,看一个人的照片、拿着这人用过的物件就能算出来这人的下落。我就想着……万一你会呢。”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揪了揪头发,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些不靠谱了。友人也许有本事驱走那些东西,但未必会这种还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术法。
  没想到迟筵点了点头肯定道:“我用的那种不算道术,不过我倒的确知道有相关术法,也有会使的人, 可惜我不会。”这种寻人找物之法不算高深,迟家就有很多人会, 然而他并不能算“迟家人”。
  说话的功夫迟疑又看了一遍对案情的描述,眉头微微蹙起:“大宋,这案子很急吗?”
  “急,”宋锦点点头,“毕竟关系到五个人的性命。现在他们根本是不知生死,如果正处于危险之中那早一点找到他们这五人获救的希望就大一些。而且这是我师父交给我的第一个有点技术含量的案子,我想办好了,让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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