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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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的预感涌上了方瑾枝心头,她略带了丝焦灼不安地望向陆无砚。
  陆无砚“嗯”了一声,道:“之前封阳鸿失了抚南谷被荆国生擒, 母亲派萧将军赶去抚南谷支援,抚南谷虽重新夺了回来, 可封阳鸿却被敌军押回了荆国。萧将军善做主张闯进荆国大营,意欲搭救封阳鸿。然而荆国早有埋伏,萧将军带去的五万精兵无一生还。”
  名义上,封阳鸿还是方瑾枝的义兄。这些年,方瑾枝与他接触不多, 可是每次她有难的时候,封阳鸿总是会出手相助。当初传谣封阳鸿战死的时候,方瑾枝着实难过了一阵子,后来听说他没有死只是被荆国收押了,方瑾枝不由为他松了口气。可是两军交战, 自不会善待俘虏,更何况还是封阳鸿这样的辽国大将。
  听了陆无砚说了这些,方瑾枝心里又开始为封阳鸿担心。可是方瑾枝又觉得隐隐不对劲,她望着陆无砚,小声说:“我以前就听你说过的, 那个萧将军从军年数不长,经验也不够。如今更是善做主张冒失行动着实不应该,还连累五万将士……”
  “可是这和佳萱有什么关系?”方瑾枝忽然又迷惑了。
  陆无砚默了默,“你二哥是那五万将士中的一员。”
  方瑾枝惊得张了张嘴, 却连一个颤音都发不出来。她还记得当初陆无砚将她送去荣国公府的时候,她起先以为陆无砚不要她了,要把她随便扔给别人家。后来明白陆无砚在为她提身份、找靠山,她这才打算讨好荣国公府里的人。
  然而荣国公府里的人根本不需要她去讨好,因为他们对她都是真心实意的。尤其是方大夫人更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当初方瑾枝顾虑着两个妹妹,才一次次拒绝方大夫人邀她搬过去,想来方大夫人心里也是失落过的。
  若说荣国公府谁不欢迎方瑾枝,那就只有方今歌了。
  方瑾枝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方今歌的时候,他红着眼睛气呼呼地说:“她不是我妹妹!她休想抢谣谣的东西!”
  方今歌从来都不会对她好好说话,从来都不会给她好脸色。方瑾枝就装傻听不懂,任他挖苦。因为方瑾枝知道方今歌只是因为谣谣才不喜欢她,但也只是不喜欢,远不到伤害的地步。
  方大夫人让方今歌护着方瑾枝的时候,他也会像个别扭的小哥哥一样护着她。
  可是方今歌这些年过得一直都不开心吧,他被缚在愧疚自责中这么多年,又被他的母亲恨了这么多年。
  当年谣谣出事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一个八岁的孩子亲眼目睹了自己妹妹的死,还因此被母亲恨了十几年。
  方瑾枝的眼前晃过方今歌与陆佳萱大婚那一日,方今歌灿烂的笑容,他难得露出那样的笑脸来。
  方瑾枝的眼角有点湿。
  陆无砚有些不高兴了,他大力抹去方瑾枝眼角的泪,皱着眉说:“怎么为他还能哭?”
  “真的吗?二哥真的死了吗?”方瑾枝抓住了陆无砚的手。
  她的手有点凉,陆无砚就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给她暖着。
  “那本来就是荆国的陷阱,等那个萧达合带着五万精兵冲进去后关了城门,火油浇下,万箭齐发,烈焰焚城。”
  纵使冷清如陆无砚,也轻声叹了口气。
  前世的时候,陆无砚和那个萧达合有过两三次接触,知道他是个畏首畏尾的人,终难成大器。可是他从来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更不敢自己拿主意。这次怎么会如此莽撞冲动?
  陆无砚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阴谋,又或者萧达合手下的人里面有奸细。
  陆无砚正在这里想着萧达合的事情,方瑾枝忽然开口:“我知道你要说的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嗯?”陆无砚有些惊讶。
  方瑾枝垂了眼睛,轻声说:“我知道的,在我刚刚怀了钟瑾的时候,你就对母亲说过你三年内不会离开的。是因为我和钟瑾吧?但是若你真的要去忙,我和钟瑾也不愿意拖累你的。”
  陆无砚还没有吱声,方瑾枝又说:“我知道你想在这两年陪着我和钟瑾,虽然你总欺负钟瑾,也不像个周到的父亲……”
  方瑾枝抿着唇笑了一下,“可是没有关系的,我和钟瑾会等你回来的!”
  陆无砚有些释然地松了口气。
  他也舍不得离开方瑾枝,可是如今国中局势,他不得不离开。他轻轻吻了吻方瑾枝的额角,道:“好好在家里等我,我会早些回来。”
  “嗯。”方瑾枝在陆无砚的怀里重重点头。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方瑾枝抽空跑了一趟荣国公府,荣国公府也是一片缟素。
  停在正堂的棺木里放的是方今歌的衣物,陆佳萱一声白色丧服跪在一旁,不断往火盆里放纸钱。
  她已经没有再哭了,只是她的眼睛红肿一片,目光更是十分呆滞。
  “佳萱。”方瑾枝在她身边蹲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陆佳萱木讷地转过头来,看向方瑾枝,涣散的眸光这才一点一点凝聚。
  “瑾枝,你过来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十分沙哑,竟是把嗓子哭坏了。
  方瑾枝刚一进到荣国公府的时候,见着望不到尽头的素白,心里就堵着,等到她见到了方今歌的衣物棺,她的泪已经凝在了眼中。而此时瞧着陆佳萱如此模样,方瑾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
  “两年了,我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是他怎么这么狠心,就这么一去不回了啊……”
  方瑾枝一下子将瘦了一圈的陆佳萱抱在怀里,两个人一并哭出声来。只是陆佳萱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再也没有泪了,她的嗓子里发出嘶哑而痛苦的声音来。
  方瑾枝抬起头,望着被风吹起的白绸,心里搅着劲儿一样地疼。
  为什么要打仗呢,这天下还有多少人和陆佳萱一样再也等不到丈夫的归来,从此家不成家。
  方瑾枝想起陆无砚跟她说的无一生还的五万将士,一股凉意袭来,让她整颗心,整个人都开始发冷。
  五万条生命,更是五万个家庭啊!
  陆佳萱哭累了,才微微推开方瑾枝,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说:“去看看母亲吧,她本来就病了,如今更不好了……”
  方瑾枝本就难过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走进方大夫人的寝屋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方大夫人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倚在床头,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脸色竟是比身上的寝衣更加苍白。
  “母亲,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冷,连火盆都不生。也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方瑾枝坐在床边,把方大夫人瘦骨嶙峋的手握着掌心里,轻轻为她搓着。
  “我这就去喊人来生火……”方瑾枝刚要起身,方大夫人却反手把她拉住了。
  “瑾枝,你说如果我现在追去,还能追到他吗?”方大夫人急迫地喘息了两声,“他是不是在跟我赌气啊?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十多年。我不该怪他,不该冷着他,更不该恨他……”
  “怎么办啊瑾枝!”方大夫人抓着方瑾枝的手越发用力,将方瑾枝的手都抓疼了。
  “他小时候啊,骑马的时候腿上受过伤,一到了下雪天就会腿疼。你说他在军中这两年下雪的时候是怎么熬的啊?我给他做了护膝,好多呢,还没来得及给他。上次我看见万宝斋里有一把剑很漂亮,他握着一定好。我就给买了下来,想着等他回来了留给他用。他怪我,我知道啊……自打小的时候,有什么好的东西我都给他哥哥和他弟弟,他私下里说过我从来都不想着他……”
  方大夫人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方今歌从小到大的事情,声声带泪,声声带着浓到骨血的愧疚。
  “我对不起这个孩子啊!”方大夫人“哇”的一口,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母亲!”方瑾枝吓得变了脸色,急忙喊人。
  隔壁的丫鬟被惊动了,匆忙赶过来,又是喂药,又是请大夫。
  方瑾枝一边小声地哭,一边安慰着她:“母亲,您不要难过了,二哥不希望您这样的。这些年,二哥心里虽然不好受,可是瑾枝知道他是不恨您的。您别这样……”
  方大夫人望着屋顶,两眼空洞。无论是她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她看见的总是方今歌。
  方今歌的哭,方今歌的笑,更多的是方今歌偏执独行的背影。
  方瑾枝回到温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荣国公府里一片哭声艾艾,而温国公府里同样是为两位老人送行的哭声。
  方瑾枝有些累。
  她回到垂鞘院里,陆无砚并不在那里。她又去了陆钟瑾的房间,见他也不在,便问守在屋子里的一个奶娘:“钟瑾呢?”
  奶娘恭敬地禀了她,原是小钟瑾被陆无砚抱出去了。
  方瑾枝下了楼,沿着青石砖路往外走,刚穿过月门,就看见陆无砚出现在小路尽头,而小钟瑾正趴在他的背上,他的小脑袋耷拉着,已经睡着了。落日的余晖洒在父子俩的身上,就像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陆无砚抬头看见方瑾枝立在那儿等着,急忙加快了步子。
  “睡了?”方瑾枝摸了一下小钟瑾搭在陆无砚肩上的手,还好并不凉。
  “回来的半路上就睡着了。”陆无砚背着小钟瑾,和方瑾枝一起往垂鞘院走。
  因为就要离开的缘故,陆无砚嘴上什么不说,心里却舍不得,带着小钟瑾出去玩了好一会儿。
  陆无砚将小钟瑾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方瑾枝给他盖好被子。小钟瑾睡着了也不老实,小拳头总是从被子里探出来。
  毕竟是冬日,方瑾枝怕他冷着,又动作轻柔地将他的小拳头放回了被子里。方瑾枝和陆无砚离开的时候,又吩咐奶娘好生照看着。
  两个人回到了屋子,陆无砚一边解下身上的宽袍,一边说:“这几天够累的,去洗个热水澡,早些睡吧。”
  方瑾枝在陆无砚背后,一下子抱住了他。
  陆无砚的解衣带的手顿了一下,才继续动作。他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可是人死以后,那些宽慰的话语总是苍白无力的。
  “无砚,你这次要去多久?也会两三年不回来吗?”方瑾枝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点难过。许是因为方今歌的事情,才让她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安。
  陆无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次不是打一场仗,如今辽荆全面开战,那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所以七八年,甚至更久都有可能。”
  离别的滋味不好受,陆无砚舍不得方瑾枝,也明白她定是因为方今歌的事情变得担心起来。陆无砚本想瞒着她,哄着她,可与其让她空等,还不如实话告诉她。
  方瑾枝咬着嘴唇,没有再吭声了,只是眼睛里的湿润却是越来越多。
  方瑾枝的沉默却让陆无砚轻叹了一声。
  他紧紧蹙着眉,许久无言。
  他向来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都依着方瑾枝,无论是她说出口的还是没有说出口的心愿,他总能为她做好,让她称心如意。
  他明白她的担忧和不舍,可是他不能不离开……
  陆无砚忽然笑了一下道:“要不然,你跟着我一并去?”
  方瑾枝愣愣望着陆无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可以跟着你去?”
  “可以。”陆无砚斟酌了语句,“不过你可知道军中有多辛苦?一路要去很多地方,有的时候可以慢慢赶路,有的时候却需要快马加鞭。更别说可能会经过地势险要的地方,连做马车、骑马都不行,得踩着污水步行。还有军中饮食更是与你如今家中所用的不同,几乎很少有热食,甚至会让你饿肚子……”
  方瑾枝立刻打断他的话:“我愿意!如果你不嫌我麻烦想要带着我,我当然愿意跟去!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想看不见你,更不想过着日夜提心吊胆,等你归来的日子……而且还是那么久……”
  像这种一连几年的征战,军中许多将领都会带着小妾同行,可陆无砚舍不得方瑾枝辛苦,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瑾枝,你真的想要跟去?不怕辛苦和危险?”
  方瑾枝环着陆无砚腰身的双臂更加收紧,“想去,很想去!我一想到那么多年的分离就害怕,如果可以跟去,无所谓那些辛苦,我都不怕的!”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陆无砚才慢慢应了一声:“好。”
  陆无砚转过身来,把方瑾枝染着泪水的脸捧起来,道:“虽然军中辛苦,但是我也想把你带着。”
  “你说的是真的?不骗人?”方瑾枝仰着头看他,眼角还噙着泪。
  “我何时骗过你?”陆无砚唇畔逐渐笑开,“当然,我还是要再问一遍,毕竟军中不似后宅。无论是吃的用的住的都不会太好,而且也会有危险。”
  方瑾枝弯着一双月牙眼笑了,她这一笑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就落了下来。她好像没有听见陆无砚的反复发问一样,只是说:“愿意,愿意……”
  陆无砚将方瑾枝的身子拉到怀里,轻轻拥着她。
  方瑾枝不想和陆无砚分开,陆无砚也舍不得把她独自丢下来。毕竟此次离开,短则一两年,长则七八年甚至更久也是可能的。
  实在是太久了
  不过陆无砚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军中岁月必是辛苦的。方瑾枝又是养在深闺里,她一定会不适应。
  陆无砚轻轻摸着方瑾枝的头发,他一定会护着她的。
  马上要过年了,因为正是过年的缘故,无论是辽国还是荆国都有暂时歇战的意思。陆无砚也不会在这里时候立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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