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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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顾长安是咎由自取,可尽管她知道一切,却仍旧感到喘不上气。
  片刻,顾长卿猛然睁开双眼。她怎能忘了呢?那个无辜的孩子,那个可爱的孩子,那个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世界的孩子,她怎能忘了顾长安曾做过的一切呢?她怎能忘了容赫曾怎样侮辱自己的呢?她怎能忘了那些在芳草院里整日整日数着白发的日子呢?
  她什么也没忘,而顾长安,也什么都没变。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去亲眼见证顾长安将要度过怎样悲惨的一生。她必须为自己可怜的孩子陪葬!
  不,不是陪葬,她要让顾长安和容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日,整个建康城都知道了孝王和顾家大小姐在宫中私通被发现的事,一时间,顾长安长久以来树立的乖巧大方的大家闺秀形象顷刻间坍塌。而对于容赫,众人竟是一口咬定是顾长安勾引他,以至于他做出此等败坏风俗之事。
  顾长卿听着外面的那些传闻,轻轻笑了。不管任何时候都是这样,明明在这件事上谁都有错,可百姓们总是把矛头指向女子,但这明明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
  “大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小姐,大房从昨日大小姐回来就不曾出过门,老爷昨夜去大夫人那里大发雷霆,勒令大夫人和大小姐闭门思过,听说…皇后已经派了人来府上提亲了。”
  顾长卿嘴角微扬,笑得甚是平淡,可芍药却从那笑里面看到了吸食人灵气的妖怪的影子。
  “好啊,顾长安,你不是要嫁给他吗?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是怎样入他孝王府的。十里红妆?呵,怕是要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吧!”
  芍药站在一旁没大听懂小姐在说什么,只是她仍能从中感觉到小姐的兴奋和憎恶,至于原因,她并不知晓。
  午后,萧云如带着两个宫女进太尉府的时候,,顾谋虽然出来迎了,但那张原本风华正茂的脸上全是尴尬与沧桑。
  “顾太尉,您也不要如此介怀了,皇上没有怪罪已经是皇恩浩荡。”
  “谢姑姑宽慰,老夫谢皇上皇后不杀之恩。小女如今境界,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去。”
  “顾太尉看得开就好。皇后娘娘说了,既然是做了不干净的事,若要堂堂正正进王府就说不过去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
  “娘娘属意不可声张,大小姐..也只能当个侧妃,且需得在晚上天黑尽了才能暗暗给送到王府里去,以免招人口舌,叫人看了我们晋国笑话去。”
  顾谋脚下一软,瞬即瘫坐在石凳上,面如死灰。
  “皇后娘娘…”
  萧云如见他仍心有不甘,干咳两声。
  “顾太尉也莫要怨恨皇后不顾情面,是皇上下旨不能宣扬且不能为正妃的。太尉也知晓,若不是因着已故郑夫人的情面,皇上断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如今能让大小姐有个归宿,总比没命的好,顾太尉您说呢?”
  顾谋脸上哪里还有生气?连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最大的筹码竟然就这样被毁了?如今只是侧妃,就算他日二皇子登基,她也不能为后啊!
  “微臣,谢皇上皇后成全小女!”
  萧云如见他陡然颓败的样子,轻轻笑了。
  “如此甚好,二皇子母妃被关冷宫,成亲事宜皆由娘娘操持。娘娘的意思是,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悄悄把大小姐嫁入王府罢,以免再生事端,夜长梦多。”
  “微臣,谨遵娘娘安排。”
  顾谋怎会不知,皇后娘娘这是要故意给二皇子难堪,而自己女儿既然与他扯上关系,就必定难以逃脱这被羞辱的事实。
  当夜,顾府没有一处地方挂上红绸,没有一扇窗上贴上喜字,更没有一个人脸上是带着笑意。谁都知道,顾长安此去,只是为了挽回些许皇家颜面罢了。
  郑氏看着女儿毫无生气的那张脸,忍不住又掉了眼泪。自己的女儿明明是要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为何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母亲,今日女儿成亲,掉眼泪不吉利了。”
  郑氏抽泣了两声,赶紧背过去擦干眼泪。
  “好好好,母亲不哭!只是我的儿啊,是娘没用,让你受到这样的苦!是娘没用,让你在这样的日子也不能披上嫁衣却只能着素色衣衫…娘…没用啊!”
  顾长安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除了头发上的那一支金钗,有哪个地方能看出是将要出嫁的女子?没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太子妃嫁服,也没有大红锦缎绢花鞋,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喜庆灯笼,没有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骑着骏马来迎接,更没有一个人的祝福。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就要这样交付出一生了,可悲的是,夺走自己清白的人,却不是自己的夫君。
  顾长安看向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寂静漆黑,“母亲,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如今我什么都能失去了。所以母亲,只要顾长卿死,我只要她死。”
  郑氏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起来,“好!好!娘答应你!娘会让她死的!”
  顾长卿,你害我儿至此,须拿命来偿!
  萧云如进门时就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她微微皱眉,“好了好了,好歹大喜日子,成何体统?!”
  郑氏替顾长安仔仔细细地擦了眼泪,复又没忍住,背过头去抽泣着。
  “哭上瘾了!好了!顾谏官来送大小姐一程,快别哭了!”
  听到那个称谓,顾长安像活过来一样迅速转过头看向门口,而郑氏则发了疯要撕碎站在门口的顾长卿。
  “贱人!你害我儿至此!你还敢来送死!”
  萧云如看了眼周围的人,那些侍女立刻上前拉住郑氏。
  “把她拉出去!顾谏官,您还是回去吧,疯人神志不清,莫要伤了您。”
  “嬷嬷有心了,长卿无碍。长卿想与姐姐说些体己的话。”
  第66章 不愿孤军战
  萧云如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见顾长卿毫无所谓的样子,她也只好带上门出去了。
  外头郑氏的叫声仍然尖利,顾长卿勾起嘴角轻笑一声,走到顾长安面前。
  “姐姐今日出嫁,怎么不笑一笑呢?”
  顾长安缓缓抬眼。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美,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赞叹她的美。
  “姐姐,日后不在府上,我们姐妹见面也少了,不过我相信,姐姐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见我,姐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顾长安深深地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顾长卿,你以为,你就这么赢了吗?”
  “我知道我没赢,但你也没有赢。姐姐,你该感谢我的,若不是我向皇上求情,让皇上准你嫁给容赫,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坐在这里?”
  顾长安似是没想到,整个人呆滞一般。
  “是你…竟然是你…你好狠呐顾长卿!”
  “姐姐可别说妹妹狠心,一切不过你咎由自取!是你一开始存着这般的心思要置我于死地,只不过你没想到,一切都换了个主角罢了。若你一开始不曾这般狠绝,我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哈哈!顾长卿,我真要谢谢你的!谢你保我一命!谢你让我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谢你让我不曾穿上嫁衣就要嫁做人妇,谢你让我尝尽人间冷清!我的好妹妹啊!”
  顾长卿看了她一眼,猛然间靠近她,狠狠直视她的双眼,紧紧抓住她扬起的手。
  “顾长安,我早就说过,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你不是想当皇后吗?那么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样当上皇后。顾长安,你变成今天这样,谁都不能怪,要怪,就怪你自己贪得无厌!心狠手辣!”
  说完,顾长卿狠狠甩开她,“来人,把大小姐带出去!吉时已到!”
  顾长安被进来的几个宫女搀扶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看向顾长卿,笑得灿烂无比。
  “顾长卿,我们就用这一生来斗吧。”
  有风吹过,带起她的一身素白衣衫,顾长卿能闻到她常用的胭脂味。像是被人重重捶打一般,顾长卿忽然觉得难以呼吸。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没错,错的是顾长安。可她心里又比谁都明白,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罪孽深重的债。
  容帝一开始是想要杀了她,只不过顾长卿劝解,最终才能以这样的方式保她一命。她没想过让顾长安感恩戴德,她告诉自己,一切只不过是不想顾长安死得那么简单。
  心上扎着的千百根针突然又出现了,顾长卿紧紧攥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伸出那支被顾长安狠狠碾压过的手,上头红肿不堪。容晞说,这只手受了伤,以后冬日里会生冻疮。其实冻疮又如何?上一世她尝尽的苦楚,可比这冻疮和任何一种痛要来得更猛烈。所以,她没有错。
  顾长卿缓缓直起身子,目视前方。顾长安的白衣已经看不见了。
  “你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顾长卿似是已经习惯她常常突然冒出来,又或许是在心底对他放下了防线,即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她也没有感到惊恐和瞬间反应的戒备。
  “我不是心软,只是想来羞辱她。”
  容离站在她身旁,趁着月光侧过头来看她。这个女人脸上明明是悲戚的表情,却硬要把自己伪装成坚硬的战士,其实也不过是躲在厚厚的铠甲背后落泪罢了。
  “其实你可以让她死,但你选择了让她活。你要知道,这一次的心软,会换来多少不可知的难题。”
  “我从来没想过让她这么轻易地死去。我与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所以就算她真的死了,我也不会觉得高兴。”
  容离知道她不愿承认,像个孩子一样,轻轻笑了。
  “对了,你怎么来了?”
  “母后让萧姑姑来,我就跟着了,以防生什么事端。”
  这个解释顾长卿明显是不信的,堂堂太子怎会管这样的小事?
  “我不信,说吧,你的真实目的。”
  容离站在月色下看她,今夜的月亮还只是小半月,月光也不明亮,可她还是那么好看。
  “其实我是来看你。”
  顾长卿想要说的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打断,整个人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容离见她这样震惊,只是笑笑。
  “顾长卿,你只消知道,顾长安的事,是我所为就好,你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错。”
  顾长卿没有回答,但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不论是谁,早就陷在这场战争里无法自拔,他们都因这场战争而生,只有战争结束,胜利的一方才可以活下去,而他们之间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逃离这个战场,一旦离开,只有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长安嫁进孝王府时,里头已经有了两位侧妃,她们的出身不过是卑微的小官之女,可如今确同自己一样,侍奉着一个男人。除了顾长安和容赫,没人知道那个所谓的新婚之夜,他们是如何背对而眠。漆黑深夜里,顾长安仍旧没能闭上双眼,她知道,此刻睡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将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她必须竭尽一切力量去帮助这个人夺得皇位,只有那样,顾长卿才会死在自己手下。
  而这一生,她再没有别的想法。
  自从容赫在宫中的丑事传开以来,容帝已经禁止他再上早朝,也不许孝王府的人出入皇宫,顾长安更是不行。也因为这件事,石勒搬出了孝王府,住在了容离安排的浮生楼。整个建康都知道,容赫怕是再难爬起来,朝堂上也呈现一边倒的态势,事无巨细,尽数是支持着容离。
  没有人知道顾长卿遇到过什么,她仍旧照常收集意见并呈给皇上,也仍旧常常与石勒说着自己的见解。
  或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容帝这几日似老了十岁。
  “皇上,您这几日都喝浓茶,对身子不好。”
  容帝看了看杯里已然分辨不清是绿色还是墨色的茶水,微叹一声。
  “长卿,孝王的事,还是叫你见笑了,你说,朕就算再如何治理好国家,可这自己的孩子却无法治好,是成还是败呢?”
  “回皇上的话,长卿以为,成也好,败也罢,不是自己所能断定,而是要交给时间和百姓,交给所谓的历史。今日您为了所向往的盛世而付诸的努力,时间都会看见,所以即便今时今日无法达到您的预期,但总有一日,会有人来替陛下完成的,那个时候,您是成,东晋是成,天下也是成,还有谁是不成的呢?”
  “恕长卿不该议论皇家之事,只是长卿实在见不得皇上您如此伤心。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又何苦深陷二皇子的错误无法自拔?长卿以为,不管是谁,都必须为他的错误承担相应的责任,不管是年轻气盛还是处心积虑,错了,就是错了。”
  容帝看着那杯茶微微发愣,喃喃呓语,“错了,就是错了…”
  “长卿,你是朕的好臣子,朕也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朕的好儿媳。朕原本属意将你许配给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为正妃,可天不遂人愿,不过还好你没有嫁给他,否则朕也会内疚。”
  “皇上高看微臣了,微臣为女子,却能为皇上解忧,这一生还有什么他想?”
  容帝深深叹了口气,甚是低迷。顾长卿一直是知道皇上对容赫偏袒些许,但今日她才知道,在他的心里,能做皇上的,从来不是容赫。顾长卿即使再愚昧无知也是知道的,一国之主,且要在这乱世里坚定地站住,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有悖常伦的地方,而皇上想让容赫娶自己,就意味着容赫无论如何也不会继位,能承担这个重任的,只有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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