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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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喝多了。”宜宁说,“我叫丫头给你备洗澡水。”
  “嗯。”罗慎远应了声,才闭上眼睛。
  冬日甚寒,但晨起的阳光挺好的。
  罗慎远醒来的时候,透过窗纸的光线照在床上,他就看到蜷缩在他怀里酣睡的宜宁。
  他揉了揉眉心低叹一声,喝酒误事。
  宜宁似乎也被吵醒了,她下意识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罗慎远立刻侧起身挡住了外头进来的光线,把她拥在里头。伸手又放了一道帷帐下来,屋内便是昏暗不清了。他低声说:“还早,你好好睡着。”
  罗慎远起身去净脸,一会儿又撩帷帐进来穿衣。宜宁这时候已经醒了,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人腾空抱起来了,往床里面放了些,她闻到一股胰子清香的味道,抱得很稳。她没有睁开眼睛,怕他看出自己是醒了的。
  等徐妈妈端着铜盆进来给她梳洗的时候,天光大亮,罗慎远已经去上朝了。
  宜宁吃过早饭站院子里,端详这后院的布局,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太顺眼。叫府里的管事过来:“……把那几株松树都挪开,挡着风水了。再给我买些葡萄苗来,在这里搭个葡萄架。”
  宜宁很喜欢院子里搭葡萄架,夏日乘凉的时候,枝桠上就是累累的紫色葡萄。成熟后摘下来还可以分给各房各院。
  除了管事来拜见她的那次,这是宜宁第一次召他过来。管事有些犹豫:“三太太,这冬日里搭葡萄架,葡萄能活吗……”
  宜宁转头看他。在英国公府的时候,她是树立威信了的,说什么下面就有人飞快地去办。她又回过头看了看那几株茂密的松树,照进冬暖阁的阳光都给挡住了。“自然能活,你去准备就是了。”
  管事应喏退下了。这三太太看着年轻稚嫩,和和气气的,严肃起来竟也说一不二的。
  搭葡萄架是没有什么……但这院中的摆设可是三少爷亲自规划的。
  等罗慎远下朝回来了,管事就连忙过去告诉他:“大人,夫人今天说……要把您院中种的几株松树挪走,种葡萄藤。那三株松树可是您特意从凤凰岭移回来的,说是风水局。废了好大力气,小的犹豫便还没去做。”
  罗慎远听了就道:“……她要挪就挪吧,以后她做什么都随着她。不用来告诉我。”
  只要她不觉得无聊就行。
  管事很想问,三太太要是想把房子拆了呢?您也同意?
  三少爷这么有原则的人,怎么就这么纵容太太乱来呢!
  但罗慎远已经进了院子,随行的林永回头低声跟他说:“有点眼色,听三太太的就行。”
  管事得了林永的指点,连忙点头应下。
  宜宁在书房里看府中的账目,林海如把这些给她管了。好在跟魏凌失踪的时候,英国公府的账目比起来还不算什么,旁边站着几个婆子正在和她对账,她的神情平和自持,很有管家的样子。就是旁边放了一盅小汤,听一会儿就喝一口。
  罗慎远静静站了一会儿。看她还挺忙的,就没有打扰,先去净房里换官服。
  “大人,奴婢服侍您更衣吧。”罗慎远正在换中衣,突然听到一个丫头的声音。
  他回过头,眼睛微眯,这个丫头他从未见过。生得非常漂亮。
  见罗慎远不说话盯着她,花容低着头,语气柔顺:“太太担心您没人伺候……奴婢来伺候您更衣。”她已经观察好些天了,趁着厨房那头忙没人看着她,才摸到正房来。丫头都跟着宜宁在屋伺候,正好罗慎远沐浴更衣是不要丫头伺候的,这里反倒没人。
  她的手刚碰到罗慎远的衣袖,知道罗大人还看着自己。净房里狭小,他的气息无处不是。她越发的紧张,手都有些发抖。
  突然,一只大手捏住她,然后把她拿开了自己的手。罗慎远淡淡地问:“我记得你是新来的吧,太太不是让你去厨房伺候了吗?”
  “奴婢前些日子已经到太太这里来伺候了。”花容低下头,她与他相触,手心一片酥麻。想起方才过来的时候众人围着太太,她忙说:“太太,太太正忙着看账本,所以没空。”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被提到太太身边来伺候了。
  “你出去。”罗慎远抬起手自己整理袖子。
  花容没想到他竟然是拒绝,脸色一白,有些失望地抬起头。她……她不够好看吗?
  “大人……您的外衣……”
  “滚出去!”罗慎远突然冷冷道。
  花容宛如被浇了盆冷水,浑身上下都冷透了,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
  罗慎远整理好袖子出了净房。
  看守在书房门口的婆子看到罗慎远过来了,脸色不是特别好看,婆子都忐忑起来:“大人……太太在里面算账呢!”
  罗慎远却径直走进了书房里,他的随从则让看守的婆子下去。宜宁听到动静抬起头,就看到罗慎远站在她面前,面色冰冷,她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都退下去。”罗慎远拿了书桌上的账本翻,淡淡地说。
  屋内伺候的几个丫头婆子面面相觑,这里还没有对完账,却不敢出言忤逆三少爷,还是退下去掩上门。罗宜宁则站起来继续问:“朝堂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三哥是个闷嘴葫芦,她要是不问,他是不会主动提起朝堂上的事的。他要是愿意倾诉,宜宁还是很愿意听的。
  谁知道她刚站起来,罗慎远就放下手里的账本:“宜宁,你方才叫了个丫头来伺候我?”
  罗宜宁被他这番突如其来搞得莫名其妙:“没有啊,什么丫头去伺候你了?”
  罗慎远沉思片刻,就反应过来那丫头在说谎。反而笑了笑。
  一牵涉到她,就这么不理智,竟然连真假都没有仔细去分辨。也许还是因为他没有稳妥的感觉,怕她会被别人抢走,怕她不在乎自己。
  “无妨,这事我来处理。”罗慎远淡淡道。
  “不是,你跟我说究竟是哪个丫头去伺候你了啊!”宜宁要弄明白。“不然我怎么御下?”
  罗慎远走到她前面,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不用操心了,我来处理此事吧。”
  这个吻温热,却带着千钧之势的冰冷。
  随后他转身出了书房门。
  *
  罗宜宁第二日起来时听说,那个刚被她收入厨房不久的丫头花容,昨夜被抓到私通小厮。护卫没认出她是谁,错当成贼人,让乱棍打死了。
  范妈妈进来给她禀报的时候脸色苍白:“太太,都没有个人样了……奴婢让人拿草席裹了,扔去了乱坟堆。您说说,哪个护卫下手会这么狠……”
  去林海如那里的时候,她也跟她说起此事。
  罗成章知道的时候更是脸色发寒,这么重的手,他那个儿媳是不会做的。肯定是他那好儿子罗慎远,那丫头肯定惹到他了,否则他是不会管的,他一管就是手段凌厉。
  这是做给他看的,警告他,不要插手他的事。
  罗成章反而是一反常态,都没有过问这个丫头的死因。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既然没了就没了吧。”
  罗慎远下朝回来,正解着朝服,宜宁问他:“三哥,你知道那个叫花容的丫头死了吗……”
  “嗯,死了吗?”他淡淡地问。
  宜宁帮他解开玉革带,继续问:“昨天你说的那个去伺候你的丫头,就是她?”
  罗慎远继续解开朝服的系带:“这事我管了就算完了。要不是昨天她借你之名,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昨天那个丫头恐怕是真的把他惹生气了。
  宜宁碰着他的手,突然觉得指尖发凉,一股子寒意。“所以你就叫人……打死她?”
  罗慎远笑了笑:“当然不是,我只是吩咐了一声。那些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我也不知道是打死了。好了,日后父亲不会往你这儿送丫头了。”
  他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怎么了,你怕我吗?”
  若是没有他授意,底下的人敢动这么重的手吗?
  那丫头自寻死路是她活该,宜宁知道。只是她偶尔觉得三哥做事情挺极端冷酷的。
  “不是,我有什么好怕的。”她在他高大的怀里有些僵硬,相处得越久,自然就越能接触到他的另一面。
  她反而侧过身,垫脚亲了亲他的下巴,有点扎人的胡渣。
  罗慎远抱着这个温暖的小身体,枯涸的内心总是因此而温润。她很少主动亲他,每当这种事发生的时候,他就希望她能来主动的亲近她。
  这种感觉非常好。
  *
  已经是两更过了,下人将冷茶重新换了热茶。白瓷杯碟轻放在紫檀木上,陆嘉学侧头一看,他觉得汪远这人或多或少有些毛病,他家用的茶具碗具全是薄胎的白瓷。
  汪远半百年纪,穿了件紫绸长褂,因皮肤苍白,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贵阳的匪患,都护府是顶不住了。”汪远拨了一下香炉里的香,再盖上香炉盖。香雾袅袅飘起,书房内一片檀味。
  汪远跟陆嘉学相识也有十年了,他对陆嘉学其实很忌惮,因为陆嘉学手里有兵权。但同时他不防备陆嘉学,同样是因为陆嘉学手握兵权,反而对政权没兴趣。汪远继续说,“宣慰司周书群畏罪自杀,恐怕还要问他的责。贵阳那里没有个领军的人在。陆大人觉得,是从何处调兵为好?”
  陆嘉学冷哼一声。
  贵阳之乱这事他有所闻,都护府再加宣慰司,都打不过一群土匪,简直就是帮饭桶。汪远也是个和稀泥的能手,不该他管绝不管,现在想让他出手收拾烂摊子?
  汪远老头心黑又无情,清流党的周书群还不是他放过去的,现在他把周书群害成这样,清流党现在估计恨不得活生生咬死他。陆嘉学端起汪远家的白瓷茶杯喝了口:“云南总兵、四川总兵发兵最快。四川总兵宋大人有过抗山匪的经验,最好是他。”
  陆嘉学都懒得派自己的得力干将过去,跟鞑靼瓦刺比起来,山匪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陆嘉学在军事上是天才,他说的大致是对的。看样子他真不想管。汪远笑了笑:“我看夜已深了,不如大人就留宿鄙府吧。管事,去给陆大人安排住处。”
  “不必。”陆嘉学淡一摆手,又拒绝了汪远的相送,从汪远府上出来。汪远府穷极奢侈,琉璃羊角宫灯,朱红大柱照得格外明亮。陆嘉学看到就嫌弃,汪远怎么也是华盖殿大学士,这什么品位。他坐上了马车,就有人进来跟他汇报:“大人,事情都安排好了。程大人那边也布置得差不多了。”
  陆嘉学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
  那人又继续道:“就是曹夫人让我问您一句,只是提纳妾,不是继室吧?”
  陆嘉学霍地睁开眼,冷笑道:“继室,她也配得上?”就算只是设的局,不可能真娶,他也不想让别人担这个名头。
  随后加了句:“跟徐夫人说,只是叫她一提这事,别的不要多话。”
  他摩挲着扳指,又缓缓闭上眼。罗宜宁,这次没这么好跑了。
  罗慎远也半夜接到了贵阳府那边的消息,徐渭派了护卫连夜给他传信。
  徐府里。徐渭和户部侍郎、杨凌等人正聚在书房里,刚拿到的是周书群的讣告和遗书。
  杨凌看到老师拿着好友的旧物,手发抖目眦欲裂。“谯方上次给我写信,还问我山地种什么粮食好,向我讨教写骈体文……”现在看到的却是他的遗书。
  周书群是武官,此人是武官中难得的清流党。后来得罪了汪远,被下放到贵阳宣慰司去做长官。
  贵阳那地的山民穷寇而凶悍,常做土匪流窜。周书群到那儿之后劳心劳力,好不容易才取得了山民的信任。山民跟着他垦荒修寨,也不做抢人勾当了。谁想这时候贵州布政使来了,收这些山民六成的重税。周书群多次反对无用,布政使就是汪远的人,汪远要整他,说什么都没用。
  山民愤怒了,靠劳动得来的粮食叫这些王八给搜刮得一干二净,他们成了凶匪。这股巨大的土匪势力占据了贵阳,杀了很多普通百姓和官员。
  周书群带兵奋力反抗。汪远那边却趁机给皇上上书,说这是贵阳宣慰使周书群监管不力,土匪未得治理反而越发严重了。应该把他押回京革职查办。皇上见山民都能造反官府了,一怒赐死了周书群,妻儿流放两千里。
  周书群还在带兵奋力抵抗,保护城中百姓。脖子上就被套了枷锁。他是愤慨而痛哭,跪在那片耗尽他心血的土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立志做好官,却反而还连累家中妻儿。他在贵阳自尽而死,送回京城的是尸首。
  谯方是周书群的字。杨凌安慰了老师几句,徐渭却冷静不下来:“给我拿纸笔,我要上谏。忠良被害,妻儿遭殃。我不能坐视不管!”
  几人根本劝不住徐渭,杨凌也没有办法,慌乱之中回头问伺候的人:“……罗大人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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