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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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上次在宫中说了一回话,殷炽便再也没见过荷娘,便是殷勤去给太后请安也碍于宫规森严不得相见,自然也没有机会告诉她姜晗夫妇来京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嚼烂了那一点甜头高兴了数日。
  下朝之后他等在惠安门与殷复一同去肃王府,殷复在大理寺任职,近了年关三省六部俱比以往忙碌,好容易礼部侍郎瞧他忙了十日临到休沐体恤他允他一日偷闲,他便早早约了殷复抱着一坛酒要不醉不归。
  殷复本就生得白净,穿着深绯色的官袍更显得如雪雕玉就,兼之身材颀长清癯身形挺拔,着实称得上是美男子。殷炽看他与同僚一边讨论一边往惠安门来,心里不由得赞叹了一番。
  殷复看见他便告别了同僚向他走来:“怎么在这里等我,不是说好在府上马车里等吗?”
  殷炽递给他一个汤婆子:“来暖暖手,我嫌马车里无聊,便在这里等了,刚刚看你从宫墙下过,只恨没有红梅来衬,否则倒也能再现明道三年你雪中折梅人比花……”
  “闭嘴。”殷复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娇字前冷冷瞪了过去。
  殷炽改了说法:“不愧是明道四年的探花郎,大虞朝最年轻标致的三甲进士,白白做了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殷复无语,又懒得理他:“说够了没有,怎的无花之日偏发花疯。”
  殷炽嘿然一笑,神神秘秘地笑道:“你怎知道今日无花,我偏有好花来配美人,你可不许扫兴。”
  殷复摇头:“回府吧。”
  肃王今日下了朝便伴驾去了,肃王妃去赴茂国公家的点茶宴早早的就出门了,殷复领着殷炽从园子里往他住的明镜台走,越往明镜台去越肃杀,少见花蔓藤萝或是柳叶竹枝这些常见的景观,反倒多植常青树,一年四季皆是碧荫荫的,却又没什么生气似的。
  “我就不爱来你这里,好端端的地方都种的绿树一年到头连个花儿朵儿都瞧不见,还叫什么明镜台,你在大理寺任职,倒也参禅不成。”初冬的绿树荫下格外冷,殷炽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一边走一边抱怨道。
  “我是俗人,以有形窥化境而不得,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而已。”殷复回来,他院里的大小奴仆见了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小厮丫鬟们轻手轻脚地上来接过了主人家手里的东西,正房的丫鬟们簇拥上来替他更衣。
  殷炽将一坛酒交给丫鬟:“去后边厢房靠池边的窗下支个炉子把酒温上,摆一盘棋点一笼上次我留下的香。”
  他在明镜台留了常服,更衣完毕小坐了一会,瞧他书桌上除了大理寺的卷宗还摆着《灵宪》,他看了两眼觉得有趣,便问他:“你怎的还看起天文了?”
  “偶然得之便看看。”殷复淡淡回应。
  “我上次得了一本甘石星经,你要不要也瞧瞧?”殷炽翻动两下笑道。
  “不必了,虽然本朝不甚忌讳谶纬之学,但还是小心为妙。”殷复提醒道。
  “我只是看看,隔日便烧了,你放心。”殷炽点点头。
  明镜台后厢房的后窗正对着肃王府的锦月池,池中有一小岛,上有水榭亭台,旁边栽着几棵垂柳,春日杨柳堆烟夏日菱歌送晚,殷炽若是来肃王府过夜,总爱住在湖心岛或者这后厢房。因此殷炽也常说殷复是假正经,屋前菩提明镜,屋后杨柳歌台。
  “我见你下了朝还与同僚谈论公事,大理寺有什么疑案么?”殷炽在窗边坐着嫌冷,袖手拢了汤婆子取暖,随口问道。
  殷复将支起的窗户放下,又伸手去拨弄炭火,从侍女手中接过香料抖进炭笼中,一股清淡的柑橘香味慢慢扩散开,微苦却莫名温暖。
  “倒不是为了公事,只是邀我赴宴。”殷复坐下用绢帕擦了擦手,“我执黑子,你先手。”
  殷炽落子:“我以为赵寺丞当是清流,竟然也做笼络之事。”
  “清流也有父母兄弟,他兄长在钦天监当差,初冬便有厚雪之说,这可未必是瑞雪兆丰年,皇上半信半疑,加密文书已经发下去了,若是不准钦天监吃个排头就罢了,若是准信,年尾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殷复道。
  “你是怕有雪灾?”殷炽问。
  “天灾人祸,哪一项都是妖异,天生异象总是伴随着民心惶惶,民乱则叛,岂不是讽刺今上德行有亏。”殷复对谶纬之事格外忌讳。
  “年末清算也快到了,今年工部报上去的账目多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的亏空,工部门阀把持,户部多是新上任的寒门,老尚书一人怕是独木难支,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若是再加上雪灾粮价上浮,天寒了,心也暖不了啊。”殷炽叹气。
  “若是圣上有心,这一次倒是撬动门阀的好机会,长殿下背靠老臣,起码要被剪除一些羽翼。”殷复落下一子,吃掉殷炽三目,“江州应该也已经接到了文书,若是姜大人能妥善处理,或许可以借太后之口向圣上请功。长殿下力争顾家意图争取武将,姜家对我们来说,可能是胜负的关键,年后姜晗一旦上京我便去拜访他,你呢?与荷娘如何了。”
  “前几日借上次巡察江州与荷娘见了一面,算得上,相谈甚欢吧,嘿嘿。”殷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那日荷娘低眉浅笑,便是礼节使然也令他心甜好几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起来荷娘好像格外看重她那嫂嫂,还特地向我问了她嫂嫂,若说是普通姑嫂友爱倒也不像,我说到她嫂嫂去法觉寺为她祈福的时候,荷娘脸上的表情甚是微妙,好像知道我宽慰她一般,还问我她嫂嫂身边跟着人否,要说是着紧安全之故,倒也不必相隔千里还要问这样的小事,反而像怕人跑了似的。”
  殷复闻言看着殷炽纠结探求的表情不禁莞尔,殷炽不高兴地问他:“阿复缘何发笑?”
  “我笑你竟也学会了察言观色。”殷复笑着摇头。
  殷炽气结:“我怎的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了?”
  “在御书房和圣上争论的五皇子殿下,如今对着荷娘却能从低眉垂眼里读懂这么多弦外之音,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情为何物啊。”殷复逗他。
  殷炽不想说话,又还是忍不住反驳:“荷娘的脸色确实反常嘛……”
  殷复笑出声来,连棋子也执不住,看殷炽怒目而视,便单手握拳掩住唇边笑意:“抱歉,说回正事。”他好不容易正色,“你我都清楚秦娘子是姜晗强娶来的,新宠的灵才人是荷娘推托纳妃献给圣上的女子,原本在姜府是秦娘子的丫头,与秦娘子一同谋划出逃才被荷娘带到了盛京。秦娘子逃跑之心我想一直未死,不然也不至于回应我《荐福碑》的话,姜晗上京之事也不可能这么顺利,起码秦娘子这步棋是走对了。秦娘子之于姜晗是一块软肋,对于姜家更是,她一介孤女寄人篱下,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自然是唯一的寄托,如今荷娘将灵才人送进宫中,一来免去自己被纳妃的风险,二来岂不是也拿捏住了秦娘子和灵才人,只是我看秦娘子至今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你那心上人一石二鸟,不知姜晗强娶小表姐的时候又出了几分力,可不是什么温良敦厚的深闺小姐呢。”
  殷炽无奈,阿复一直以来对荷娘的印象都不太好,说起荷娘不像是提到温婉大方的贵女,反倒像讽刺阴险狡诈的政敌似的,他想了想,还是为荷娘说话:“若说不好也是姜大人夫妇不好,哪里有年少的贵女不愿意留在父母兄弟身边做娇客的呢,她孤身一人进了这深宫里为姜家做从龙之功的前锋,岂是她自己愿意的?若是有手段也是她的本事,但凡是个没有她这么聪明灵巧的人,不惹怒了父皇都是万幸,便是朝堂上的臣僚们,不如荷娘的也大有人在。“
  殷复摇头,他实在不明白荷娘似乎也从未给过这位多少好脸,他怎么倒一头栽进去非卿不娶了。
  没想到殷炽对他说:“我从心里觉得她是值得我喜欢的女子,虽然她现在不愿意与我交心,但我可以等。阿复,等你遇到心爱的女子,可未必比我强些。”
  殷复一怔,这耳熟的话让他想起在丰乐山与姜晗秋猎的时候他也说过同样的话,离开江州前一晚所做的春梦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殷复沉下脸来心里一阵烦躁。
  “酒煮好了。”殷炽的话打断了他的心思,对方耸了耸鼻子,他才注意到浅淡的柑橘香气里梨花清甜随着酒的醇香在他揭开盖子的瞬间流溢而出,窗外初冬萧寂,满室梨香却令人恍惚置身四月春光。
  殷复甚少饮酒,也为这梨花酿动了心:“你哪里来的梨花酿,似乎未曾听说京中何处酒家以花酿着名。”
  殷炽得意极了,执壶倒出清酿,用小杯盛了推至殷复面前:“这北地粗野,哪里酿得出这般轻柔的花酿,在江州我去拜访姜大人的时候正巧尝过一次,姜大人年纪渐长家里女眷不许他多饮烈酒,少夫人对酿酒颇有兴趣,特地为公爹做来解酒瘾的,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姐姐妹妹,不然也不必腆着脸向姜大人央两坛来与你共饮了。”
  又是秦音。
  殷复心情复杂,举杯品了一口那梨花酿,梨花没有盖过酒香,只是如绸绕钢刀,掩去酒的三分冽平添花的两分柔,入口醇柔滑入喉间唇齿留香,平和温婉而不损本质,一如……酿酒的人。
  从江州回京的这段时间他特意不去回忆那夜的春梦,更不愿意去想秦音其人,只是这些记忆仿佛鬼魅精灵,在独处时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思绪,引诱他偏离正轨。且不说秦音是姜晗的妻子,便是待字闺中也是他绝不该考虑的人选,只是越回避越刻意,他本是再清醒不过的人,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殷炽看他面色不豫,便问他:“怎么,不合你心意吗?”
  殷复又莫名其妙地因这一句话想起秦音与他谈论社戏时说的话“所谓的命难道不是世道人心强加给他的,他岂是生来就该如此的么?”“人多少该为自己争一争”……他心想,或许是,太合心意了。
  “若是不合你心意更好,我一个人独享两坛,省的还匀给你一坛苛待了我自己。”殷炽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收拢了酒杯要自斟自饮,却被殷复伸手拦住了。
  “不。”殷复自斟了一杯,仰头饮下,“很合心意。”
  殷炽这才喜笑颜开,道:“难得你小郡王瞧得上眼,我说是好东西吧?说起来姜晗可真是太好命了,妹妹生得俊美聪慧也就罢了,连抢来的媳妇都有这手艺,啧,我还真有点羡慕。”
  殷复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羡慕什么,若你能抱得美人归,你也与他一样。”
  “说得好,在下敬小郡王一杯,承蒙吉言,日后美梦成真,必报之以佳酿。”殷炽开着玩笑道。
  殷复与他碰杯,却不知闻言有何感想。或许是一笑置之,又或许,心有不甘。
  爱好all女主我本人,但是每一个女孩子都值得全心全意的爱,所以大狗狗殷炽是绝对不会喜欢女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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