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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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啦——
  金属摩擦刺耳的锐响震动耳膜,千分之一秒内,顾远的迈巴赫加速逃过,但后车身仍然被撞得往里一歪!
  “抓紧!”顾远喝道:“有人要撞我们!”
  方谨猝然回头,只见他们的车在最左车道上开,边上就是高速公路护栏;而右侧那辆suv正紧紧跟上,第二次撞了过来!
  对方车身体积起码是迈巴赫的一点五倍,以现在的车速,绝对能把顾远撞到护栏之下去。
  来者是故意的。
  顾远换挡、踩油门、回档、打方向盘几乎一气呵成,电光石火间迈巴赫再次躲过了suv的撞击,但后车门被剧烈擦刮的声音伴随着剧烈摆动一道响起;整个车身在挤压下向护栏偏去,同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方谨厉声道:“小心!”
  ——咣当一声闷响,震荡中顾远头狠狠砸到车窗。
  刹那间他紧紧把住方向盘的手一松,迈巴赫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后轮顿时失去了控制!
  suv呼啸着再次挤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方谨拉开副驾驶前的隔层,抓起了那把枪。
  他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白,心神却是极其沉定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生死关头那一瞬间他总是很镇静,仿佛从小就伴随在灵魂深处的、那如影随形跗骨之蛆一般对死亡的恐惧,都完全被抽离了。
  他拉下车窗,抬手举枪,瞄准suv的车前轮。
  ——砰!
  子弹划破夜幕,suv前轮爆开,转瞬映出明亮的火光。
  下一秒整座车身平地掀起,在后轮恐怖的推力下九十度竖立,紧接着伴随巨响落地、翻滚,瞬间滚到了几十米外的公路上!
  轰——!
  路面在巨震中颤抖,下一秒迈巴赫剧烈刹车,顾远在车胎摩擦的尖响中死死把车停下来,骤然转头看向了方谨。
  第32章 他没有看见的是,此刻顾远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沉溺和迷恋
  半小时后,方谨僵直着坐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远处救护车后门大开,一群人簇拥着正被医生上药的顾远。他额角被砸出了血,医生用绷带一圈圈缠绕起来,他的心腹手下正俯身在边上急促地说着什么。
  顾远点点头,抬手制止了医生,穿过人群向方谨走来。
  方谨抬起头和顾远对视。不远处的明亮车灯和鼎沸人声,以及车祸后满目狼藉的公路,都如同虚化扭曲的背景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只有顾远双手抱臂挺拔的身躯,和他居高临下的目光,清晰地映在方谨眼底。
  ……他会问吗?
  他会问什么?
  方谨的意识混乱、粘稠又不清晰,他知道自己应该快点想出个答案,如同自己一生中无数次面对过的那样,在岌岌可危一触即发的局面中找到最完美的借口;然而这一刻他突然忐忑、畏惧又疲惫,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只能看着顾远,时间突然被拉得很长,虚空静止在这停滞的一刻。
  如果这就是结束的话,那么就这样吧——他脑海中下意识掠过这个念头。
  他真的再也虚构不出更多的假象了。
  “害怕么?”顾远开口问。
  方谨迎着他喜怒不辨、面沉如水的脸,半晌嘶哑道:“怕。”
  “回不回家?”
  “……回家。”
  顾远终于对他伸出手。
  方谨如同看到浮木般抓住他的手掌,借力从马路边站起身,因为坐久突起眼前突然眩晕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顾远突然撤回手,昏眩中方谨当即心脏漏跳半拍,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惶,就只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扳住了。
  “别动!”顾远骤然回头吼道:“来人!叫医生过来!”
  方谨这才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从鼻腔里流出,转瞬嘴唇上方积满了血,甚至流过唇角汇聚到了下巴上。他下意识知道这情景不会好看,立刻就想挣脱顾远的手挡住自己的脸,然而顾远却死死抓着不放他走:“医生!快点!没看到有人撞伤了吗?!”
  那尾调几乎破音,方谨顿时一愣。
  这时就只见几个手下簇拥着医生护士匆匆跑来,不由分说把他按倒在担架上,直接拉去救护车。紧接着,两个医生带着护士上上下下把他全身按了一遍,一边重点按腹腔一边问他疼不疼,方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在车祸中撞到了哪里,内脏受伤才会流鼻血。
  “没……没有,哪里都没撞到。”方谨推开医生,挣扎着坐起来:“可能是情绪激动造成的,你们看我有没有发烧……”
  医生半信半疑地测量了体温,才转向站在救护车外,头上裹着绷带还紧紧盯着里面的顾远:“应该没有内脏受伤和脑震荡,可能是惊吓刺激过度,是有点发烧——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吧。”
  方谨刚要拒绝,顾远却点头道:“现在就去。”
  ·
  方谨确实没有撞到哪,只在车厢的剧烈震荡中受了几处软组织挫伤,连观察都不用。
  顾远比他先检查完,坐在急诊室门口的走廊上看手下人送上来的报告,见他出来抬眼一笑:“幸亏这次有你,不然真要出事了。”
  这话的语气仔细品味其实有些古怪,方谨微微一顿。
  然而没等他想出话来回答,顾远又自顾自道:“想不到你还挺冷静的,那一枪也实在幸运,看来下次还是要教你开枪才对。”
  他看着方谨笑了笑,那神情十分正常,方谨强迫自己也回了一个微笑。
  顾远招招手,方谨便走到他身边坐下,随即被他伸手搂在怀里。
  深夜的急诊室外虽然没人,但毕竟医院是公众场合,这种亲密的姿态让方谨心里有点不安;然而顾远又丝毫没有感觉不妥的意思,只专注地看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报告。半晌方谨终于忍不住动了动,低声问:“这是查出来了吗?对方是什么人?”
  “我舅舅柯荣。”顾远顿了顿,说:“以及顾洋。”
  方谨一怔。
  “你是不是在想,这两人也能搞一块去?事实就是能的。我身边出了顾洋的眼线,而柯荣早就因为外公对我越来越大的支持而感到不满,昨天去码头接那批重要货物的事情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人一拍即合。”
  方谨轻轻问:“……柯荣想杀你?”
  “为了利益人什么做不出来,不过真下毒手倒未必,可能只想让我断个手受点教训吧。” 顾远懒洋洋道:“人心幽微哪——幸亏这次有你。”
  方谨心中一咯噔。
  顾远转眼对他勾了勾唇角,就在这时一个保镖从走廊尽头转出来,大步走到顾远面前递过一个大纸袋,低声道:“顾总,现场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从对方司机身上搜到了这些。”
  顾远放开方谨,伸手去掏了掏,里面的东西大多沾着血。
  那司机没死,但受重伤已经送去icu了。顾远接受了上次陆文磊在医院离奇死亡的教训,安排了充足人手和医护人员看护他,没有任何一秒钟身边少于三个人,并且吩咐了等人一醒来立刻带去审问。
  纸袋里的小东西很零碎,车钥匙、瑞士军刀、钱夹、硬币,驾照肯定是假的,皮带、棒球帽和制服衬衣上浸透了血。
  那棒球帽已经很旧了,大概是司机用来遮挡高速公路摄像头用的。顾远用帽檐当铲子在纸袋里翻了翻,随手一扔道:“就这样吧。明天把顾洋带来我见他一面,也挺久没跟我亲兄弟联络感情了。”
  保镖一点头:“二少那边的眼线我们也抓住了,现在楼下车里,顾总要不要去看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方谨瞥见纸袋里的棒球帽。
  他的目光突然死死定住了。
  那其实只是个陈旧泛黄、还染了血迹的普通帽子而已,然而帽檐上却印着东西:一个下端三道曲线并排行列、上端黑色海鸥展翅欲飞的公司商标。
  那商标乍看上去像是棒球帽的品牌,然而方谨知道它跟帽子本身没关系。
  因为他曾经见过。
  上次见到这个商标的时候,他失去了父母。
  “方谨?”顾远转过头来问。
  方谨目光倏而转向他,半秒钟后,完全听不出任何异状地问:“怎么?”
  他从声音到表情都太正常了,顾远便没有多问什么,只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下楼看看,很快就上来。”
  方谨甚至还对他笑了笑,说:“好。”
  顾远站起身,又回头摸了摸方谨的额头,确定发烧温度并不太高之后才跟保镖走了出去。
  ——他没看到的是,在身后那张长椅上,方谨目光紧紧追随着保镖手里那只沾血的纸袋,目光几乎可以用骇然来形容。
  三道海浪曲线、黑色海鸥展翅欲飞……
  方谨心脏在胸腔中一下下跳动,血流涌上头顶,因为流速过快甚至能听见耳膜里血管被急速撞击的声响。
  是的,他曾经看见过。
  他父母自杀的那一天,家里燃起的熊熊大火照亮了夜空,年幼的小方谨在街道上声嘶力竭嚎哭,拼命想冲破警戒线冲进去,但被路人死死地按住了。
  救火车转过街角呼啸而来,鲜红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方谨稚嫩嗓子里发出的哭喊已嘶哑到浑不似人,他再次向警戒线连滚带爬而去,但下一刻被之前一直按住他的路人抱了起来:“看住这孩子,别让他跑了。”
  方谨耳朵里嗡嗡作响,被泪水盖住的视线朦胧不清。眩晕间他无法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但就着背景中刺眼的消防车红光,他突然瞥见那人制服衬衣的胸口印着一个logo——
  三道海浪曲线,黑色海鸥商标,下面还有某某运输几个字。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小方谨昏头涨脑,所有细节与光影都在记忆里搅浑纠缠成一团。恍惚中他只记得自己后来被警察接了过去,紧接着无数人声哗然响起,有声音问:“是你们报的警吗?”
  “是,这家突然就烧起来了,我们公司有个仓库就在隔壁,运货经过看见火光……”
  方谨竭力抬头想看他火海中的家,然而立刻被捂住了眼睛。视线中的黑暗无边无际,世界在他眼中化作彻底的深渊,早已挣扎虚脱的小方谨终于昏了过去。
  那是他在这世上有家的最后一天。
  随后方谨被送到警局,转手又到社会福利院,在福利院中没过两天,就被人领走卖进了顾家。
  之后种种辗转颠沛和流离失所如同错综复杂的大网,将他勒紧绞杀,最后一寸苟延残喘的余地都被无情夺走;而在大网中心最深的地方,是夜色深处,映亮天际的熊熊火海。
  火光中有只黑色的海鸥与他对视。
  命运从不堪回首的时光中探出头,对他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
  那天凌晨他们才回到家,方谨神思不属,难以入眠,顾远便起来给他热了杯牛奶,结果他喝完后睡到第二天早晨上班都没有醒。
  顾远出门前在他眉心上亲了亲,手指从他因为熟睡而格外红润的唇上摩挲而过。
  晨光中方谨呼吸均匀、面容平静,眼睫如同鸦翅般覆盖在鼻翼——他看不见的是,此刻顾远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沉溺和迷恋,仿佛深水无边无底,要将他整个人都浸透在里面。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连上班时间都快过了,顾远才起身轻轻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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