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万安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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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就往明佳生前住得院子去了,走过两条长廊,便有夜风,也凉快起来。
  秋雁道:“那有什么好瞧的,姑奶奶住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怕是什么都没了。”
  明月吹着夜风,心里舒服许多,笑着道:“是都变了,只是那里还有她出生时候种的樟树,原本要做嫁妆砍了带走的……”
  秋雁怕她提起伤心事,便道:“那院子可大,奴婢也未去过,怕给娘子领岔路了。”
  明月,“我暗地里常去,闭着眼睛都知道树在哪,只是不叫你们跟着罢了。”
  秋雁好气又好笑,“您可真是能耐。”
  秋雁只好抹黑,同明月七弯八拐,走了好一会才到。
  明月哎呀一声,秋雁吓了一跳,紧张道:“姑娘绊着什么了?”
  明月忍笑道:“不是,忘记知会翡翠姐姐了,她定要急着寻我们。”
  秋雁的心又放下来了,紧紧握着她的手臂,嗔怪道:“姑娘傻了,翡翠姐姐叫大夫人房里的人要去帮忙了,明个才回呢。”
  明月放下心来,“那就好,可别叫她担心一场。”
  这院子荒废许多年了,谢氏也腾不出手修整,大门掩着,一旁倒着几个冬日里丫鬟婆子躲懒取暖的炉子。
  明月循着记忆慢慢进了里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
  明月刚要说话,“姑娘这是做什么?”一道尖利的声音擦着耳朵,明月悚然一惊,七魂六魄都在敲锣打鼓,要离她而去了。
  一个黄登登的灯笼出现在眼前,一个面白无须的老人,把灯笼提到明月耳边,仔细瞧了瞧她的模样,这才笑眯眯地给明月问安,“今个府上办喜事,莫不是哪个娘子出来消食的,那可不巧,这园子里黑咕隆咚的,好悬遇到了老奴。”
  明月缓过神来,好笑又好气,“老先生是哪个院的,走路都不出声。”
  老人身宽体胖,眉眼带笑,看着很喜气,“是老奴不周到了,给主子掉脸,还愿姑娘别给主子告状,可怜我一把老骨头了。”
  明月叫他说得笑了起来,见他还想领着自己去拜会他的主子,不由摆手,“不必了,我自去逛逛就是,这园子十分大,不会惊扰你家主子。”
  这老人瞧着面生,许是家里亲戚留下住了一晚,就是不知到这偏僻之处做什么。
  老人朝一旁努努嘴,叹气,“您这话说得,都要见着了,又说不见了。”
  明月跟着他看,中间过一影壁,眼前一亮,有柳暗花明之感,只见不远处几个下人默不作声提着灯笼,湖边亮起一片光,一个男人正坐在湖边钓鱼。
  素色长袍,头戴玉冠,两条长腿随意伸展着,明月一眼就认出这是谢琅玉,好巧不巧正坐在那棵香樟树下。
  明月一阵莫名好笑,又觉得真是巧了,犹豫着就被老人带到了湖边。老人自称赵全福,立在他主子身旁不说话了。
  谢琅玉像是喝了酒,明月靠得不近,只隐隐约约闻到酒气,像是有些疲了,懒洋洋地不说话。
  这里的湖水是活的,三面开阔,有很轻的风迎面吹来,比院子里不知道凉快了多少。
  谢琅玉坐姿很随意,像是有些热,一只袖袍甚至褪到了肘弯处,小臂的线条很长,手背泛着青筋,随意地搭在膝上。
  明月给他问安,赵全福提了个小凳出来给她坐。
  谢琅玉把鱼竿抬了抬,靠在椅背上,烛光照得他面若冠玉,男人看着她笑,也不问她这么晚出来作甚,只道:“听说你虽不会写字,却很会钓鱼,有些天赋在身上。”
  明月面上一红,不知他是哪里知道的,“没有的事,运气好,也就钓了一条。”
  谢琅玉用鱼竿拨了拨自己的空桶,又侧头看着明月,微微偏了偏身子,轻轻笑了一声,“好厉害呀。”
  他学江南的软语,一个呀字咬得很轻。
  还不待明月说话,赵全福先哎一声,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三爷真是,叫您少喝些的……”
  下人手里的灯笼照亮了方寸之地,谢琅玉还是白日里的衣赏,坐在椅子上,衣摆散开,小腿很长,肩膀开阔,手臂抵在大腿上,微微躬着身子,冷白的脖颈一片红色延到领子里,英俊成熟,笑着看着湖面,任由赵全福狠狠打了两下。
  明月只敢看他衣摆上绣着的金线,想起他平日里总是温和有礼,因为生得太好,叫人很有距离感,现在到有几分人气了。
  她年纪小,都没品出男人方才那股子轻浮。
  赵全福恨恨道:“三爷可稳重些!”
  明月无意久呆,要走却被赵全福拦住了,“这院子里四处漆黑,您可别乱走,作甚都可在这。”
  赵全福忽然哎呦一声,“小娘子不作声不作气的,这手上刺拉这么长一条口子,奴才瞧着都心疼。”
  明月自个都忘了,还是和那小丫鬟抢孩子的时候划的,这会看着手面道:“早就不疼了,一道印子,血都没流。”
  赵全福提着灯笼看得唉声叹气,引得谢琅玉也看过来,过一会就叫赵全福去拿药。
  赵全福立刻便去,不知从哪拿了个药箱回来。
  明月好笑道:“真真犯不着,明日自己就好了。”
  赵全福嗔怪道:“小娘子生得好面皮,便不当回事了,奴才瞧着可是心疼得很……瞧我们三爷都看不下去了。”
  赵全福给她手上抹药,远远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又笑道:“您可真是来的巧,我们爷难得打一次夜食,叫您撞到了。”
  话音刚落,就有侍从轻手轻脚地提着几个食盒来了。
  紫竹打头阵,还叫人搬了个樟木桌子来。
  “远远就知道是大娘子。”紫竹笑着叫明月坐,并不奇怪她深夜出现在这,“姑娘一块吃一些,我们三爷一个人食不下咽的。”
  谢琅玉已经收了鱼竿坐下了,像是酒醒了,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微笑着望着明月。
  明月犹豫一会,还是坐在了谢琅玉对面,“谢谢表哥招待了。”
  谢琅玉看她一眼,温声道:“下午吃过了吗?”
  下午要去用膳的时候,李夫人进了府,几人都没吃成,两个妹妹都去母亲院里吃小厨房了,老夫人胃口不好,明月滴米未进。
  又一想,何止下午,中午怕出去惹人尴尬,也是未用膳的。
  摸不透谢琅玉知不知道后院的事,明月照实说了,“没用呢,没什么胃口。”
  谢琅玉没说什么,下人们把食盒都打开了,端出几碟小菜来,配一碗白粥,意外地简朴。
  明月本来不饿,一闻这个味道,肚里后知后觉地闹起空城计了。
  紫竹给她盛了一碗粥,“江南地方好,米食都比京城好吃。”
  说罢,还拣了个小扇给明月打扇赶蚊子。
  “三爷下午喝了酒,就吃些白粥养养胃,带累姑娘也跟着吃这些毫无油水的东西。”紫竹笑道。
  谢琅玉笑笑不说话,安静地吃了两口小菜,靠在椅背上,像是酒醒了,问明月,“你怎么到这来了?”
  明月刚想说自个来消食的,突然想起方才又说没胃口,下午没吃饭。只好如实说了,“这原先是我母亲的院子,后来荒废了,我无事可做,就来瞧瞧了。”
  明月又笑着道:“想来是母亲保佑我,知道我没用膳,叫我来吃餐白食。”
  热乎的白粥下了肚,微凉的夜风吹着,真真是舒服极了。
  湖边一时安静,紫竹道:“可怜见的,日后自会有人疼……”
  明月无意叫几人伤感,“这都是早些年的事了,我平日里不太想起的。”
  原本心中沉郁,现下到晴朗许多。再者明月本就不是个耽于哀伤的人。
  谢琅玉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没一会,他放下筷子,“喜欢吃甜还是吃咸。”
  明月踌躇道:“甜。”
  谢琅玉就叫人去买桃花源的甜点。
  赵全福犯难,“这都什么时辰了,酒楼里怕是一根蜡烛也不亮了。”
  话是这么说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明月就吃到了热腾腾的糕点。
  紫竹,“瞧着倒是不错,姑娘吃着可还能入口?”
  明月胃里饱胀起来,心里也起了一种鼓胀的情绪,她几乎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嘴里甜甜的,“好吃的。”
  谢琅玉也夹了一个尝,吃了就靠在椅背上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又是软的……不过确实蛮甜的。”
  吃吃说说,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谢琅玉接着夜钓,叫赵全福把明月送回去了。
  第二日早间醒来,窗外已天光大亮,明月看着梳妆台上的点心盒子,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做梦。
  秋雁拿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姑娘难得睡了个懒觉,奴婢没舍得叫您,现下也才辰时呢。”
  明月觉得浑身犯懒,还是强撑着下了榻。
  秋雁倒是精神抖擞,笑道:“您起晚了,不知道府上又生了件趣事呢。”
  明月见她高兴自己也开心,坐在榻边笑着问,“怎么?”
  秋雁压低了声音,手里的帕子丢到一边,“还不是二夫人,昨个打了半宿的马吊,三姑娘的几个舅母,那都是老手了……二夫人输了二爷一张字画,怀安院里半夜就吵起来了,二爷拂袖而去,强叫人开了二门,一夜未归……”
  二夫人爱打马吊,二房因为这个打了十几年的架。
  明月也没忍住笑,“二舅母二舅舅闹也闹不散,二舅母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总是这样也不好。”
  没多探究,翡翠就回来了。
  人还没梳洗一番呢,就凑到了明月身边,“大夫人发好大的火,府里好多人都挨了板子。”
  这是为了昨日那出闹剧,谢氏借机给下人们紧紧皮子,明月早猜到她今日会发落一批人。
  明月收拾好了,龙凤被上才绣了两笔,明娇就来了。
  明月火急火燎地把被子收起来,无奈道:“看来她真是无事可做了。”
  明娇喜气洋洋上门来的,身后的丫鬟婆子坠了一串,笑道:“长姐,二哥哥叫人送礼来了!”
  明月给她倒了杯茶,到抱厦里招待她,好笑道:“快喝了,看你满头大汗。”
  明娇朝她挤眉弄眼,“你不去瞧瞧吗?二哥哥都多久没回来了,你不想知道他送什么回来了。”
  二哥哥明裕去京城读书了,他比明祁有天分的多,也听话,拜了一个大儒的门下,明年就科举。年初出门求学,已有大半年未归了。
  明裕脾气好,生得也俊,明娇都觉着少了个玩伴。
  明月还真不感兴趣,扯了个扇子给她打扇,“不管送什么都是给老夫人的,你第一个跑去看又如何?”
  明娇反应过来,不免悻悻,道:“说的也是。”
  这样一讲,明娇便失了兴趣,瘫了抱厦里不肯动弹了。
  没一会吴娘子就找到这,三人煮了茶,说些闲话。
  吴娘子昨日也留在了堂里,有幸见了李夫人的英姿,今日想起来心情都有些复杂,“我原以为官夫人都是大夫人那般时时刻刻都优雅得体的,李夫人还是二品诰命夫人呢……我听说这还得向天子请封才能得来。”
  明月一向少发表看法,这次难得感触,“当初把潜哥儿送来,她心里许是觉着自己无路可走了,许是觉着日后还能有转机……没承想真的好起来了,于是想起当初送走的稚子便觉得锥心之痛,但木已成舟,当初那样决绝,三舅母又养了潜哥儿这么多年,就算是只猫儿狗儿也撒不开手,哪里是能拆的散的。”
  三人心中都有些戚戚,转而说起旁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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