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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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这般神色不定,抬起头正对上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目光,沈妙心中一个激灵,谢景行心思敏捷,只怕从她神色中也能摸索出什么。思及此,她便掩饰的笑道:“沈垣是我二哥,为何要害我爹?”
  闻言,谢景行反倒笑了,他笑的颇有深意,道:“沈妙,你当我是傻子?”
  “谢小候爷既然告诉我这些,”沈妙正色道:“可是定王殿下要如何对付我爹?”
  谢景行摇头。
  沈妙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便是谢景行知道,也断然没有告诉她的道理。谢家自己在明齐的格局中也是涉水匪浅,胡乱帮忙,只怕会惹祸上身。便是今日换了她在谢景行的位置,想来连提醒都不会提醒。
  只是……沈妙打量着谢景行这身官服,疑惑的问:“你进宫做什么?”
  她问的随意,却不知自己这副理直气壮地模样让谢景行顿了一顿。不过只是短短一瞬,谢景行便懒洋洋道:“进宫请帅。”
  “请帅?”沈妙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为谁请帅?”
  谢景行但笑不语,沈妙猛地看向他:“你……自请为帅?北疆……。匈奴?”
  这下谢景行倒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北疆匈奴一事是秘事,此事机密,在未下达诏令之前,沈信都未必知道,更别说沈妙了。谢景行一直对沈妙哪里来的耳目感到好奇,既然连宫里的事都知道,更觉意外。
  沈妙呆呆的看着他,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涌。
  北疆之地,匈奴之困一直未退,然而北疆地势复杂,北疆人又凶残勇猛,前几年文惠帝都小打小闹,不愿与之正面相抗,后来匈奴变本加厉,文惠帝派出谢鼎出征,谢家军自来勇猛,却全军覆没于战场。同年年关,谢鼎马革裹尸,举国哀恸。第二年开春,谢景行代父出征,兵败如山倒,得万箭穿心,扒皮风干,晾在城楼的惨烈结局。
  谢景行死在二十二岁那年,如今算起来,他才将将十九。
  沈妙的心里有一瞬间的窒息,皇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对付匈奴,谢景行是自请为帅。谢鼎此时还应当不知道此事,而眼下看谢景行这幅模样,应当是拿到将令了。
  又变了!又变了!
  明明还有几年的事情,却提前出线。谢景行此时出征,莫非又会如同上一世的结局?
  对于谢家,沈妙本想留着待日后拧成一股绳对抗皇权,然而即便她怎么改变,有些人的命运都仍旧是按照旧时的轨迹走么?面前唇红齿白,眉目美貌风流的桀骜少年,终于还是要走到最糟糕的一步么?
  谢景行瞧见沈妙神情有异,不觉奇怪,目光微微一闪,道:“你好似很担心?”
  这般略显调侃的话,沈妙此刻却无心分析其中的促狭,心中有些混乱,看着他道:“你……率谢家军?”
  “多注意谢家军内,也多注意身边人,”沈妙一字一顿的开口,开始说的有些干涩,到了后来,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北疆风沙大,将士铠甲本厚重,无论如何,也不要取下护心镜。”前生谢景行被万箭穿心,或许穿上护心镜能好一些。更重要的是,沈妙觉得谢景行的死太过蹊跷,战术战意都卓绝的少将军,怎么可能败的如此凄惨。加之后来渐渐明白其中格局,知道皇家本就对簪缨世家多加打击,未必那谢家军中,就没有皇室中人。而谢家父子的悲剧,也未必就没有阴谋的掺杂。
  沈妙一心为大局着想,却不知以她和谢景行如今的交情,倒还不至于走到朋友一步,因此,这饱含关切的话,便显得有些微妙起来。
  谢景行也为她的意外,忽而扬唇一笑,逼近沈妙,微微俯头,他这样与沈妙隔得极近,一双桃花眼却含着笑意,调侃道:“这么关心我?”
  沈妙沉迷于自己的思绪,没发现他已经靠的这么近,忽而惊觉,还没从自己的猜度中回过神,一时间略显茫然。她双眸清澈,每当茫然的时候,便如稚童一般让人生怜。
  谢景行微微一顿,心中生出一种无奈的感觉。他本就心狠手辣,对于沈家,也不过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而已。明知道沈妙心思深沉,手段神秘,决不如表面上看的是个无害的闺阁女子。但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她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姑娘。欺负一个小姑娘,总觉得有些赧然。
  这赧然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谢景行退后一点,道:“沈家军声势太壮,不是好事。”
  沈妙答:“今日进宫的是我娘,召她入宫的是徐贤妃和董淑妃。”她说其徐贤妃和董淑妃的时候,神情也不见恭敬,仿佛说的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谢景行也习以为常。
  他说:“退。”
  “退?”沈妙问。
  谢景行不再说话。他终究还是给沈妙提示了一点。若是沈妙聪明,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沈妙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多谢。”
  谢景行懒洋洋摆了摆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妙又问:“请帅令……。什么时候出发?”
  “十日后。”
  “这么快?”沈妙惊呼。
  “怎么?”谢景行侧头看她,似笑非笑道:“舍不得?”
  “非也……。”沈妙面无表情道:“如此……就遥祝小侯爷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回头得了赏赐,”谢景行浑不在意道:“到时送你个小玩意儿,算作彩头。”
  沈妙正要说话,却见谢景行按住腰中,道:“有人来了。”随即便对沈妙一笑:“后会有期,沈……娇娇。”转身从宜居室的窗口飞掠而去。
  这人走窗户竟跟走自己家大门一般,沈妙尚在呆怔,门便被人推开,童瑶走了进来。瞧见沈妙站在屋子中央,有些奇怪的问:“沈小姐怎么不坐着?”
  沈妙回神,笑了一笑,起身走到一边坐下。心中却仍是想着方才谢景行说的话。
  谢景行的请帅令是十日后出征,十日后……那不就是和三年后一模一样吗?三年后也是这个时候,谢景行出征,然后谢家两父子,就永远在明齐的史书终止。
  谢家已经如同前世一般走向不可避免的结局……。沈家呢?沈家会如何?谢景行临走时给她提示了一点,可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局。这样退却下去,固然能保命,可也仅仅只是保命而已。没有了权势的维护,平安的日子便成了奢侈。前生的路让沈妙清晰地明白一点,只有站在比敌人更高的位置,才能真正把控住命运。
  然而谢景行的法子,固守有余,进攻不足。
  该用什么法子来破解呢?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沈妙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桌上的点心一动也没动,茶也没喝一口,那些话本子更是没心思瞧。惹得童瑶女官频频看向她,不知道沈妙一个小姑娘,为何竟也能老气沉沉的一坐就是一下午,便是宫里那些脾性慢的嫔妃们,都没有这样的耐心。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外头有小太监来请人。童瑶女官才带着沈妙出去,罗雪雁在门口等她。待见了沈妙,勉强挤出一丝笑,拉着沈妙出宫回府。
  虽然罗雪雁极力想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沈妙是什么人,在后宫中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到底是看出了罗雪雁的忧心忡忡。便道:“娘,她们与您说了些什么话啊?”
  罗雪雁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在小春城生活的一些事情。大约是没去过西北,想见识一下。”
  沈妙问:“果真是这样么?可若是这样,还特意将娘叫进宫里说了这么久,未免也太奇怪了。”
  罗雪雁摸着沈妙的头:“这有什么奇怪的。宫里的娘娘们不能到处走动,大约日子过的烦闷了些,娘与她们说些远处的事情解解闷,她们也会高兴一些。”虽说如此,罗雪雁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她虽然不参与朝事,却不代表对朝中险恶一无所知。今日也是小心翼翼应付,可正是因为与两位嫔妃谈的都是生活起居之事,才更令她不解。
  宫里的人便是没有傻子,各个都是人精。可是今日的谈话,根本就未曾涉及到军中事务,连沈家军都没有提到。反而只是说些小春城的百姓如何,这便让罗雪雁不解了。
  作战之人,对危险都有一种直觉。明明感觉到危险在逼近,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罗雪雁感到有些烦闷。
  可是她怕吓着沈妙,便不打算与沈妙说这些事情。沈妙也没再问她,等回到府上,天色都已经将近傍晚。沈丘和沈信一直在府门口等着,见她们二人回来,皆是松了口气。
  用过饭后,罗雪雁嘱咐沈妙早些歇息,便拉着沈丘和沈信回屋,当是商量今日进宫一事。沈妙也没跟着,她已经从罗雪雁嘴里得知了许多事情,如今想不明白的,便是沈垣到底将什么东西给了傅修宜。
  油灯明晃晃的照着眼睛,沈妙坐在桌前沉思,惊蛰和谷雨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扰。窗外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年关以来的第一场小雨,预示着春日将要到来。
  春意将生,万物复苏,分明是新的希望,然而要怎么在重重冰雪之中,走出一条柳暗花明之路?
  沈妙闭了闭眼。
  这一夜,亦有人锦衣夜行。
  谢景行路过院子的时候,恰好遇着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二人瞧见他,顿时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同他作揖行礼,喊道:“大哥。”
  对于这二人,谢景行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今日也是一样,抬脚错步就要离开之时,却被谢长朝叫住,谢长朝有些得意道:“许久不见大哥了,不知大哥在忙什么。前几日狩猎,本想和大哥一起去,只是父亲让我们跟着去赴刘大人的官宴,只得遗憾不曾同去。”
  谢鼎这些日子一直在带谢长武和谢长朝赴各位同僚的筵席,不过是因为众人都知道,谢鼎要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带入仕途了。
  说起来,谢长武和谢长朝是庶子,资质也不如谢景行,若非谢景行自己玩世不恭又不肯入仕,谁都知道轮不到他们两人。可是谢景行因为玉清公主和谢鼎龃龉多年,父子两关系若坚冰,又怎么能修复?
  谢长武比谢长朝谦虚一些,即便如此,眼中还是藏不住的自得,他道:“大哥何时也跟着一同去去吧,大哥这般文武双全,必会得众位大人青眼,介时想要入仕,也容易得多。”
  谢长朝和谢长武是摸清了谢景行的脾性,知晓谢景行生性高傲,越是这么说,越是不可能入仕。在获得谢鼎的宠爱一事上,他们注定比不过谢景行,文韬武略甚至外表,更是差谢景行多矣,如今好容易有一样能压谢景行一头,自然恨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谢景行闻言,只是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们一眼,忽然问:“很得意?”
  谢长朝和谢长武一愣,谢景行却已经迈步离开。而眼角的轻蔑,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入二人眼底。
  看着谢景行远去的身影,谢长朝恨恨地道:“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是谁!”
  谢长武神情阴毒:“总有一日,我要将他踩在脚下!”
  谢景行回到屋,屋中已经有二人候着。一人年纪中年,满脸络腮胡子,一人年纪轻轻,眉目端正。
  那大胡子中年人问:“主子,您真的要……”
  谢景行在桌前坐下来,摆了摆手。
  “谢长朝和谢长武……”那年轻一点的道:“要不要……。”话到最后,显出一点杀气。
  “不必。现在动手,节外生枝。”谢景行打断他的话:“没有我,谢长武和谢长朝也不会对谢鼎做什么。至于方氏……。”他冷笑一声:“留着吧。”
  两人俯首称是。谢景行从袖中摸出一封折子,那是今日呈上的请帅令的临摹。
  他到底,还是要走这一步棋。
  ……
  第一缕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户照在桌上,沈妙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惊蛰端着银盆进来,一进来便吓了一跳,道:“姑娘今儿个怎么起的这样早?”
  沈妙未曾说话,惊蛰走过来,桌前的油灯已经燃尽了,沈妙白净的脸上,眼底有淡淡青黑。惊蛰愣了一下,惊呼道:“姑娘不会是一夜都未睡吧?”
  沈妙摇了摇头,有些疲惫的按了按额心。
  她在这里,一坐就是一夜。
  谢景行的提示,让她疑惑之余更是困茫,不晓得沈垣交给傅修宜的是什么,只晓得定是对沈家不利的消息。而一个“退”字,又是她不想让沈家走的棋。到底应该如何破除困局?
  惊蛰有些心疼的开口:“姑娘再如何担心,也不要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老爷和夫人看到了得多心疼啊,姑娘还是先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啊,脸色瞧着委实不好,若是姑娘先倒了,那可怎么办?”
  沈妙此事也觉得肚中有些饥肠辘辘,且想了一夜,头都有些发晕,便道:“端点粥来吧,我吃了便睡一会儿,此事不要对别人提起。”
  惊蛰“哎”了一声,转身就小跑出去,当是去厨房给沈妙端早食了。沈妙站起身来,想用热水净净脸,才洗到一半,忽而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惊蛰又跑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沈妙有些诧异。从小厨房到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便是惊蛰小跑过去,也还得等上片刻。
  “姑娘,不好了。”惊蛰有些慌乱的道:“宫里来人了,召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马上进宫!”
  沈妙手中的帕子“啪嗒”一声掉在水盆中。她稳了稳心神,道:“我去看看。”
  院中,宫里来的太监奉了文惠帝口谕,正与沈信说话。这些人平日里见了威武大将军,总是要客气几分。今日却显得态度不甚分明。有的时候从传话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主子的态度,显然,这次进宫,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沈妙出来的时候,院子里不仅是沈信罗雪雁还有沈丘,其他几房的人都出来了。就连沈老夫人都带着沈元柏出来。只是瞧着这副模样,沈老夫人非但没有关切有加,反而冷眼看着,甚至有些怕引火烧身,避之不及的模样。
  倒是沈万,同那太监道:“敢问陛下召大哥进宫,所为何事?”
  那太监却是目光朝着天上看:“杂家只是奉陛下口谕行事,陛下的意思,杂家也不知道。大人,还是快快随着杂家进宫吧。”他催促沈信赶紧走。
  沈丘瞧见沈妙走过来,有些紧张,连忙拉着沈妙的手道:“妹妹,你怎么过来了?”看沈妙在往这头看,连忙又安慰她道:“妹妹放心,陛下只是召咱们入宫谈些兵事,很快就回来。等回来,大哥带你去吃糖葫芦。”
  他是生怕吓着沈妙,却不知落在沈妙眼中,这副模样更令人生疑。将沈信罗雪雁并沈丘一同召到宫中,虽然没有带上她,可是细细一想,带着的人都是沈家军的领衔人物,此事必然和沈家军有关。如今是沈家的兵权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一旦涉及到兵权,万事都要小心。
  在这个时候,沈妙再显出害怕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罗雪雁他们更有负担。因此,沈妙便笑道:“是吗?大哥要说话算话。”
  见沈妙如此,沈丘才松了口气。沈丘知道沈妙聪明,却不想沈妙与朝中的事情挂上干系,况且朝中事务,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身价,动辄死伤一片,牵扯无数,哪里就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罗雪雁和沈信也安慰沈妙:“娇娇就呆在府里,哪里也不要去,等爹娘回来,咱们在一起去给娇娇做开春的新衣裳。”
  沈妙便也应了。眼睁睁的瞧着那太监带着沈信一行人离开府中。
  陈若秋拉着沈万的手,忧心忡忡道:“怎么会突然让大哥大嫂进宫,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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