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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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的事情,比起从前的发簪案,国子监的教学事件,甚至是她身受重伤的那一回,都要简单不止一倍。大家都很清楚这件事情怪不得她,但是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阿锦似乎格外的反常。这几日国子监放假,她便一直呆在工房中,连吃饭都是银心小丫头送去的。傅夫人有些不放心,想要去看看她,顺便把吴王带来的好消息告诉她。
  她的手艺是众所周知的,一个婚礼的首饰自然是不在话下。
  “娘,我想一个人去。”走出几步之后,傅承宣忽然拉住自己的母亲,神情认真的说着。
  傅夫人心里一咯噔,怕是小两口有了什么不愉快。
  她点点头:“那行,你去看看她。跟她好好说说,这件事情根本没有那样严重。现在天气凉了,你不是说阿锦的手冬天最容易生冻疮么,叫她别总是倒腾那些,容易凉手。”
  傅承宣冲母亲笑了笑:“我知道了。”
  傅夫人不再上前,现在吴王要留下用饭,她还得嘱咐厨房多做几个菜。
  这一头,傅承宣趁着一张脸走到了工房,站在工房外的时候,原本窗户的镂空花纹也因为冬天来临糊上了新的窗纸挡风,他站在外面,全然看不到里面。
  叩叩叩。
  傅承宣敲了敲门。
  里面的动静很小,但是他还是听到了,他还听到,自己敲门的那一瞬间,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陆锦这一次没有来给他开门。
  傅承宣抿着唇,直接推开门进去,又反手关上门。
  略显暗沉的工房中,陆锦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袄裙,宽大的裙摆随着她坐下的姿势,犹如绽开的花朵一般安静的扑在软垫之上,一如她此刻的沉静。
  陆锦面前,摆放着许多金银珠宝。
  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原本不应当放在这里的衣架子,衣架子上,赫然挂着她当日在城西校场中穿的衣裳,再仔细看一看,她面前的那些首饰,正是她当日所戴的珠宝首饰。
  傅承宣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然自己冷静的走到陆锦身边坐下。
  陆锦的长发散了袭来,用一根缎带束在身后,前面散了几缕碎发,傅承宣看着她,伸手帮她将碎发别开一些:“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冷吗?”他为她别开碎发,顺手楼主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然而,一只冰凉的手推开了他落在她肩头的手。
  陆锦转过头望向他,淡淡道:“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三天,陆锦对他有点冷淡。傅承宣呢?他只当没看到一般,该如何还是如何。好比此刻陆锦将他拂开,他又赖皮似的搂回来:“吴王来了,还有虞意。他们……带了一些话来。”
  傅承宣将吴王说的话悉数转告给了陆锦,期间,他一直认真的看着她的神色,似乎是要将她看个明白。然而陆锦神色平静,全然没有任何失态亦或是惊讶之色。
  娘说她是因为公主暴怒要惩治她而忧心,他却不这么看。
  “所以,只怕你从现在开始,要好好的想一想怎么为公主设计大婚时候需要的首饰了。”他这番话说的轻松了不少,还隐隐带上了些笑容,企图将氛围弄得轻松一些。
  陆锦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那些首饰上,少顷,她向傅承宣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既然是这样,我还是抽空去公主府看看,问问公主喜欢什么样的。”
  两人都将语气放松下来,气氛应当是有所转变才是。但没想到的是,当傅承宣的目光落在陆锦面前的首饰上时,一番话让整个工房的气氛降落到了冰点。
  他温柔的伸手抚摸那些精致的首饰,连带着语气都十分的温柔而耐心:“其实我觉得,什么样的都好,只要不是这样……处处藏着机括,能置人于死地的……就行了。”
  那一瞬间,陆锦的神情僵在了脸上。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傅承宣抚摸首饰的那只手,没有上妆的红唇紧抿着,连身子都有些僵硬。
  她的一举一动,傅承宣怎么会看不到眼中?年轻俊朗的男人,眼中有这一重又一重的波涛汹涌,但是在她的面前,被他硬生生的压制下去,一个不动声色的舒气之后,傅承宣平静道:“阿锦,你想过后果吗?”
  在众目睽睽下刺杀公主,如果不是有唐亦清出来,结果必然难以想象。
  陆锦的异常反应只是那一瞬间,很快,她又恢复如常,看了傅承宣一眼:“承宣,你在说什么?”
  傅承宣定定的看着她,仿佛是要将她看透一般。
  下一刻,他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走出了几步背对着她。
  “前些日子我见到你拿到了兵部的令牌,所以能进入兵部对战车做手脚的只有你,战车虽然是我们造出,但是你绝不比我们少了解它们。你从不爱盛装打扮,即便是当日修俊馆开关的典礼上,你也未曾这般隆重过。我忍不住猜一猜,衣着繁复华丽,首饰复杂多样,对别的女人来说或许是更加能争妍斗丽,但是到了你这里,是不是就代表着更容易藏匿着你动手时候的暗器呢?”
  傅承宣倏地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看着陆锦,他三两步走过来,抓起陆锦放在桌上的首饰:“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将这些还没来得及处理完的首饰拆开来,让我看看它的机括有多么的精密?又或是将这身衣裳打开来看看,里面有多少暗袋?”
  傅承宣走到陆锦面前跪坐下来,有些心痛的看着她:“长公主为什么派银心来监视你,你们之间又有什么样的秘密,到了今天,你也不肯对我说吗?这件事情之后,本没有什么值得低落,你却将自己关在这里这么久,可你真正担心长公主迁怒的原因,是什么?”
  陆锦没有看傅承宣。
  工房中安静的针落可闻,傅承宣因为一时情急,此番呼吸有些急促,将他此刻的激动情绪暴露无遗。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深爱的妻子,会有这样一番行径。那根本不是意外,绝不会是意外。她是国子监的博士,从认识她到现在,傅承宣从来没有看到哪一此她做事不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学生的水平她会不清楚吗?战车的水平她会不了解吗?倘若真的是一场单纯的对阵,她只会比所有人都谨慎周到。
  “我曾想做一个能让你依靠的男人。却原来由始至终,你都对我隐瞒着这些事情。既然有所隐瞒,又何来信任和依靠?呵……阿锦,是不是要等到你动手失败,死的那一天,你才肯让我知道这件事情?”
  陆锦没有见过这样的傅承宣。
  从前的傅承宣,所有的情绪都是夸张而又真实的。生气的时候会暴怒,难过的时候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抱住他,紧张的时候会目不转睛的盯着你,开心的时候能将人抱起来转好几个大圈圈,放声大笑。但是此时此刻,他的情绪明明已经翻涌的一塌糊涂,却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既不是一种纯粹的怒火,也不是完全的压抑。
  陆锦这才望向他。
  “你方才说的话,有跟别人说过吗?”陆锦的声音有些低沉黯哑。
  傅承宣摇摇头。从他察觉到蛛丝马迹开始,一直忍着。
  陆锦伸手摸摸他的脸:“你猜到这些,是不是十分的恼怒我。”
  傅承宣一把抓住她的手:“比起恼怒,我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陆锦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望向傅承宣,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当真开口了。
  “承宣,你可记得你先前说过,有关于公主和驸马的事情吗?”
  傅承宣一愣,点点头。他记得,驸马是一个难得的才子,当年与公主误打误撞相识,还成就了一段良缘佳话。可是驸马哪里都好,唯独身子不大好,成亲之后没有多久,驸马居然在宫中暴毙。
  陆锦的目光黯了黯,犹豫片刻,说道:“并非是我想要杀公主。只是我若不对公主下手,她便会逼着我对皇上下手。”
  此话一出,傅承宣如遭雷击,呆愣当场。他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过神来:“你、你说什么?她……她要弑君!?”
  陆锦点点头:“宫中的权利纷争,总是十分的残忍血腥。其实驸马的死,根本就不是因为身体抱恙而暴病……是皇上杀了他。”
  傅承宣的指尖有些发凉:“你、你的意思是……她要报仇?”
  陆锦这一次没有隐瞒,一次性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大公主和皇帝年幼之时,只是太后身边连个不得宠的孩子,而之所以能逃过那些肮脏的手段,除了太后和大公主舍身守护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还有一个人,也在帮他们。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吴王。
  长公主几乎是不遗余力的帮了自己的弟弟登上王位,更有甚者,曾经有一段时间,虞衡的后宫尚无皇后,可有长公主在宫中,后宫便乱不了。
  直到长公主遇到当时还在国子监读书的驸马,周哲。周哲是当时国子监的寒门学生,却凭借国人的天赋和才情,一举夺魁,正式出现在皇帝眼中。而那时候,周哲已经与公主情投意合。
  周哲为人很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啊,且极其顽固。在他偶然得知皇帝对一直以来扶持自己的亲叔叔吴王生了些罅隙之时,竟亲自觐见,为吴王说话。
  其实原因无他,还是皇帝几次三番的想要为皇叔寻得一个佳人相伴,皇叔却屡屡拒绝。周哲当真十分的耿直,直接挑明,皇帝是赐婚为虚,坐上皇位之后多疑,想要派一个人去监视自己的皇叔为实!不为别的,只为当时梁国已经开始兴兵,据说还有了很厉害的武器,与陈国屡屡交战,总是大胜。皇帝怀疑,朝中有内奸。
  毫无疑问,周哲的一番话惹怒了皇帝,皇帝天生多疑,连周哲都不再重用,周哲原本就是一个极清高之人,对这件事情也寒了心。他身在府中心在朝,奈何皇上根本不重用他,外面更是流传出周哲靠着公主才走上了今日的位置。而后没多久,周哲就在一次宫宴之时,暴毙于寝殿之中。
  陆锦看着傅承宣,声音很轻:“他是服毒而死,是自尽。”
  傅承宣静静地听完陆锦说的这些,只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然、然后呢?”
  陆锦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像是你们所看到的,公主多年来都住在公主府中,守着和驸马曾经一起朝夕相处的一方小地,也将自己困在了那个里面。”陆锦目光忽然一动:“还有一件事情,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当年,唐亦清赶考之时,曾因为舟车劳顿,妹妹和母亲都病倒了。他愿意放弃科举,卖身为奴,只为尽快救一救母亲和妹妹。结果误打误撞认识了长公主。唐亦清的恩科考试作弊一罪……是长公主给他定的。”
  傅承宣一惊:“你、你的意思是,当年其实是长公主诬陷了唐亦清!?”
  陆锦点点头:“长公主给出了‘证据’,让主考官将唐亦清的名字从录取的仕子名单中去除,且判了唐亦清终身不可考科举的结果,也间接的断了他的为官之路。”
  傅承宣的目光有些乱,似乎是在思索这这些话的前因后果:“那……拿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如何掺和其中?”
  忽然被问到,陆锦微微垂首,傅承宣看不到她的眼神,只能听她说:“多年前,我与姑姑来到了皇城,其实,我们二人并非是来定居,而是要来寻找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是陆家的家传之宝,记载着各种机关武器的典籍《天宫秘录》。”
  “天宫秘录?”傅承宣想起来了:“先前你与我说天宫秘录,却又说那是传说,世上当真有这本书?”
  陆锦勾勾唇:“是,有这本书。”她收回了摩挲着首饰的手,认真的望向傅承宣:“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姑姑的指示之下寻找这本书。只是线索太少,范围太大,根本不好寻。我接近长公主,只是为了方便行动。可是没想到……”
  傅承宣的目光一厉:“长公主发现你了?”
  陆锦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长公主发粘我的异常,却不动声色,顺藤摸瓜,知道了我在找些什么。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长公主一直想要为驸马报仇。她对自己的亲弟弟寒了心,更对那些权势勾结寒了心。所以她势在必行。她知道我在寻找天宫秘录,但是更知道我与姑姑都不希望再有人发现这本书,但是从未让我发觉她知道了什么。那时候,我在公主府中不过是一个做首饰的小师傅,与公主的关系也十分的自在,直到……”说到这里的时候,陆锦忍不住望向傅承宣。
  这双眼眸里,有傅承宣从未见到过的温柔和爱意。这也是傅承宣第一次听到陆锦这样毫不遮掩的向他诉说着对他的爱。
  “直到我嫁给你,慢慢地爱上你,爱上这个家。”
  陆锦的眼睛微微的红了。
  “承宣,皇上有多重视武器兵甲,不必我与你多说。一旦让皇上知道天宫秘录的所在,也许他就是第二个梁王!不惜血本,劳民伤财,做出那些冰冷而充满血腥的武器。承宣,傅家一门忠烈,为的是保家卫国,维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而非成为成战争的武器,满足一个君王的侵略称霸之心,你明不明白……”
  傅承宣愣了好久。
  这番话不难懂,他明白。
  所以,长公主在她面前暴露本心,威胁她,如果她不帮着杀了皇帝,她就会将天宫秘里的事情说出来,驸马的死,已经让皇帝和太后对她十分的愧疚,所以一旦长公主要给她们母女,甚至手中有兵马的傅家安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责,那便是洗不清了。
  可是就算长公主不说,皇帝同样会坚持不懈的让蔡泽四处寻找天宫秘录,对带着战车图解出现的陆锦姑侄也持着怀疑之心,她们同样无法安生。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皇帝。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傅承宣忽然一把抓住陆锦的双肩逼着她凝视自己:“所以你私自行动,没有杀皇上,将目标变成了长公主?那她如今要和唐亦清大婚,更是命你……”
  “长公主给我的第一个机会,是在国子监的考核之日。战场之上,出一个意外,谁都无法料到。不过如今我已经浪费了第一个机会。此番公主大婚……想必,是她给我的第二个机会……”
  第二个机会……
  傅承宣看着陆锦,十分的不可置信。他忽然松开她站起身,方才压抑着的怒火悉数倒了出来:“陆锦!你疯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吗?即便要上战场又如何?即便要一生戎马又如何?谁允许你这样私自决定?还是我这个丈夫在你眼中,根本就是一个庸才,一个贪生怕死的废物?你尽管将天宫秘录拿出来啊!为何要受她威胁!?即便是我似在战场上,她也别想威胁你!”
  陆锦抬起头看他:“疯的那个人是你!”
  融入了*的战争,是无休无止的。
  陆锦也站了起来,长裙垂坠,白袜若隐若现:“爹出征之时,娘是什么样的心情?你的一番话说的简单,你心疼我,我便不会心疼你吗?承宣,我这一生,最恨战乱,更恨融入*的杀戮和掠夺!而今,你真的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成为一国之君开拓疆土的工具吗,我……”
  陆锦的话还未说完,一阵大力已经将她拉入了怀中!
  傅承宣吻着陆锦,一双手紧紧地箍着她,几乎是红着眼去亲吻她,去夺取那熟悉的气息,甘甜的方泽。
  陆锦伸手推他,却纹丝不动。
  他就像是一座火山,在隐忍多时之后,满腔的情绪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发泄,唯有靠着这个吻,代替千言万语。
  我该怎么办?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一些,你却有更大的措手不及丢给我。我好像永远都没办法走到你前面,做一个抬手便能为你遮风挡雨的靠山。
  从前我不知道害怕是什么,可如今我知道了。
  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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