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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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意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叠好的纸呈上,大太监赶紧命人拿过来给皇上查阅,而虞意开口道:“启禀圣上,据傅少夫人所说,整个大梁城加上城外有人迹范围内,的所有衣食住行的大大小小店铺摊位,一共两百三十二个。赌坊、青楼数量亦名列其中。”
  “经过臣派出百人彻夜追查,六月十四开始,该乞儿一家的温饱得到解决,于添置了一些衣物。但花销并不大。但就在五日前,这乞儿一家竟然住进了悦来客栈,并一次付清了一个月的房钱。而后,该乞儿出现在八方赌坊之中,输掉纹银九十六两,乃是以银票付账,客栈掌柜乃至赌坊中人皆可作证!银票臣已经拿来,是出自大梁城的宝通钱庄!因为是乞儿,所以卖家皆格外有印象,并标明这乞儿十分嚣张,全然没有乞儿的模样,粗略计算,不到半月,乞儿的花销已达数百两!”
  虞意的话音刚落。乞儿已经是倒抽一口冷气!
  这些日子,吃,他们吃的是地摊小吃,住,住的是偏僻客栈,就连衣裳都是在无名小店剪裁的布料。赌坊……更是地下赌坊……不可能被找到的!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就连这些细枝末节,竟然也能被查到!
  陆锦不紧不慢上前:“你是不是又要说,这是我在事情暴露后拿钱买通了你?”
  乞儿还未回答,陆锦直接将他打断:“一把六十八两的发簪,五十两的图纸,加起来一百多两,你却说我只给了你八两。‘手头这般紧’的我,竟然会用数百两来买通你?我出嫁被赐之物皆是价值连城,你却说手头紧,究竟是你胡言乱语,还是你连圣上所赐的嫁妆都不屑一顾,认为一钱不值!所以我才‘手头紧’?”
  那乞儿脸色都白了,珍宝轩的老板见状,知道这个事情不对,立马道:“你……你自然是这件事情闹到圣上面前……会闹大……”
  “有那个功夫给一个两面三刀,知恩不图报反咬一口的乞丐送钱买通,我何不直接找人杀了他!?若非根本是有人希望他的话说到圣上面前来,他真的有命活到现在吗?”
  从来都温顺无比的陆锦忽然扬声打断,气场全开!那股气势凌人,竟然有几分大公主的姿态!不过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让珍宝轩的老板一句话如鲠在喉,不知如何接下去……
  众人仿佛也被那清晰冷冽的声调清明了脑袋……
  是啊……这官家做事,大家心里都明白的,正是因为这件事情闹的大,要是真的这么做过,这小乞丐早就一命呜呼,哪有这好命享受那么久!除非……就是有人想让他来当证人……
  傅承宣乃至傅家一家,全都愣住了。
  这个模样的陆锦,与他们所见的那个温顺媳妇……简直判若两人!
  陆锦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袖,继续道:“众所周知,自多年前起,陈国之中,但凡事官宦人家,所属纹银皆有府内独有印记。而普通人家,但凡超过十两,亦可前往钱庄打成银锭。而此刻的银锭,打上的记号便是钱庄的印记,表示该银锭出自改钱庄。所以,但凡大户人家出手,银锭一眼便可认出来,可若是出银票,除开追查到出自哪个钱庄,便再难追查下去。”
  陆锦看着已经呈上去的银票,淡淡道:“臣妇虽无什么高尚德行,却有一个小习惯,便是记账。上至出嫁所有财产账本,下至多年来臣妇自己的积蓄,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臣妇的确是有一些银子,但是很遗憾,臣妇的财产,除开绥国公府那一部分,其他的,都取自保财钱庄,而非大通钱庄!若是不信,大家大可将大通钱庄的人传过来查一查,这张银票,究竟是不是出自我之手!”
  偏政殿中再一次起了些细语,但是这一次,连大太监都忘记让大家保持安静。
  陆锦看一眼额头冒汗的珍宝轩掌柜,淡淡一笑:“人证,且先告一段落。现在再来说这物证。”
  陆锦不紧不慢的上前,把物证——簪子和图纸拿在手里,向所有人展示了一番:“劳烦大家看一看,这图纸上的东西,和这实物是不是一样?”
  皇帝经过方才的微怔,此刻已经眼中带笑:“众爱卿,帮着傅少夫人一起瞧一瞧吧。”
  此话一出,大家都帮着瞧,然后非常肯定,图上画的,和实物是一模一样。
  傅承宣看着陆锦,心里一阵心虚。
  陆锦笑了笑,忽然道:“可是这幅图,却是假的。我从未见过这张图,更未画过这张图。”
  素娥轩的老板不干了:“你……你分明是狡辩!”
  陆锦看了素娥轩的老板一眼,继续道:“启禀皇上,唐令唐亦清,在大梁城中一度是诗书画三绝的大才子。在笔画与选材的造诣上更是精深。臣妇今日带上了出自自己之手的画纸,在此恳请唐令鉴别一番,看看素娥轩老板这张画纸,究竟是否出自我之手!”
  唐亦清。的确是十分有名,可就是因为太有名了……他科举作弊一事,才会闹得满城皆知,今生都无缘官场……
  吏部尚书想了想,他觉得,一个考试中作弊,品行败坏的人说出的言辞,可能有些让人难以信服,然而他刚刚开口,就听到有小太监唱到:“大公主到——”
  隆嘉帝眼中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看来这次的事情当真是有意思,连皇姐都惊动到了,快快赐座!”
  一身锦衣华服的大公主步入殿中,殿下一干人等齐齐跪拜。
  大公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陆锦,脸色冷冽的的越过众人,直接去到了皇帝身边:“今日进宫陪伴母后,却听闻绥国公府傅少夫人的事情闹得有些大。这傅少夫人总归算是半个公主府的人,而今又牵扯到唐令,本宫便来看一看,弟弟不介意吧。”
  皇帝自然是不介意:“姐姐请!”
  大公主施施然坐下:“方才在外面似乎听到要让唐令帮忙做个什么。不过唐令乃是本宫府中一个小小官员,不晓得众位介不介意让唐令来帮这个忙呢?”
  吏部尚书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往后退了一些。刚才那番想要说的话,也咽下了肚子。
  唐亦清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身姿挺拔,清俊非凡。他拜了一拜,将陆锦曾经的图纸拿出来,又对比了素娥轩老板手上的图纸。经过观察笔韵,摩挲纸张,光照对比,嗅闻墨迹,甚至是陆锦习惯在自己所有的作品上做上一个像叶子又像翅膀的记号等方面的各种辨别,唐亦清淡淡道:“回禀皇上,公主。经过草民对比,这张出自素娥轩老板的图纸,绝非傅少夫人执笔所画。乃是另一个人,临摹所致。且笔画急促,看的出来是在仓促间完成的。”
  唐亦清给出了权威的答案,素娥轩的老板急了:“荒谬!即便……即便这并非陆氏所画……那也是陆氏心虚,害怕被追查出来!刻意……刻意找旁人代笔的!”
  陆锦对唐亦清说了声“有劳”,望向素娥轩老板的时候,却笑了:“掌柜的,您大概没听清楚小乞儿书哦过什么吧。”
  素娥轩的老板五内如焚,他现在只想保全自己!
  陆锦一字一句:“方才小乞儿已经说了,他一家都是留在大梁城,不会随意离开。所以他在大梁城中,根本就算个熟面孔!而珍宝轩的老板听到风声,找到他不过是‘短短时间’!由此可见,找到这样一个小乞丐,实在是不明智,好像深怕自己不会被抓到一般。而素娥轩的老板却说我这般婉转复杂的让另一个人做出一幅图给他,乃是怕被查出来!两相对比,若我真的这么做了,简直是矛盾的可笑!掌柜的,我最后能问你一次,你的图,到底是怎么来的?不过我要提醒你,那小乞儿已经是欺君之罪前后矛盾,你要再说什么,可得慎言!”
  素娥轩的掌柜浑身发抖,他颤巍巍的转过头望向龙椅之上的男人,忽然大叫一声,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人说实话!小人说实话!其实……其实那张图真的是小人捡的!是捡的!”
  捡的?
  隆嘉帝冷笑一下,并不发话。
  素娥轩的掌柜招了:“回皇上,其实……其实六月十四那晚,小的打烊,刚巧就看到那个乞丐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什么。小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样式十分精致的首饰图纸!小人问乞丐是怎么得来的,乞丐说是一个男人路过这里掉在地上的!小人……小人最近被抢了许多生意,见那首饰精致,就想拿来制出当作新货!却……却没料到那珍宝轩竟然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陆锦眉眼一挑:“哦?小乞丐,你可看清了,是什么样的男人,丢了那张图纸?”
  小乞丐已经被这件事情弄得懵逼了。他茫然的想了想,努力的回应:“那……那天天色晚了,因为素娥轩门口还亮着灯,我揣着钱买了好些东西,所以想借着灯色数数钱。那个男人……我没看清楚。但是……但是我记得他的衣服上有一个绣字!”
  绣字?
  陆锦笑了笑:“你认得是什么字么?”
  小乞丐的眼神晃了晃,忽然落在珍宝轩掌柜的身后的那个小伙计身上,眼睛顿时一亮:“就像那个衣服上的字一样!”
  大家望过去,只见珍宝轩掌柜身后的小伙计穿的衣裳上,赫然绣着一个“珍”字宝号。
  这见怪不怪了,如今这一行竞争多,伙计们也是严格挑选的,且上工的时候,都是穿着店里特质的衣裳,不仅有标志,而且一个口袋都没有,袖口都扎的紧紧地,就是防止伙计夹带!所以很有特色,一定认得出来!
  正如傅承宣方才跟陆锦说的,是他让人穿上了珍宝轩伙计的衣裳,将东西掉在素娥轩门口的……
  大家今天算是看足了热闹,这场面简直就被这个陆氏瞬间翻转过来!
  就在素娥轩老板惊慌之时,陆锦再次发难:“人证,物证都已经说完了,现在,臣妇想要说一说这个消息的起源,两位老板,从一开始,你们便各执一词,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东西,相比局算你们不承认,府尹大人那里,也有最原先的证词,对比一番就晓得了。
  可是这之后,却忽然流言四起,你们更是一口笃定这件事情是我两面获利。我现在问你们,你们到底是听谁说的?”
  陆锦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仿佛她才是那高高在上的审案之人,两个老板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珍宝轩的老板叫来了自己随身的伙计四九。
  其实,四九传达出来的意思,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东西是陆锦所致。
  当四九瑟瑟发抖的跪下时,呼天抢地的磕头,不断地解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其……其实小人也只是听那些官家的丫鬟姐姐说的!丫鬟姐姐说的话大多都是真的……小忍一时糊涂……就告诉了掌柜的……小人……”
  “哪个丫鬟姐姐?”陆锦一针见血。
  先是小乞儿,再是两个老板。说谎越多,破绽越多。四九发着抖:“是……是肃国公府……张夫人身边的素菊……”
  肃国公府!?
  傅夫人的脸色变了变,仿佛猜到了什么。
  陆锦勾了勾唇:“请皇上传肃国公府素菊。”
  好了……一件案子,牵涉的人越来越多,可扯到一个小小的丫鬟,肃国公和夫人竟然都来了!张夫人面色不善的看着陆锦,踹了一脚素菊:“你这个死丫头,到底胡说八道些什么了?”
  素菊根本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牵扯进来,她哭着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素菊真的什么都没做……素菊……素菊是听……听户部尚书府的雅儿说的!”
  户部尚书府!?
  张夫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尚书府和肃国公府因为一个镯子而结怨,妇道人家心里都是清楚地,瞬间,尚书府的夫人和雅儿带到,尚书夫人恨不得撕了雅儿的皮。
  其实,下人之间,也是有一个自己的圈子的。有时候主子的恩怨,不一定就代表下人间也有恩怨,在他们的小世界里,也需要自己的人脉。偏偏这雅儿和素菊,顶着两个结怨的主子,本身却相处的还不错。
  尚书夫人当即就跪了皇帝:“皇上明鉴!这一定是有人刻意陷害!祸水东引!自己放出了谣言,却要嫁祸他人!”
  尚书夫人这话是直指张夫人了。张夫人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现在是说她放出留言来刻意诬陷抹黑绥国公府!?
  张夫人冷笑一声,也是这个时候,张贵妃来了。
  事情牵扯的越来越广,隆嘉帝看着自己的宠妃惊慌失措的赶过来,心中不免冷笑。
  陆锦却在这时候将歪掉的楼又正了回来:“雅儿,素菊说,有关于我私下贩卖首饰的事情,是你万分笃定的告诉她的,如今大家都在,你可想好了,你一句话,可是让珍宝轩的老板为你担责任呢!”
  雅儿傻了!
  天地良心,这丫鬟私下里以讹传讹说三道四,简直是在正常不过了!雅儿知道很多夫人都是看不上绥国公府的那位夫人的!所以……所以她收到这个消息,立马就和自己的小姐妹喜滋滋的分享了!
  她根本没想过什么传播谣言,却知道带着种这消息,在伺候主子的时候权当个玩笑说一说,指不定还能讨得主子的好!所以她才这么说的。现在闹成这样,一定是因为素菊告诉了张夫人,而张夫人历来针对那傅夫人!
  现在正主逼问,雅儿心惊胆颤,输出了一句让人好笑的话——
  “皇上明鉴……奴婢……奴婢是买菜的时候……听到身边的一个丫鬟姐姐说的……奴婢只是随便一听,连人都没见着……”
  轰——
  整个大殿彻底的不淡定了!
  尼玛你这是货真价实的道听途说啊!
  雅儿怕了,但是她还知道一个秘密:“可是皇上,雅儿只是信口一说……谁……谁还不会随便说几句闲话呢!雅儿敢指天誓日,绝对没有再向旁人多说半句……并且……并且……”雅儿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姐妹和四九,狠下心来:“而且咱们每次去珍宝轩添置东西,那个四九就爱围着素菊转悠!就算四九真的听说什么,那也是素菊说的!奴婢当时就跟素菊说过,奴婢只跟她一个人说,让他千万别告诉旁人!奴婢冤枉啊……”
  素菊也不傻,小姐妹出卖了自己,她怎么会任由自己被拖下水:“你胡说!你自己才是水性杨花!你亲口跟我说尚书大人要了你,却被夫人处处打压,你必然是为了讨好夫人,所以才散播谣言,你知道尚书夫人速来爱针对傅夫人,所以才散播这些讨尚书夫人开心!让尚书夫人允了尚书大人纳了你!”
  雅儿怔住了,那一刻,她几乎忘了这事多么庄严肃穆的地方,红着眼睛冲了过去:“我撕了你这个贱人的嘴!”
  笑话!大笑话!
  隆嘉帝都笑了,大殿上,傅时旋和傅夫人更是哭笑不得。
  这件事情,俨然已经歪楼歪倒不知道什么地步了。
  而就在这时候,陆锦忽然朝着隆嘉帝直直跪下。原本不淡定的大殿又同时集中了注意力——尼玛还没完!?还有什么爆料!?
  陆锦背脊挺直的跪着,朗声道:“皇上,事已至此,究竟如何,臣妇已经不想再多说。臣妇的表妹因为一时好心用首饰接济了小乞丐,却意外惹来这样的祸事,实在是可笑。皇上听了两位掌柜的诉状,不知现在,可否听一听臣妇的诉状!”
  你还要告别人!?
  这是要做结案陈词了……
  看热闹的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认真倾听。大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陆锦,眼神幽深。
  隆嘉帝点点头:“好,你说。”
  陆锦微微垂眼,道:“一告,小乞儿知恩不报,反咬一口,联合歹人诬陷民妇,抹黑绥国公府!二告,素娥轩老板买通小乞丐,撺掇珍宝轩老板给出假供词!是为主谋!”
  皇帝一愣。
  陆锦的这个意思,是要把主要责任推在素娥轩老板的身上了?
  所谓顺杆往上爬,大概就是珍宝轩老板这个样子,他扑通一跪:“皇上饶命……其实……其实的确是草民听信了谣言,原本是不确定的,但是与素娥轩的掌柜打了几日官司未果,他忽然找上门来,万分确凿的说,那图纸也是傅少夫人卖给他的!其实咱们都被耍了!小人当时万分气愤,这才指证了傅少夫人!加上小人的伙计也说消息来源确凿……这……这才做了蠢事!可是小人敢指天誓日的发毒誓,收买小乞丐的是素娥轩的掌柜!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素娥轩的掌柜瞬间瘫软在地上:“你……你……”
  想不到一件事情,居然会牵扯这么多人,翻转成这个样子。一旁的宠妃看着自家的丫鬟让整个肃国公府都出了丑,原本想说两句,却被皇帝冷冷的推开。
  隆嘉帝看着陆锦,眼中竟然带上了些不一样的感觉,他淡淡一笑:“好……这件事情,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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