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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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25
  “哀家以为你见义勇为,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子,不但给你封了份位,还将帝姬交给你抚养,你……你竟然做下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太后抚着额角,痛心疾首地质问道。
  “太后,”巧茗申辩道,“妾身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太后娘娘的事情。
  “好,那你倒是给哀家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巧茗咬着唇只是不语。
  “怎么?哀家叫你说,你又不说了?”太后等了几息功夫,不见巧茗开口,怒火徒然搞张了几分。
  柳美人用绢帕掩着嘴,阴阳怪气地添油加醋道:“只怕端妃姐姐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吧,眨眨眼编出一箩筐谎话,还得说圆了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
  巧茗怒视她,柳美人却只耸了耸肩膀,柳眉一挑,故意将目光撇了开去。
  “哀家叫你说,你就老老实实地说,若不是你的错,断不会冤枉你。”太后气得直拍桌,想了想又补充道,“别事后又说哀家不给你机会解释!”
  说完只觉得头痛加重数分,手抖得几乎扶不住额角。
  德妃见状,忙褪了绣鞋,爬上榻去,跪坐在太后身后帮她按摩。
  巧茗不是不想说,而是事出突然,一时间确实想不出适合的说辞来。
  她倒是想一五一十地照实说,可之前答应过韩震,鬼面人的事情只能他们两个人知道,不能再告诉旁人。
  眼下整个慈宁殿里,太后、德妃、柳美人,再加上殿内殿外随侍的宫人、嬷嬷与内侍,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
  她这样一说,便等于将事情公开给整个皇宫,甚至是整个京师。
  至于这内里,于她自己是问心无愧,可换到旁人眼中,一个在沐浴之时被男人闯进净室的女子,当然失了贞洁,不干不净的。而且,轮到那心思龌龊之人,恐怕也不会相信那闯入之人只偷了主腰,却什么都没有对她做。
  太后从来最是看重规矩,又怎么可能不将之当做一回事。
  更何况,旁边还坐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柳美人。
  德妃见太后气得着实不轻,巧茗偏又一直不肯开口解释,有心从中调和解围,故而道:“姑妈,我看那红缎的质地实在普通,且光泽又亮得扎眼,嫔妃的月例里可没有这种劣质的布料,再说端妃妹妹最近得了陛下不少赏赐,全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贴身衣物没有理由如此粗劣。还有那绣在上面的名字,仿佛生怕人不知道这是端妃妹妹的东西似的。会不会是有心人见不得人好,故意而为之?”
  她话音才落,柳美人便不乐意了,“德妃姐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认为是我陷害端妃姐姐么?”
  德妃忍不住“啧”了一声,反驳道:“我可没有那样说,我们都知道这是你在御花园里捡来的,若是当真有人想害端妃妹妹,也不会是你,而是那将它丢下的人。”
  巧茗至此才算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她倒也是机灵,知道德妃在帮自己,便顺着那话头儿道:“太后娘娘,别说我根本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就算做了,又怎么可能随手将证据丢在御花园里,难道生怕丑事没人知道,又嫌自己命太长么?”
  太后虽然身体抱恙,但脑子并不糊涂,侄女那番话本就有道理,再加上巧茗反问得恰到好处,心思已是动摇了起来。
  她年轻时也掌管过宫务,知道宫中各人,从皇帝到嫔妃,甚至低至太监宫人,所有的衣物皆是出自尚服局之手,而六局二十四司所有经手的事物材料皆有记录,便道:“这衣裳究竟是不是你的,叫尚服局的人来查一查就知道了。”
  尚服局的典薄女官来得很快,听了太后的询问,又将红缎子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太后到底还是为巧茗留了面子,在等候人来的时候,已命吕嬷嬷从主腰上干净的地方剪了一块儿下来。
  典薄女官不知因由,更想不通慈宁宫为何为这么一块布料大动干戈,但总而言之一切内情与自己无关,她只管照实回话,“回太后,这红缎乃是宫中最次一等的布料,一般都是用在给初入宫、无品阶的小宫人制衣时用,嫔位以上的娘娘,按月例发下的布匹里,是不能有上等云锦以下的料子的。”
  “那最近端妃娘娘那边制的衣裳里头,可有用过这种布料?”柳美人最先开口追问,“有时候大家伙儿做衣裳也并非全用月例里的料子,还有得的赏赐呢,说不定还有人喜欢自己掏钱从宫外买料子。”
  “这……”典薄女官略有迟疑,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神情,见她微一点头,示意自己答话,便翻开带来的蓝皮簿子,照着念到:“端妃娘娘从本月初四封了份位,至今十二日,一共做了五套外衫,三套内衫。外衫是春装三套,冬装两套,用的料子分别是艾绿与天青雨丝锦各一、樱粉与湖蓝月华锦各一、月白妆花缎一匹、白狐裘两件,内衫包括各式贴身衣物,选用的布料是上等松江棉布与粉、蓝、绿三色云锦。”
  她念完后,将簿子一合,恭恭敬敬地双手持了呈上,“此册乃是专门用来记录端妃娘娘制衣情况的,还请太后娘娘过目。”
  吕嬷嬷上前接过,递在太后手中。
  太后便翻阅了一遍,果然与女官所说的并无任何差别。
  她本觉得这事儿到此差不多就算明白了,但为保险起见,还是又问了一句:“那你们给各嫔妃裁衣时,可有缝上该人姓名的习惯?”
  “回太后,各位娘娘要求的衣裳式样,选用的布料,皆是不同的,并无混淆的可能,是以我们并没有在娘娘们的衣衫上面标注名姓的习惯。”
  太后“嗯”了一声,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头疼也随之减轻了一些。
  可那女官却又添了一句:“不过,因为底下人的衣裳都是统一样式,所以不论内衣外衫皆会缝上名字以防下发时拿混了。这点不论是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各宫主子跟前的姑姑嬷嬷、还是四局十二监、甚至御前的公公们,都是一样的。”
  她不过是想着在太后面前回话,必要尽善尽美,尽量如实相近,根本不知道这样多说了一句话,瞬间将整个情势倒转。
  宫人们的衣衫会绣上名字以免拿混,而那红缎又确实是给小宫人们制衣用的,在座之人尽皆清楚巧茗封妃前是尚食局的小宫人,还没来得及正式通过考核得到品阶,真是没有一样不在说明那件主腰就是她的!
  巧茗本也不曾指望自己能够顺利将冤屈洗脱干净,不过是侥幸一搏,心底真正寄望的还是早就知道真相的韩震事后能拉自己一把。
  然而,现下这般的情况还是让她感觉自己成了菜板上鱼肉,被钝刀一下一下割据着,备受煎熬却总是不得解脱。
  “很好,我明白了。”太后目下倒是不动声色,又再追问道,“那你再好好看看,可认得出这布料是给小宫人做什么衣裳用的?”
  “是主腰。”典薄女官答得甚快,又怕众人不信似的,细细解释道,“外衫根据品阶与任职之处采用的布料与颜色会有些许差别,但内衫却不会。宫人数量有千余,其中半数并无品阶,她们的贴身衣物,一年按季下发四套,其中的主腰便是用此种红缎裁制,再以同等质料的黑缎滚边。这是尚服局用量最大的一种布料,奴婢是万万不会认错的。”
  德妃原是想帮巧茗一把,不想此事越追究越突显出她有问题,心中不免有些懊恼,一句话也不曾说。
  柳美人却是得意的不行,尖尖的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掐着嗓儿问道:“女官,你刚才不是说宫人的衣服上都缝着名字么,敢问这名字是随便缝一缝就算,什么人都能假冒,还是有讲究的?”
  典薄女官拿不准这位娘娘的身份与目的,但她身在尚服局,自是不可能当着主子们的面说出尚服局的活计是随便做的这等话来,因而只道:“特别的讲究倒是没有,只是采用的青绿丝线乃是特殊染料染制的,不会脱色。毕竟缝上名字的目的是为了区别各人衣物,若是洗脱了色,那便无用了。”
  “那这种丝线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手的么?”柳美人还记着德妃刚才的话,问来问去都是为了洗去自己冤枉巧茗的嫌疑。
  “当然不是,那种染料是咱们尚服局的前辈专为绣名字自制的,市面上绝无仅有,又因配料难得,所以成品丝线管理得很严,绣娘当值时领了多少线,缝了多少件衣裳,交班时又退回多少线,都是记录在案,不可能私藏,更不会外传。”
  柳美人听了这话,便不再言语,面上笑容却是毫不遮掩。
  “行了,都问清楚了,你可以回去了。”太后简直听不下去,摆摆手,叫吕嬷嬷赏了五两银子给她。
  待女官退下后,太后便寒着脸冲巧茗道:“端妃,我只问你,那男人是谁?这等秽乱宫闱的人,必定得处置了,你今日将他供出来,便算你有份功劳,我会对你从轻发落,若不然……”
  “太后,妾身真的是冤枉的。”
  适才向典薄女官问话时,巧茗本是坐在侧旁的玫瑰椅上,这会儿不用太后吩咐,自觉跪在地上,“妾身一直规行矩步,从未逾距过,而且后宫中除了陛下,也没有旁的男人。”边说边给太后磕了个头,“希望太后明察,还我清白。”
  太后见她言之凿凿,神情虽有些委顿,却未有半分惊慌,并不像在说谎的样子,倒也有些犹豫。
  先帝去的早,是以那一代的宫妃间并没有出现过什么争宠的事情。但没亲眼见过,不等于没有听说过。当年她要进宫前,家族中人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自是要传授许多后宫之中争斗的诀窍,更不吝请来前朝后宫中任职过的嬷嬷宫女之类,讲述那些勾心斗角的实例。
  端妃近来风头正盛,若遇到居心不良的,栽赃嫁祸,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美人察言观色,便知道太后有些动摇,忙道:“这东西六宫里虽然没有旁的男人,但出了凤仪门,便有羽林卫,从前你在尚食局里,自是能在凤仪门外四处走动的……端妃姐姐,太后向来宽宏大量,你还是老实说了吧,若是从前的事情……”
  “你到底想暗示些什么?”巧茗怒道,“若是怀疑我被册封前便与人厮混,大可去敬事房查证档案,便知初五那日,我首次侍寝时可有落红,是否完璧。”
  柳美人不怒反笑,“太后娘娘,您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因入了宫,便是要服侍陛下的,所以嬷嬷也教了我许多……”她略微低了低头,显出有些羞涩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仍旧清晰响亮,“这有时候也不是非要破了身才能做那事儿,还有许多旁的方法。至于做过这些的女子,表面上虽还是清清白白的,但内里荒唐,同样是不贞的。在眉儿眼中,此等不贞不洁的假完璧,还更加虚伪可恶呢。”
  太后拢在衣袖里的手攥紧了拳头,沉声道:“端妃,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巧茗摇头道:“太后娘娘,我没有做过,没的可说。”
  “好。”太后点头道,“既然你如此坚持,哀家便相信你,不过若要服众,总是要经过一番考验,如你能挨过五十杖仍不改口,此事便算揭过。”
  后宫里的私刑,五杖十杖,只是皮肉伤,不伤筋不动骨,不过小惩大诫;若是犯了大错,便是杖二十,姑娘家到底娇嫩,挨了二十杖肯定早已皮开肉绽,不将养伤几个月根本好不了;若是再挨多十杖,也就是杖三十,那就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如果不是根本不打算留下这个人,一般也不会罚得如此重。
  至于杖五十……
  看着吕嬷嬷领进来的五大三粗、壮硕不输男人的几个婆子,柳美人得意洋洋地掩嘴轻笑,德妃自从怀了身孕便存着为孩子积德的善念,不忍心再看,悄悄转过身去。
  巧茗也明白太后这般做法,压根儿没打算查出真相,而是立心要将自己打死了事,便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可那几个婆子力气太大,数双铁钳似的手抓得紧紧的,她人单力薄,哪里能是对手,硬是被她们架到条凳上趴着,连喘口气儿的功夫都没有,杖棍紧跟着重重落下。
  只一杖便疼得巧茗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眼泪也克制不住地淌了出来。
  眼看着第二杖又要落下,忽听殿外内侍唱道:“皇上驾到。”
  那举着杖棍的婆子闻声手中一顿。
  “接着打,天塌下来也不许停。”太后喝道。
  那婆子立刻精神一抖,使足了力气挥起杖棍,之后便见明黄色的身影一晃,她什么都没看清,只觉手腕剧痛,几乎快要断掉一般,身体跟着失了平衡,连人带棍向后一跌,正正巧与坐在玫瑰椅上的柳美人撞在一处。
  柳美人不防变故突起,愣是被连人带椅撞倒在地上,婆子厚重的身躯大石一样压在她身上,那杖棍更是结结实实地在她额头砸下。
  “母后这是做什么?端妃犯了什么错,要这般重罚?”韩震阴沉着面孔扶起巧茗,将人揽在胸前护着,开口便是语气不善的责问。
  太后自是不会怕他,平心静气地将事情讲了一遍给他听,然后又重申道:“端妃说她不曾犯错,哀家便信她,杖责只是考验,若她能坚持下来,那哀家便下令宫中众人封口,以后谁也不许拿这事儿来说嘴。”
  当然,那也得是端妃挨过这五十杖后还能活下来,否则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娘娘这是为了端妃姐姐着想,陛下还是不要阻拦的好。”柳美人在峨眉的搀扶之下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壁揉着额头青紫的肿包,一壁装作深明大义般附和着太后。
  女子的贞洁比生命还重要。
  柳美人进宫前曾亲眼看过一桩悲剧,柳府隔壁人家新进门的小媳妇去寺庙进香时被劫匪掳了去,回家后便被夫君休弃,然而娘家也不肯收留,生生将好端端的一个女子逼疯了,整日里披头散发的在那条街道上游荡,口中念念有词:“我是干净的,他们没有碰过我。”
  柳美人当时年纪还小,不甚懂得其中关窍,而母姐又全都守口如瓶,甚至连提起那女子都不许。直到她十三四岁的时候,才渐渐自己琢磨明白。
  虽然难免觉得那小媳妇十分可怜,但也更让她深刻领悟到这世间是怎样要求女人的。
  所以,柳美人完全相信,端妃究竟有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根本不是重点,反而只要构成她有可疑的表象,那么这人从此便是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日,皇帝也定会厌弃,再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算盘打得再好,也有失误的时候。
  韩震便是那个不按牌理出牌,不能以常规揣度的人。
  “母后为什么不来问问朕?事情都没搞明白,便这般大阵仗,吓坏了朕的心尖尖儿可怎么办?”他不光嘴上说得肉麻,还低头在巧茗额上亲了亲。
  柳美人瞪大了眼,实在难以置信眼前这般光景,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后到底年纪大些,经历过的风浪多,人总归能稳重些,没那么容易被惊吓住,就着他的话头往下追问:“问皇上?难不成皇上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震笑答:“母后想要找的那个男人,便是朕。”
  “陛下怎么会将那主腰丢在御花园里?”德妃见状,忙帮腔追问,既然皇帝认了,便让他说个清楚明白,到时候不管真假,反正也没人敢质疑。
  “有时候,总之在一个地方没什么意思,便想着去御花园试试,或许感觉会有不同呢。”韩震语焉不详,脸上笑得分外暧昧。
  这等惊世骇俗,甚至称得上有些不知廉耻的话语,听得殿内众女子全涨红了脸孔。
  太后自是不打算与这挂名的儿子讨论他的房中事,因而并不追问。
  巧茗则是惊讶地抬起头来,湿漉漉的杏眼满含震惊的盯着韩震,他如她所愿的赶来护她,还用这种贬低自己的做法保全她……
  “陛下莫要包庇端妃姐姐,”柳美人眼见事态发展完全失控,慌不择言道,“尚服局的女官已证实过,那件衣物乃是无品阶的宫人才穿的,难不成端妃姐姐不爱柔软华美的衣料,才会至今还穿着从前在尚食局时的劣质衣物么?”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质疑朕?”韩震牵了牵嘴角,冷冰冰地顶了一句,看向柳美人的眼中满是鄙夷。
  柳美人再骄横也不敢直来直往地跟皇帝对着干,连忙放低了姿态,下跪请罪,“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韩震却根本不听她说话,冷哼一声,便转向太后:“母后,朕就是一时兴起,想试试看临幸尚食局女官是什么滋味,才叫端妃穿上从前的衣裳。”
  太后咳了几声掩饰尴尬,又拿起榻桌上的茶盏润了润嗓子,才道:“事情搞清楚了便好,今日委屈了端妃。吕嬷嬷,从我的私库里取些燕窝来,给端妃压压惊。”复又转向巧茗,摇着头,不无埋怨道,“你这个傻孩子,既是皇上,你便直说就是,何须隐瞒呢?若是陛下来得慢些,你得吃多大的皮肉之苦。”
  “母后,这种事她一个小女子,哪里好意思宣诸于口。”韩震代巧茗答道。
  “嗯,她脸皮薄,你呢,你就脸皮厚,什么都好意思说是,什么都好意思做,是吧?”太后毕竟是嫡母之尊,虽然不好深说,但总归也要教训上几句,“虽则你年轻,也不能这般……到底是天子,行事也当顾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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