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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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听了,不由看了周湛一眼,咬咬牙,扭头喝着高明瑞道:“道歉!”
  高明瑞原还要争辩,又拉着徐世衡一阵撒娇,却到底还是叫长公主逼着过去,虽没有下跪,到底还是给翩羽道了歉。可才刚道完歉,她便一跺脚,大哭着跑开了。
  长公主看看她的背影,摇头叹息一声,走到翩羽的面前,对她和颜道:“我这女儿打小叫家里人宠过头了,还望……”
  “吉光。”周湛忽然道,“这孩子叫吉光。”
  长公主看看他,重又看着“吉光”微笑道:“还忘吉光小哥不要怪我教女无方才是。”
  徐世衡也过来道:“我也该向你道歉才是,我一时心急,倒叫你受委屈了。”
  说着,他伸手过去想要抚那孩子的头,却不想那孩子忽地后退一步,机警地看他一眼,却是一转身,就跑到周湛的身后,拉着他的衣摆,将脸埋进周湛的后腰不肯抬头了。
  周湛回身看看“吉光”,将一只手伸到身后拍了拍那孩子,回头对状元公夫妇笑道:“姑母姑父莫要怪我这小厮失礼,打我捡回这孩子后,这孩子就把我当她爹了,我也是才刚刚感受到一点为人父母的心思,原来看到孩子受委屈,做父母的竟是这种心情。”说着,他向着那夫妇二人弯腰行了一礼,却是忽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道:“得罪之处,还望姑母姑父海涵。”
  他伸手到身后,抓住那孩子的手,牵着她往寺门走去。
  那围观的众人见这热闹散了场,便也都纷纷议论着散了场。有说那长公主夫妇教女有方竟肯屈尊给个下人道歉的;也有说那景王竟逼着亲表妹给一个低贱小厮道歉实在荒唐的;不过议论得最多的,却是景王殿下无意间漏出的那一句,有关状元公已经死去的女儿又活过来的事;以及,一向好女色的景王,似乎这会儿改了爱好,竟无法无天地宠起一个小厮来。
  *·*·*
  见那混世魔王走了,长公主和状元公不禁对视着一阵摇头苦笑。想到那受了委屈的女儿,徐世衡问着下人,这才吃惊地得知,那高明瑞哭着跑开后,正好在半路遇到王明喜,她叫着要王明喜替她报仇,便拉着他往寺门口去了。
  夫妇二人都是知道高明瑞不肯吃亏的性子的,见这好不容易平息的事态又要生出波澜,不由都吃了一惊,忙双双追了过去。
  *·*·*
  且说那翩羽垂着头被周湛拉着出了寺门,等着马车过来的功夫,便有一滴不明液体滴在了周湛的手上。
  此时,翩羽正站在周湛的身后,他不由就扭头看向翩羽。却不想翩羽抓住他的衣裳,不让他转身,“我就哭这一下,”翩羽将头抵在他的背上,闷声道:“就哭这最后一次。”
  忽地,周湛心头就是一阵柔软。
  马车过来了。翩羽果然就只哭了那么一下。她从周湛的手中挣出手,以衣袖一抹脸,跑过去拉开车门,等着周湛上车。
  周湛看看她,不禁一阵微笑,伸手一撸她的刘海,道了声:“好样的。”
  而,就在周湛的一只脚已经踩上脚踏板时,高明瑞拉着王明喜追了过来。
  “就是他!”高明瑞指着仍拉着车门的翩羽,推着王明喜道:“你去帮我报仇,帮我打他!”
  翩羽抬起头,那目光正和王明喜撞在一处。
  “丫丫?!”王明喜顿时惊叫出声。
  翩羽看看他,又看看追在高明瑞他们身后过来的状元公夫妇,转身跟在周湛身后上了马车,一边关上那车门一边对驾车的老刘吩咐道:“走了。”
  ☆、第五十一章·神兽吉光
  第五十一章·神兽吉光
  且不说王明喜这声“丫丫”引得状元公徐世衡如何震惊,只说那马车里,周湛盯着眼圈仍然泛着红的翩羽一阵打量,翩羽则是扭头看着那窗外,却又显然是空茫着两眼什么都没看到。
  半晌,周湛打破车厢里的沉默,叫道:“翩羽……”
  “爷叫错了,”翩羽回头,带着些许恍惚看着他:“我叫吉光。”
  周湛不由就和她对视良久,微一摇头,道:“吉光……”
  直到看到他摇头,翩羽这才回过神来,眼底顿时浮上一层凄惶,仿佛怕他会说出什么她不愿意听的话般,她猛地弯腰过去,伸手按住周湛的膝头,急急打断他道:“我知道我不值五千两银子,可我会尽量叫我值得的!我会听话,我会努力做工,我会做你最忠实的小厮,我……”
  忽地,周湛手里的扇子“梆”地一下敲在翩羽的大脑门上。
  “手!”
  周湛喝道。
  翩羽眨巴了一下眼,一边小心观察着周湛的脸色,一边缓缓从他膝头收回手。见他虽然喝斥着她,可看着不像不高兴的样子,她便又试探着道:“我……”
  “咚”,周湛的扇子又毫不客气地敲了过去,“亏爷给你想了个这么好的名字。吉光,神兽也。偏你竟一点儿都没沾到神兽的通灵之气,爷渴了,都不知道给爷泡茶。到底你是小厮还是我小厮啊?!”
  翩羽捂着脑门,看着周湛好一阵眨眼。忽的,她眼中光芒大亮,却是直亮得周湛忍不住就微笑了起来。
  “嗳!”她弯起眉眼,用力一点头,便动作利落地支起那张小茶桌,又在狭小的车厢里一阵翻箱倒柜,一一拿出那些藏在暗格里的茶具来。
  *·*·*
  就在周湛在马车上纠正着吉光那靠观察偷学来的泡茶手法时,西山别院门前,向来谨小慎微的梁总管则是看着那在门廊下蹲了一宿的人影一阵愁烦。
  却原来,昨儿傍晚,当王家大家长王大奎带着儿子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后,便从许妈妈那里得知,他的宝贝外甥女儿被那个荒唐王爷不知给拐往哪里去了。老头儿不禁一阵大怒,要不是被人死死拦下,他当即就能拿锄头把那未尽到看护责任的四哥给活活打死。后来虽是被人抢下了锄头,到底还是拿那不离身的烟袋锅把老四给狠抽了一顿。
  四哥也是自知有罪,竟打懂事后,头一次不躲不避,老老实实地被他老子胖揍了一顿。
  打完人,老爷子不管不顾地冲出别院大门,许是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只呆呆望着那路口出了一回神,便又闷闷地回转身来,却是再不肯回那院子里,往那门廊下一蹲,就埋头抽起烟来。
  而这一蹲,便足足蹲了一宿。任是谁来劝说,老头儿就是倔着不吭声,一副不把他家宝贝等回来,他宁愿在此蹲化作一尊镇宅的石狮子的架式。
  因此,当周湛的马车来到别院门前时,远远就看到那大门口蹲着一个老头儿。在那老头儿身后,如护法般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敦实的青年。青年的一旁,是时不时拿帕子抹着眼的许妈妈。在这四人的前方,则是那不知所措搓着手,正苦苦劝着他们的梁总管。
  听得车轮碌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已经劝得口焦舌燥的梁总管,忙冲着如门神般堵着别院大门的王家父子道:“定是我们爷回来了。”说着,便丢下这死倔的父子仨人,向着马车迎了过去。
  翩羽最先跳下马车。抬头看到舅舅表哥和许妈妈都站在门廊下,她便猜到,定是她的夜不归宿叫他们担心了。可如今她已经全然把自己当作是周湛的小厮了,自然不好放着主子不管先去跟他们打招呼,于是她只抬头冲着那四人灿然一笑,便回身拉着那车门,准备伺候完周湛再过去说话。
  却不想周湛这边还没下车,那边王大舅舅就忍不住了,哑着嗓子叫了声“丫丫”,便踉跄着向她扑了过来——蹲了一宿,到底是上了年岁,却是叫他腿脚一阵发麻,若不是有两个儿子护着,他怕就要摔倒了。
  王大舅舅甩开两个儿子的搀扶,冲过去一把抓住翩羽,将她从那车门边上拉开,先是急急检查了她一遍,见她无恙,便护着她,回身冲那正要钻出车厢的周湛怒喝道:“你到底想要做甚?!”
  周湛被他喝得愣了愣才直起腰,拿那把雕工精美的香檀木折扇搔了搔鼻尖,笑道:“这个嘛,我饿了。打算先用上一顿丰盛的午膳,然后睡个午觉。感恩寺的床太硬,我十三叔的呼噜又太响,害我一夜都没能睡好。”又问着那被王大舅护在身后的翩羽,“你呢?你昨晚睡得如何?”
  翩羽笑道:“我倒是还好,就是蚊子咬得厉害。”
  周湛这东拉西扯的本事,连一向口才了得的徐世衡都不是他的对手,又何况是这老实木讷的王大舅。这会儿又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相得益彰的模样,王家大舅除了拿眼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翩羽看看周湛,挣脱她舅舅拉住她的手,对周湛笑道:“爷,能让我跟舅舅哥哥们说一会儿话吗?”
  说到底,翩羽这小厮是半路出家,规矩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因此,虽说她还知道往她主子那里递假条,却是等不及主子批复,就已经先行拖着她舅舅的胳膊,又招呼着愣在门廊下的许妈妈和两个哥哥,一边叽叽喳喳地跟他们说着话,一边拉着众人进了别院。
  见她这活泼的模样,周湛不由就摇了摇头,拿扇子又蹭了一下鼻尖。
  这时,梁总管过来苦笑道:“王爷恕罪,实在是这老头儿忒倔,都跟他说了,吉光跟着爷出去办事,不会有事,偏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竟在这门上蹲了一宿。连那新来的许婆子也跟着一阵胡闹。亏得这是乡下,要是在京里,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闲话呢。”
  周湛听了,那眉不由又是一挑,眼神微闪,摇头笑道:“父母心嘛,咱们多担待一点。”说着,便追了上去。
  等追过去,他就听到,翩羽正舌灿莲花般说着今儿感恩寺里法会的热闹。
  一行人重新回到王家父子寄居的那个小偏院里,王家舅舅才开口道:“不是说,你爹也挑在今儿在那个感恩寺里做法事吗?你瞧见你爹没?”
  原还滔滔不绝说着法会热闹的翩羽忽地就是一顿。片刻后,她才抬头笑道:“瞧见了。我还故意上去跟他说话来着……”
  “他认出你没?”三哥忙问。
  翩羽眨巴着眼,摇头笑道:“没有呢。”说着,又是顽皮一笑,仿佛她不是当事人般,以一种旁观者看热闹的口吻,把感恩寺里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她回头感激地看着周湛,笑道:“亏得有爷在,我才没吃亏呢。”
  那边,王家父子早气白了脸,三哥怒道:“亏我一向敬重……”说到这,许是想起他指责的是翩羽的亲爹,不由看着她就住了口。
  翩羽却是一阵眨眼,看着她舅舅和哥哥们宣布道:“我想过了,也想定了。这世上许原就不该有徐翩羽这么个人存在,既这样,咱们就当这世上从没有过这么个人的。如今蒙王爷收留的,不过是一个无父亡母的孤儿,我叫吉光……”
  她的宣称,显然是吓着了她舅舅,直瞪着她半晌,才喝道:“胡闹!”
  翩羽一摇头,止住她舅舅尚未出口的话,道:“我知道舅舅心里一直拿我当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且我也什么都看到了,也看明白了,所以我才这么决定的。那个徐翩羽,就当她已经在船难里随我娘去了吧,从这一刻起,我是吉光,跟徐家再没半点关系。”
  许是这最后一句触动了王大舅,他忽地就是一阵沉默。顿了顿,他抬头道:“你既然不愿意做徐家人,你总还是王家人,王家不会不管你,我不许你留在王府,你要跟我回家……”
  “哟,这大概不行。”站在门口倚着那门柱的周湛笑道,“她还欠着我五千两银子呢。”
  王大奎怒道:“我们王家还你就是!”
  “怎么还?”翩羽皱眉道,“砸锅卖铁还?这些年因着我的病,已经叫家里亏空成那样了,我不能再连累舅舅们。再说,我跟王府签的是长契,王爷答应过我,除非是我自己愿意,不然王爷不会把我的契书放还给任何人。舅舅在这里住了这几天,应该也能看得出来,王爷不是个对下刻薄的主子,他待我极好,可以说,连徐家人待我都没他待我那么好,所以我心甘情愿留下,我不想叫任何人来赎我。而且,就算舅舅带我回家,又能如何?如今那个人是知道我还活着的,他一定会去舅舅家带走我,舅舅们又能以什么理由留下我?”——却是连个“爹”字都不愿意再叫那徐世衡了。
  “与其叫我看着他们那副虚情假义的嘴脸,我宁愿在王府做一辈子下人,至少我心里还自在些……”
  这边,她正跟她舅舅和表哥们说着话,那边,梁总管在门外一阵探头探脑。
  “怎么?”周湛转身问道。
  “徐状元公和长公主夫妇求见。”梁总管禀道。
  ☆、第五十二章·故人之子
  第五十二章·故人之子
  这西山别院原就是座农庄,周湛买下后,也没有进行什么大规模的改建,因此和一般农家一样,家里待客的地方,便是那一进门就能看到的敞亮堂屋。
  此刻,在那间充满乡土气息的堂屋里,长公主周蕙娘先是皱眉看看四周那些做工粗陋的柳木桌椅,然后才抬头看向状元公徐世衡。
  徐世衡这会儿正紧锁着个眉头,在堂屋中间来回踱着步。
  “你真能肯定是她?”见四周没人,周蕙娘压低声音小声问他。
  徐世衡站住,冲着长公主一摇头,“明喜很肯定是她。我原也有些疑惑,可她看着十足是个男孩儿模样,我也就没往那个方向去想。”说到这,他不禁一阵暗恼,“这孩子也真是,都已经到我得面前了,为什么不认我?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这一激动,声音便大了起来。周蕙娘忙起身过去,一边示意他小声一些,又小心看看四周,再次压低声音道:“许我们要问‘想要做什么’的人,不是她,该问老七才是。他想要做什么?我不信翩羽没告诉他她的身世,不定是他在那孩子面前说了什么,才叫那孩子不肯认我们的。”
  这猜测可不妙。徐世衡伸手捏了捏眉心,沉默片刻,带着一丝希冀道:“又或许,他是真不知道翩羽的身份。王家兄妹不是说,翩羽被带走时就是一身男孩装扮吗?不定他是真不知道翩羽是我女儿呢。”
  “如果真是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周蕙娘道,“可我们也不得不防着他一些,万一他是知道的,且还在打着什么歪主意呢?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外人都道他行事不着调,我却深知,他骨子里是极有算计的一个人,凡是得罪过他的人,最后总没个好下场,你我不得不防备一二。”
  夫妇二人正悄声商议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响。一回头,只见景王周湛高挑着那两道滑稽的八字眉,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姑母姑父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小院蓬荜生辉……”周湛客套着,一扭头,见屋里除了徐世衡夫妇就再没别人了,不禁一阵不悦,回身瞪着跟过来的梁总管道:“怎么回事?怎么都没个人伺候着?传出去,岂不是要说我故意怠慢长辈了?!”
  梁总管只得一低头——这位爷,绝对是在明知故问。家里凡事都有定规,周湛肯定知道,他去找他时,不会不留人下来伺候。且他们过来时,明明就看到那些原该在屋内的丫环们都规规矩矩守在门口呢,任是谁一眼就能明白,这些人是被长公主夫妇打发出去的。
  梁总管咕哝着道了一声歉,转身便要出去招呼人进来。徐世衡见了,忙过去阻拦道:“不用了,我们此来,原就是有事要私下向殿下打听的,倒也不用人在一旁伺候。”
  周湛的眼一闪,只故作痴傻地拿那扇子搔搔脖子,一脸困惑道,“姑父不是一向有着‘谦谦君子’的美誉吗?正所谓‘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事情能叫姑父背着人来偷偷问我呢?”
  徐世衡不由就是一窒。长公主的眉也是微微一拧,上前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才刚在感恩寺里,瑞儿不懂事,偏我们又一时护女心切,便委屈了你那个小厮。这件事,叫我和状元公都好生过意不去,想来想去,我们都觉得,有必要再跟那孩子道个歉。能否叫那孩子出来一下?”
  “啊……”周湛拉长声调,恍然应了一声,又冲着那夫妇二人竖着拇指道:“不愧是姑父姑母,若是别人,先不说会不会替我那小厮主持公道,叫瑞表妹给她道歉了,就算会,也绝不会因为良心不安竟又追来家里。”说着,他豪气万千地一挥手,道:“这能算得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我那小子稍微受了一点委屈罢了,说起来,她身为下人,反正委屈也是受习惯了的,这点小事还算不得什么。没事没事,姑父姑母不用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对了,你们府上不是在寺里做着法事吗?竟因着这点小事就把那件大事给放下不管了?这可不好,说起来倒又是我那小厮的一桩罪过了。哎呦,看这时辰,怕是都快过晌了吧,想来寺里的人也在找二位呢,我这里就不留姑母姑父了,二位快些回去吧,可别误了正事。至于我那小厮,你们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这般拉拉杂杂地说着,却是过去亲热地挽起他姑母临安长公主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拉住状元公徐世衡的手臂,将他们往那门外推去。
  见他这般,徐世衡夫妇不由对了个眼,一时都摸不清他是真不知道翩羽的身世还是假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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