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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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既然如此,诸位此行,战必胜,攻必取!干了这碗酒!”
  “壮行威武!”
  梅昭领骑兵为前队,典不识领近卫军为左右军,陈江领众僚长与辎重为后卫,古骜亲率三万步兵为中军,浩浩荡荡地开出了出龙山,向战场交锋之阵前方濮阳奔去!
  临行前夜,古骜曾与妻子梅隽话别,两人许久没有聚在一道交流,可刚说了没半晌的话,古骜便又因有事被叫了出去,梅隽看了看古骜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梅隽不久前已顺利诞下一足月男婴,如今正养着身子,不能随古骜一道征战。她咽下了适才想说却没来得及给古骜说出口的话,又看了看空空门扉,那里吹进些清夜凉风,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梅隽于是索性唤了人,将隔壁由奴仆照看的儿子抱了过来,今夜就跟着她睡。
  梅隽屏退了奴仆,哄着儿子一道躺在了床上,钻进了被窝里。她看了看儿子的小手小脚,无限怜爱的同时,却亦有一丝不真实的触感……她和古骜的婚姻,开端之时可谓动魄惊心,可从两人肌肤相亲,到她怀孕无法再练武习剑,到她初为人母,却又顺理成章而迅捷无比……
  当初第一眼看见古骜的时候,她何尝又没有幻想过……在远远望见他的时候,在他掀开她盖头的时候,在他挺身而出救下她与弟弟的时候,她何尝不曾怦然心动……想,若世上还有我之良人,那该便是他了吧……
  可是倏然而至的婚姻生活,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在山寨之中长大的她,性情本就奔放如烈火,对于古骜,她曾期待他们的爱情,亦是爽朗奔放,甚至如胶似漆,她如此强烈地渴盼着,可是古骜自从娶她以后,便一心扑在了军民建设之中,仿佛再也没有向求婚时那般,眼神灼热地环绕着她了……
  古骜日日早出晚归,不再如初次见面时那般,穿着那身漂亮的锦衣,披着貂裘;
  古骜开始穿粗布衣衫,有时半夜方回,身上还带着一股田间地头的混杂异味……
  古骜的目光也不再如初见时那般追寻着她,而是无时无刻仿佛若有所思,又或者专心致志。
  她在一边被冷落时,有时会呆呆地望着古骜一个人忙活,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从小是土匪,虽不曾锦衣玉食,可她亦曾是少女,她只感到……与古骜的相处,在婚前婚后刹那间,就好像疾风骤卷,却好像又倏然消散,心情先是紧张得快绷断了弦,可又却一瞬间荒寥至谷底……她一段时间没有回过神,然后就有人告诉她,她已怀了孩子。
  古骜累了的时候,回到家里倒头就睡,没有问过她一天独守空闺是否过得还好,做了哪些事?……亦没有对她嘘寒问暖,更别说柔情蜜语。
  她一开始忍耐下来,她甚至竭尽全力想去了解古骜,观察古骜,然后,她发现古骜似乎总是喜欢费尽心思地计划一切他打算做的事,却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她曾试过打扮漂亮一些,亦曾试过对古骜道:“夫君,我们小酌一杯如何?”
  古骜微怔,道:“不久我还要去看后山那边竹箭造了几成……若你想小酌,我便陪你喝几杯,不过等会儿来人叫了我,又不得不走。”
  梅隽丧失了兴致:“那算了,你去罢。”
  虽然她竭力忍耐,可本性却是无法永远地压抑……她可以一时不顾古骜对于她冷落,却无法真正泯灭她火热的灵魂。
  不满的滋长与怀孕的痛楚一道袭来,
  ……渐渐臃肿的身体似乎无时无刻不冷情地告诉着她生活的日渐苦涩,无法舞刀弄枪的日子里,她开始抑郁,因为有孕在身,她亦不便再参与古骜军机要事。
  她生来性子便如风,大胆地跟着她的感觉前行,如今这股郁卒之情,在临产之时达到了巅峰。古骜越来越忙,每天于她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亦顾及着她的身子,许久都没有于她亲热……她看见的永远是刚坐下却又匆匆离去的身影……还有那轻轻晃动的门扉,心冷已极。
  这股深藏的愤怒被悄无声息地压制着,她犹然不觉,只是摸着自己渐圆的肚子,苦闷地想:“这是为什么呢?”
  而古骜这些日子里,忙得天南地北,则丝毫没有察觉妻子的反常……许是他在感情上,得到的太容易,而他自己又经历太少,太年轻,亦太幼稚……婚后,他便放下了一块心事般,一心扑在了建功立业一事上,就如日冕指时分毫不差,古骜令自己冷酷精确到了极致,却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女子。
  古骜从未有过与女子相处的经验,他看见怀歆父母相处美满时,又何曾意识到,那背后支撑他们夫妻如此情投意合的付出与关爱?
  ——他唯一能借鉴的,便是古贲对于古氏的相处之道。
  古贲很少主动与古氏交谈,古氏却总是小心翼翼地为古贲将所有琐事都做好。古贲或静默不言,或说一不二,家里的空气总是沉默而安静的。古骜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亦不知道,女人如花,总少不了护花之人细心呵护……
  古骜内心之中有一种根深蒂固而又一厢情愿的设想,所谓妻子,都如无怨无悔如古氏;却又能飒爽英姿如怀歆之母。
  他在山云书院学过兵法,学过天下,却从未学过如何与女人相处。
  所以古骜日日在外备战奔波,就连儿子出生的那日夜里,都因太过忙碌而没能赶回……等他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中满是疲惫,只哑声道:“是个男孩儿,夫君给起个名字罢。”
  古骜那些日子都在忙山民生计,这时亦触景生情,开心地抱着儿子道:“邦畿千里,维民所止,便叫古疆罢。”
  古骜出征,梅隽抱着孩子送走了夫君,看着古骜远去的背影,她默默地想,他们两人从一个契约开始,本便是为利而联姻,自己见他俊朗,竟暗自期盼了那么多,也许真是错了呢。
  古骜此时,对这一切悄然的变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望向了即将掀起血雨腥风的征途前方。
  经过十天急行军,古骜率部五万终于在与朝廷约定的时间之前,来到了大军集结之地,濮阳。吕谋忠带着亲兵早到,正在大帐中等候着古骜,古骜挑帘入帐:“太守大人!”
  吕谋忠从战地之图上抬眼看了古骜一眼,招了招手:“过来!”
  古骜快步赶了过去,吕谋忠道:“此次雍驰亲率虎贲十万,为前军;你率汉中守军五万,为左军,仇牧率渔阳守军八万,为右军。君樊已上表朝廷,留守黔中巴蜀两郡,在郡中清除逆党党羽之后,再率军前来,朝廷已准了。隔河相望的逆贼军中,廖去疾帅部为前锋军,左军是李太妃家那河东李氏的李璟,右军是颍川郡廖太守亲帅,廖勇那老儿自己缩在后面做了后军!”
  古骜看了看地图,道:“属下带来的汉中郡五万人马,如今都安营扎寨好了,不知何时开战?”
  吕谋忠道:“午时与我一道去中军大帐,其他几位军中统帅都在,说是听讨逆大将军雍驰的调度。”
  “是。”
  跟着吕谋忠穿过重重关卡路障,古骜终于来到了虎贲军中军大营之中,侧目而望,只见虎贲军军纪整肃,刀剑盔甲个个霍霍如新,甲光向日,如开了金鳞般灼灼耀眼。古骜暗自观察,见巡视列队一等,有序井然,心下一时间不禁自愧弗如:“我手下之军,一没有虎贲如此装备精良,二没有虎贲如此军纪严整,三没有虎贲兵多将广……看来日后尚需多加努力……”
  思绪之间,古骜已经随着吕谋忠穿过了辕门,进入了中军大帐。只见其中将帅齐列,众武人佩刀带甲,吕谋忠几步便走到了台上,古骜则与臣属众人等,一道站在了台下。
  日头渐高,将至午时。
  古骜在帐中望去,只见讨逆大将军雍驰正端坐中央宽椅之内,表情肃然,瑰丽面色中带着冷冽,倒显出一股极强的反差,帐内静静无言。
  雍驰看了一眼来者,脸上倒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笑模样,起身相迎道:“吕太守,请!”吕谋忠微带些倨傲般点了点头,一撩衣袖,便坐到了雍驰左手边的空椅之中。
  此时雍驰的目光不经意地穿过了吕谋忠,落在古骜脸上,与古骜对视片刻,雍驰兀自微微一笑,古骜微怔,他没有错过雍驰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翳。只见雍驰左边之座上,坐着吕谋忠,而右边之座上,原来却坐着仇牧,他适才一直无精打采地东张西望,并未注意到再战将领之中古骜。
  古骜则逐一看着帐中人等,却又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位站在虎贲军将领中,微微佝偻着背的尖嘴猴腮之中年男子,可不就是田榕授业恩师萧先生么?难道田榕此番也来了?
  雍驰令人看了看帐外的标杆滴漏,问道:“过了午时了吗?”
  有卫兵报道:“禀大将军,已过了午时。”
  雍驰问道:“王监军怎么还不到?”
  有人道:“怕是路上耽误了罢,王监军第一次出征,据说故旧亲朋,送行的极多。”
  雍驰闻言嘴角微勾,看不出喜怒:“是嘛?”
  等了许久,王监军仍然未到,雍驰招了招手:“点将簿拿过来!点将!”
  点将点到古骜时,古骜答应了一声:“古骜在。”坐在上座的仇牧这才惊觉般地坐直了身子,往古骜的方向看来,眼神相交,他对古骜微笑了一下,古骜点头示意。
  点将毕后,雍驰将点将簿扔在一边,又问了一句:“王监军还没来吗?”
  “尚未。”
  “再等……”雍驰道。
  这位王监军,古骜亦有所耳闻。听说他乃是太皇太后之内弟,原本是雍驰出征前,在朝廷上对小皇帝上表求来的。
  雍驰当时奏请说:“臣乃雍家族子,并非嫡长,如今朝廷拔擢臣于闾伍之中,授臣以讨逆之重任,委以大将军之高职,位大夫之上,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望皇上能派宠臣监军,臣方敢出战。”
  于是朝廷便依言派了太后的内弟、王大司马之嫡亲兄长来给雍驰做了监军。古骜看了一眼雍驰身边与之并列的那把空空椅子,心道:“昨日既约在午时,便该午时来才是,午时不到,这位王监军,岂不是触犯了军纪?”
  思及此处,古骜又看了一眼雍驰志在必得的悠闲模样,继而又想:“难道雍公子是想拿这位天子宠臣来立军威?可真能如此么……听说当年雍妃被晋升为贵妃,便是太后属意,按说雍王两家,都是先帝顾命之臣……雍驰究竟想做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雍驰又问道:“有派人去请王监军了么?”
  有人报说:“报将军,已去请了。”
  众人又等了两个时辰,雍驰已从端坐于中央,变成了靠在椅子背上,翘起腿,掌中玩弄着一把匕首,吕谋忠也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仇牧坐在一边,更是百无聊赖。
  雍驰问道:“这都多久了,还请不来王监军?派去请的人呢?回来了么?”
  “禀大将军,去请的人已回来了。王监军仍未到。”
  “回来了几人?”
  “三人都回来了。”
  “三人不受军令,渎职,斩了。”
  “遵大将军,推出三人帐外斩首!”
  帐外响起喊冤之声,只听咔擦咔擦数声,三人人头落地。
  雍驰道:“再派人去请!请不来王监军,军法处置!”
  过了一会儿,帐外响起了仪仗开道之声,王监军被醉醺醺地扶下了马车,这才捋了捋官服缕带,慢悠悠地来到了军营。
  挑帘入中军大帐,传令兵长声喝道:“监军大人到!”
  雍驰抬了抬眼皮,起身问道:“王监军,你做什么去了,诸将等你很久了。”
  王监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摆了摆手:“友人送行,久了些,久了些。”
  雍驰问道:“军法官,按照军法,不守军纪,不尊军规,不按约准时入军营者,该当如何处置?”
  军法官乃是一位虎贲校尉,听雍驰相问,此时便上前一步,道:“按律当斩!”
  雍驰笑了起来,肩膀耸动,并不说话,他带着笑意朝他王监军望去,王监军也跟着笑了起来,面容中尚残着些微醺醉意,道:“大将军,你看看,你看看……这……哈哈哈……”
  雍驰一抬眼眸,悠悠地道:“适才军法官说,王监军按律当斩。”
  王监军微微一愣,睁大了眼睛,酒醒了大半,这才回过神来,道:“雍家小子……你……!!”站在他身旁的两个虎贲卫士忽然上前,拽着王监军就这么拖了出去,直到被拖到了帐外,王监军才后知后觉地大叫道:“你们敢!老夫是天子近臣!乃是天子派来的监军!战时可理一切军务事!尔等谁敢动我!雍家小子……雍驰!雍驰!雍将军!”
  雍驰看着前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斩!”
  众人旁观着这一幕,无不惊诧,吕谋忠与仇牧脸上,亦露出了震惊之色。古骜亦在一边静静看着,心道:“果然是要立威么……只是京城那边……难道……”
  电光火石之间,古骜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晋王打出清君侧的名号,所列出的朝中奸逆之首,便是王大司马……
  不……雍驰怎么敢……
  ……可若是这样的话……
  古骜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雍驰,这次古骜看他的眼神,与以往都不相同……
  古骜似乎顺其自然地就此理解了,雍驰那抹挂在嘴角若有若无微笑,背后的涵义……那是一股彻骨的阴沉,一不小心,古骜与雍驰的眼神对上,雍驰微微扬眉,从座中站起了身来,竟穿过众人,径直走到古骜面前,忽然开口问到:“古小将军,知道他是谁么?”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凝聚在古骜身上。
  “禀大将军,知道。”古骜如是答。
  “古小将军神色有异,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军法如山,大将军做得对。”
  雍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古骜的肩膀。这时,王监军的头颅被血淋淋地呈了上来,雍驰来到了那头颅边,看了一眼,道:“果真是王监军,诸位在座,你们谁的身份尊贵得过王监军?”
  众人不言。
  雍驰道:“可他违了我的军法,就是这个下场。今后,如果谁再说本将军年少气轻,或者资历不足,不足以统帅三军,又或不服我号令,便请诸位,想一想今日!”
  众人答是。
  第87章
  当夜,雍驰予各部军分派毕所任,雍驰道:“廖勇那老儿,二十年前八王之乱时,便最擅一字长蛇阵,如今其子廖去疾亦然。诸位请看——以颍川为界,弘农、济阴、下邳等七城,如今晋逆之军一字排开,如首尾相应。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
  不过这长蛇阵败就败在,原本约同晋王一道举事的黔中郡太守虞嘉,已被虞公子君樊制于巴蜀,倒是令廖家军在大江之南再无法伸展。
  如今我们要破贼讨逆,只需将其首尾切断,拦腰而截,如此如此……诸位认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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