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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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起床,两人又一起去了郡城外的大营,将战阵再完善了一些以后,两人便接受了怀劲松与怀母的检阅,怀劲松评价道:“大体尚可。”怀歆母亲看在眼里,却想:“小歆做事还是想尽善尽美,之前这战阵,哪怕有一点疏漏之处,他都不愿示于人前,如今古家小子方至,也就粗略地改了几处,就要用在战场,说明他是个看大体不着细物的。”
  而与此同时,这几日典不识在怀劲松的指点下,学武日进,临行前,怀劲松带着典不识与古骜,一道进了怀家兵武库,怀劲松对典不识指着满挂于墙的各式兵器,道:“此方全是天下都难寻的上上品名器,你挑一件,我送给你。”
  典不识满目兴奋,他如何看不出这些都是第一等的兵器,可遇不可求?这时听了怀劲松的发言,典不识心下更是有些不能自已,顿时红脸赤颈地摩拳擦掌了一番。
  怀劲松来到古骜身前,对古骜道:“跟我来。”
  “是。”
  怀劲松走到一柄如众星拱月般,被拥簇在众多兵器之正中的雕花短剑边,道:“我早就听小歆多次提起你,言你志在天下,还说你乃是天下难得的人才,我知道,能令他佩服的人,四海都找不出几个,所以如今,我也不用上郡的官职拘了你了。但有一件事,你就当做是怀家家主托付于你,可否?”
  古骜恭立道:“但受愿闻。”
  怀劲松叹了口气:“天子病重,日后这天下,仍然免不了刀兵相向。你日后若有机会统兵,还望你记住我这几句话。”
  古骜点了点头,上前一步。
  怀劲松道:“天下之患,关窍在于戎人。之前几朝几代,好几位英才之主,哪位不想革世家之弊?可惜都被戎人牵制,天子要抗戎,总不能一边命世家在前线血战,一边在后方削世家的职罢?正是戎人的外患,导致天下兵勇将多,君不君,臣不臣。我听小歆说,你随山云子学的,便是匡乱定世之法,既然你来了上郡,我便说一句,匡乱定世,首先要安定戎地,戎地先安,才能安定天下。”
  古骜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时不禁问道:“求怀太守指点。”
  怀劲松慨然道:“我也是之前因修运河之事,去拜访渔阳郡仇太守,被他痛斥一顿,我才如梦方醒。他对我说,我们上郡与渔阳郡,全是与戎接壤的边鄙之地,两郡决然不同,可谓一武一商,一张一弛。他对我说,戎人之悍,在于流浪草原,若是与他们多通商贸,多令戎汉通婚,以婚姻化之,将戎人同化为汉人,如此长久施力,日后戎人方日弱,天下此局才有解势。此说,也有理啊……”
  古骜点了点头,倾耳聆听着怀劲松的话。
  “可此说却亦有一大谬。我见过许多戎汉通婚所诞之子,他们能说戎话,又能说汉话,能上马,又能读书,最后又怎么知道,是我们同化了他们,而不是他们学了礼仪,来侵伐我们?此乃一大患,但也是一大益;仇太守所作,也不算全错。今后平定戎地,不仅仅在于刀兵,也在于通商,通婚两事上。我乃中原守门大将,据天下之门户,怀家世代抗戎,可如今,抗了百年却徒劳无功啊……”
  古骜有些动容:“怀太守……”
  “小歆心思太密,身体也不好,不知日后,能否担此重任……戎地之事,终归要解决的。”说着,怀劲松将那柄精致短剑双手取下,交到古骜手里:“这是先祖抗戎时,斩戎王右贤王,所缴的宝剑,怀家一直视若珍宝,现在我将他送给你……只希望若今后小歆从军抗戎,你能襄助一二——有兵出兵,有谋出谋。”
  古骜双手接过那柄短剑,微微用力,露出剑鞘中隐藏的寒光,古骜抬眼看着怀劲松:“怀太守,古骜诺之,若怀兄日后抗戎,我必襄助。”
  “好……”怀劲松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古骜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好啊!”
  这时典不识已经选好了兵器,从武器架上取下,拿在手中试了一试,觉得甚好,这便来到了怀劲松与古骜面前:“怀太守,大哥,你们看这个怎么样?”
  怀劲松哈哈一笑:“此乃铁月双斧,重百斤,叫‘铁月’,乃是因为戎地之铁性寒嗜血,只能在月下采之。此斧曾是北军府一位大将所有,几破戎地,小子好眼光!”
  典不识大喜,道:“那真的就送给我了?”
  怀劲松笑着点了点头:“那还有假?拿去罢!”
  就这样,古骜与典不识告别了上郡怀家,与那位虞家部曲一道,再次踏上了征途。下一个处落脚之地,乃是从东北向西南走,马蹄尽处,便是巨鹿郡。
  这一路上,古骜对于天下,知晓了良多,从前凝结在书中的前人淌血之迹,如今随着古骜的脚步真正踏上四海每一寸土地,而由此全部鲜活生动了起来……
  今日之天下,内忧外患;
  现在的四海,许多大事未决。
  士庶不平,天道不公;
  黎民含苦,上苍不济;
  私兵盘踞,无人可制;
  戎人外患,至今未解。
  如果谁能一举解决以上四个难处,谁就能安定天下;古骜如今身无长物,仅有的,不过是胸中之志。这时,他不禁想……若有一日,如果真能用山云书院中求索之事,纠集起天下流民之力……该如何解决以上四个难处?
  究竟能不能令天道公,士庶平?究竟能不能令黎民安乐,四海晏然?究竟能不能将世家连根铲起,地权一平?究竟能不能彻底解决戎人外患,将戎地亦纳入帝国疆域之内?
  流民之聚,不过是手中有兵;可如何用这能震动天下之兵,解决以上四个问题,方是关键。
  此时,古骜渐渐有了一丝头绪……
  他不是一直在想,愿提出一个让四海精英都趋之若鹜的名号吗?他不是一直在筹谋,愿让这个名号令天下都钦佩吗?他不是一直打算,愿这个名号之下,四海有志之士,都不畏为之殒身吗?
  如果他能提出一个涵盖解决以上四个难题的旗帜,那么他就站在了山云书院历代先人的肩膀上,站在了这两百多年乱世所有前人脚步攀援所累积到的高峰……只有有了这样的制高点,方可用好流民,俯瞰天下。
  对了……听虞君樊说,汉中郡在实行科举?那倒是平士庶之契机;而怀家上郡与仇家渔阳郡,一刚一柔,其中也有许多解决戎地之事的智慧……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便是想出一个方法,将它们全部统一起来……
  一路上行至晚,三人一行四处找驿站,却发现进了巨鹿郡内,这一路上驰道破败不说,竟然连该有的驿站也全都年久失修而毁。古骜无法,只好令典不识拿着银子,到路边村中借宿。
  结果村民回道:“大人,闾里有令,本村不纳外乡人……”
  古骜奇道:“怎么会有如此古怪之令?”
  那村民起先不愿说,后来其他村民越围越多,经不住古骜询问,终是从人群中颤颤巍巍地走出一位老人,叹息道:“……让开,我来跟这位行路人,讲一讲原委。”
  古骜上前一步搀扶:“您请讲。”
  那老者道:“这事情起因,可就说来话长了……前阵子,有位小游侠来村中买粮,结果也不知从谁那儿听来的,知道了王二他们家,闺女被里正掠去,做了小。那小游侠一听火冒三丈,提着刀就去把那小姑娘从里正家抢了回来,还杀了一个看门的护卫,可惜这小游侠前脚刚将王家女儿送回家,后脚一出门,却被郡城派来的兵卫抓了起来,关在据此处东北二里的地牢中……后来闾里,就尽传了此令。”
  “原来如此……”
  “你们既知道了,就赶紧走罢!”老人摆了摆手。
  望着古骜等一行离开的背影,老者沉默不语,这时候有围观的村民都纷纷惊疑地问道:“大伯,您怎么敢这么说?”
  那老者弓着背,杵着拐杖,沉默地从人群中离开了。
  而此时古骜,则在路上对典不识道:“我去里正那儿问问。”
  典不识这时胸中却燃起了无名火,心道:“这些个鱼肉乡里的狗官,有什么可问?”
  第75章
  古骜令典不识与虞家部曲两人赶着车停在路边,自己则下了马,走那羊肠路,准备进到田园阡陌之中,径去找里正。
  一路上沉默寡语的虞家部曲,见古骜一人要去,却上前一步开口劝道:“大人,人生地不熟,您得带一个护卫。”
  古骜看了典不识一眼,见他一脸凶神恶煞,艴然不悦,似乎听了刚才那老者的话,心怀义愤,而典不识背后背着两把明晃晃的大斧,刀刃泛着白光,远远一看就令人望而生畏,古骜想了想,怕引人疑惧,便对那虞家部曲道:“你跟我来吧。”然后又对典不识道:“不识,你在此稍待片刻,我去见里正,不久便回,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典不识皱起眉头,道:“大哥,为何不径直去那东北二里的地牢中,把人救出来就了事?我们三人有两人都会武,怕他个鸟!”
  古骜道:“事情究竟如何,你待我问问方知。只要能见到里正,说几句话,我便能判断原委。若真是那小游侠错了,里正也不过是秉公执法;若是里正错了,我们明日上郡城见了郡丞或太守,再直陈此事,总会有个解决之法,你在这儿等我。”
  嘱咐毕,古骜与虞家部曲两人便一行跋涉了里余,这才来到了里正所居之处,古骜从怀中取出通关铭文,叩门朗声道:“我等是远路行客,有去巨鹿郡城的通关铭文,可四处都没有落脚之地,能否借宿一日?”
  门内窸窸窣窣,不久便来了开门的仆役,他神态倨傲地上下打量古骜一番,见古骜满面风尘,衣着也不像富贵之人,却又猛然见了古骜腰间的雕花短剑,心中一惊,再望向那站在一边的虞家部曲,似乎也是武人,那仆役眼睛一转,立即便想到了前阵子贼寇闯门的事,心下立即警惕起来,挥手驱赶道:“去去去!我们这儿不留外乡人!这也没你睡的地儿!”然后“砰”的一声便关上了大门。
  古骜再敲门,里面却不再有动静了。
  那虞家部曲上前一步,“大人,我来罢。”
  古骜点了点头,退了一步,那虞家部曲伸手“咚咚咚咚”地大声拍门,门内又一次出现了响声,而就在门再一次被打开的一瞬间,忽然一条巨大的恶犬从门中窜出,迎面向那虞家部曲扑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那虞家部曲迅捷地几步跳开,拔刀见刃,立即便将那恶犬连皮带骨地砍翻在地。
  而那适才开门的仆役,从门隙中已经清楚地看见自己放出的看门狗,竟然被一击而毙,而那虞家部曲尚未回鞘的刀刃上,还在淌血,那仆役睁大了眼睛,看得清楚,咽了口唾沫,他一时间,几乎立即便断定,面前这两人与前阵子贼寇闹事之事有关,心中惊疑道:“这两人难道是那小贼寇的同伙?”思及此处,那仆役忙“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连滚带爬地跑去报告他家老爷。
  而此时那位虞家部曲还刀入鞘,对古骜道:“大人,我们现在该如何?”
  古骜此时心下也怒道:“我本来还想问个原委,没想到竟然径直放狗!看来平日里作威作福也是多了。”便道:“我们走!”
  两人一路赶回了适才停车之处,却见三匹马被好好地拴在树上,可是典不识却已经不见了。古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古骜想了想典不识可能的去处,终于招来那位虞家部曲,往适才那老者指示的地牢处赶去。
  原来的典不识在古骜离去以后,越想越觉得来气:“什么‘若是里正错了,明日上郡城直陈郡丞或太守’?真是令人丧气……若大明天王在此,他定会为穷人伸张正义。”
  想着想着,典不识看了看自己的这双大手,它们能文善武,却已经许久没有见血了。之前在上郡的时候,怀劲松亲授武功,倒是又令典不识心中燃起了一种被称为壮怀激情的跌宕之感。
  跟着怀劲松学武月余,如今典不识身手大进,气魄日高,倒是将他这一路上日日跟着古骜,被时时叮嘱‘谨慎’而渐渐磨平的血气,又一瞬间重新唤醒。
  此时典不识耳中满是适才那老者说的什么‘游侠’、‘地牢’、‘强抢民女’;一时间,典不识只感到——自己定不住心了。
  典不识想了想:‘我先去那什么劳什子地牢去看一看,赶在大哥回来之前便是。我也好有个说法,看大哥究竟想怎么做;大哥既然去去就回,我也去去就回,该也不算轻举妄动罢。’
  思毕,典不识便一人栓了马,径自往适才那老者提到的地牢所在之地寻去。而就在古骜从里正宅前离开的时候,典不识已经来到了那‘地牢’不远处。
  一片茫茫的残冰败雪中,只见旷野上耸立这一处有兵甲守卫的石制矮院,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狱”字,典不识知道到了地方,便收声敛息地走近了过去,想一窥究竟。
  而就在此时,那放狗的仆役,则早急匆匆地奔入内室去报了他家主人:“老爷,不好了!‘大将军’刚才被门外乱声呼喝的两个外乡人砍死了,要不是老仆关门关得快……他们连老仆都不放过啊……”
  当听见‘外乡人’三个字的时候,坐上的里正微一抬眼,只听那仆役躬身续道:“老爷,依老仆看,怕是上次那个盗贼的同伙来劫狱来了!”
  “岂有此理?!”里正闻言一惊,拍案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两个!”
  那里正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道:“两个人倒是好对付,来人!带家兵去!”
  不久,从里正大宅里就走出一队百人的家兵家将,火速往牢狱赶去。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无赦!”
  此行,他们正巧碰上前去探风的典不识。
  ……
  ……
  等古骜带着虞家部曲两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遍野都是血泊与尸体……那幢厚墙之上,灰白一个大字——“狱”,如今则沾满了鲜血。一柄长枪穿着一个人的身体,正插在上面摇晃,古骜看了满目的血腥与零落的残躯,抽了口凉气。却见在这片尸体之上,正立着一个手持双斧的背影,虎背熊腰,遒劲阴厉,在渐起的月光下,那被称为“铁月”的双斧之刃,泛出渗人的白光……
  典不识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古骜赶上了几步,喊道:“……不识?”
  这时典不识这才缓缓地转过了头,面对了古骜,眼中的暴烈之气这才缓缓地平息,有些发愣地道:“……大哥……是他们先动的手,他们要杀我……”
  古骜上上下下地看了典不识一眼,见他浑身上下的衣服全被鲜血浸透:“你……你有没有受伤?”
  “我一个都没放走……那个准备跑回去报信的,也被我杀了……”
  “你有没有受伤?”
  典不识这才拿开了一直捂在腰侧的手,只见微一牵动,里面立即流出潺潺鲜血。
  古骜问那虞家部曲道:“虞公子在巨鹿郡有没有落脚之处?”
  那虞家部曲忙赶上几步,答道:“有!”
  “今夜就赶去,我们走!”
  典不识却忽然展开掌心,露出一串带血的钥匙,他拉住了古骜,道:“大哥,你去把里面的人都放出来罢。”
  古骜接过了钥匙,道:“我这就去。你受了伤,走得不快,让虞家的搀着你先走一步,我立即赶上。”
  古骜对那虞家部曲道:“你带着他先走,我马上来。”
  说着古骜自己一个人快速下了监狱阶梯,原来狱卒适才听见了喊杀声都冲了出去,如今里面倒是一个守卫之人也没有了。一排望去,只见地牢中所囚禁之人,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全都蓬头垢面,暗色中也看不清模样,古骜便飞速地依次走过去,将所有门都打开了,又喊了一句:“大家快走!”这才转身几步,上了阶梯。
  忽然听见身后又响声,古骜回头一看,却见一个满脸灰黑的小子第一个从牢中窜了出来,古骜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也没理会那人,径直便向典不识和那虞家部曲离去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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